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女春夢的情愛花園

房偉

臺灣著名70后女作家陳雪，她的小說靈動飄逸，又不乏犀利的人性穿透力。寫情愛故事，既有大膽越軌的筆觸，又有非常形而上的哲學思考，在臺灣文壇可謂特立獨行，堪稱寫情愛的“圣手”。她的《惡女書》《蝴蝶》等短篇小說集，長篇小說《惡魔的女兒》，都曾以引發熱議與好評，《蝴蝶》被改編成電影，入圍金馬獎等重要影視獎項。可以說，她的小說，深深地繼承了臺灣現代主義文學傳統，又在故事可讀性和先鋒性上找到了恰當平衡。

《歧路花園》是陳雪的最新力作，通過一個巨大的“夢境花園”意象，將小尹和大叔復雜的情感糾葛表現得淋漓盡致。小尹是個情感豐富的女作家，大叔是一名頗有才華的大學教授。兩人彼此吸引，發生了激烈的愛情。然而，大叔始終逃避和小尹走入婚姻的殿堂，這也導致小尹嫁給他人。在夢中，她似乎與大叔再次相遇，展開一番激烈辯論。情愛敘事的難度在于書寫出情欲和自我實現之間復雜的糾葛關系，并形成一個巨大情感張力結構。小說有非常強的現代主義風范，這與大陸女作家不同。大陸女作家通常在處理情感題材的時候，更多注重細膩的寫實手法，描寫現實環境中男女之間的情感和道德的沖突。該小說擺脫了一般情感小說從倫理和欲望的視角、女性主義視角入手的套路，而把重點放在了情欲和自我的關系之中。歧路花園，其實就是人迷失在其中的情欲花園。它充滿了美麗的風景，卻最終在炫目之中給人帶來恐懼和焦慮。“我夢里總是會出現那些巨大的屋子，寬敞的花園，以及最后怎么都無法撥通的電話。”由此，大叔其實也是小尹的另一個內心鏡像。他對小尹的拒絕，并不能簡單地理解為恐婚癥或始亂終棄，而是對某種束縛和恒定關系的恐懼，對人無法把握自我的恐懼。情愛起源于性欲、美、創造力和好奇心，也衰退于現實的束縛。小尹并不是一個完全放縱欲望的女性，但在欲望實現和自我實現之間，卻始終處于緊張博弈狀態。小說結尾，在夢境的辯駁之中，女主人公在半夢半醒之間，迎來了新的開始。小說形式的先鋒探索味也很濃。大段的人物對話非但沒有讓我們感到厭煩，反而在一個象征性的隱喻“歧路花園”的氛圍內，增加了彼此的心理戲劇沖突和哲學思辨。整篇小說一萬字左右，前半部分追述兩人的情感和經歷和糾葛，下半部分文風陡轉，以舞臺劇式的兩人對話展開，結尾則再次陡轉，凸顯一個現實夢境的轉折。小說看似短小，其實頗具匠心和玄機，將不同文體，書寫角度和方法融為一體，也表現出了作家對敘事節奏，小說期待視野的新嘗試。這不完全是西方現代主義的方式，其實還融合著非常東方化的心理幻滅體驗，比如，“莊周夢蝶”等。

也許，正如三島由紀夫所說：“美讓人世間的一切，都變得徒勞。”情欲之美，在于它擺脫了現實制囿。在與現實強烈的對峙之中，表現人對世界的超越性——盡管，這里也包含著死亡和毀滅，占有和權力控制，以及沒有道德的好奇心。都市情感類的小說，目前貌似流行，但實際突破極難。陳雪的小說創作，從女性意識出發，卻在情感和抽象的理性思辨之中，探索人類神秘而廣闊的內心花園，的確非常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