蓼莪

呂湘玥

遙想當年，水色天邊，若有若無的那一叢莪蒿。抱根叢生，落下一地苦痛。

一

蓼蓼者莪，匪我伊蒿。那蒿長在水邊，小小的一叢，露出黃綠色的小花。植株長得較高，一根主干上連著無數根細小的嫩葉，但在我看來，更像綠色的小針。不過這針是軟的，感覺好似在軟軟地撓著我的手心。微風輕吹，它伸過頭來蹭我，我覺得有些癢癢的。往下看，根成淡紫色，漸漸沿著看向土里，像衣服將脫未脫的印度女郎，留下無限遐思。

家里畢竟困苦，縱使再喜愛這株蒿，也只能不舍地盯著它，嘴里卻欲喊娘過來摘。它也懂得我的不舍。微風輕吹，安撫地蹭著我的手，自己卻悲痛地抖動起來。

我的耳邊好似響起了那首兒歌：

“抱蒿牢，結根牢，解不散，如漆膠，君不見昨朝兒賣客船上，兒抱娘哭不肯放。”

莪蒿不怕，我會保護你的。

我狠下心來，悄悄把它擋在身后。

二

幾番掙扎，娘還是被我喊了過來，她面黃肌瘦，形似非人，我卻只是瘦了些。我心中一酸，但著實舍不得身后那叢，那叢抱娘蒿。

娘見我舉止詭異，向前一步，發現了那叢抱娘蒿，激動地叫了出來。又問我怎么吃，說今晚用它做菜，全獎給我吃。

“娘，不想吃，我喜歡這株莪蒿。”

娘神色一動，用她那灰色的眼珠掃了一眼莪蒿，又失望地拍了拍頭。看我一臉不快，最后斬釘截鐵地說：“這不是莪蒿，是蒿，不能吃。你喜歡就帶回去種著。”

于是家里本就不大的菜地里盤踞著一叢蒿，霸道地擠開了白菜和蘿卜——我們只種得起這個。

三

我的蒿不見了！

那叢趾高氣揚、精神奕奕的蒿，不見了！突然鄰居冒了出來：“不好意思，你們那叢抱娘蒿我吃了，再長就老了。”我一臉驚恐——什么？那是莪蒿？娘摘了那么多年的莪蒿養我長大，絕不會……恍惚間，我看見娘灰色渾濁的眼珠，看見她被麥麩割傷的雙手，看見她黑黃夾雜、縱橫交錯的肌膚，看見她為了我把可以吃的莪蒿硬叫成野草……

我的蒿，是抱娘蒿，葉嫩可食，形狀可愛，因抱根叢生簇擁著中間一株得名。我呢？為一己之私不愿把莪蒿拿出來。娘想做它，但全部是為了讓我吃。

一剎那，眼睛已經濕潤，嘴巴卻干渴得說不出話來，仿佛永遠有一株抱娘蒿梗在那，提醒我我是怎樣的人。

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點評

《蓼莪》一文明寫“蓼莪”，實寫母親對我深沉的愛。文章以詩句“蓼蓼者莪，匪我伊蒿”始，以“哀哀父母，生我勞瘁”終，首尾圓合，構思巧妙，寫得深沉凝重，動心搖情。清新的文字，豐富的意蘊，深厚的文學積淀，細細品味，余韻無窮。

（指導老師：唐艷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