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
我是對文學期刊和其他大眾傳媒制造的文學代際命名不以為然的。在“80后”作家大代際中的制造“85后”的“小代際”至多是戲仿吧。
是的,我也不想去真的制造一個“85后”來重塑“80后”,就像20世紀90年代末《芙蓉》針對當時流行的“70后”提出重塑“70后”作家群那樣——甚至不想去批判,因為如童末所說,“再批判它幾乎已經是無趣的”。填充和修補,乃至另外替換一些人馬對一個可疑的命名本質不會改變。是同一種思維,做著同一件事。
事實上,如果真的有一個“80后”作家群體,不僅僅近幾年笛安、張悅然、周嘉寧、顏歌等的寫作早發生了變化,而且從傳統文學期刊出來的,像孫頻、鄭小驢、雙雪濤、甫躍輝、蔡東等也已經取代韓寒、郭敬明成為“80后”作家的中堅。請注意,這些晚出的“80后”是“作家”,不是“文化達人”。今天,當我們再談論“80后”,概念所指已經漂移。以靠近的所謂“70后”“80后”作家為例,文學的代際命名往往是少數作家對同時代更多作家的掩埋。說得重一點,罔顧文學是單數的個體的創造事業。但我們還是好像熱衷于此,一方面意識到以“十”作為一代的文學代際命名如此荒唐;另一方面,卻是“90后”依然正在成為當下文學期刊和批評家的文中熱詞和生產動力?!懊纳佟卑?,似乎唯有“媚少”可以讓我們站在時代文學的前沿,而文學的命名更像是商標的搶注,先到先得。
近四十年中國當代文學思潮,幾乎是一場接著一場的唯“新”運動,而唯“新”最偷懶的方式就是代際生產和命名,就像春天的韭菜,要的就是“頭刀鮮”。作家個體成長的因人而異和文學代際制造的整齊劃一永遠不可能一致。其實,如果我們稍微回憶一下,1980年代的文學期刊制造話題并不是只有“代際”這個最省事的辦法。尋根也好,先鋒、新寫實也罷,至少不只是年齡上的“小鮮肉”。你可以對說20世紀80年代這些命名的文學觀念大謬,但畢竟還是有“文學”成色的。
而對一個荒唐到無趣的東西,與其去一本正經地指出它的荒唐,不如像他們那樣一本正經地“荒唐”一下?,F在,我要一本正經地制造“85后”了。童末、陳思安和楊碧薇都生于1985年以后,她們是我制造的“85后”作家。既然“一本正經”總有一本正經的理由,就像那天我對童末解釋這個話題:在媒體制造的“80后”和“90后”,確實存在著“85后”這個灰色地帶的晚熟的“80后”。是啊,生于1985年,他們的“人間世”恰逢全面市場化和“中國崛起”的起動。以1985年作為元年,他們應該在1992年前后開始小學教育,對他們而言,更重要的高中和大學教育都是在新世紀完成的。而我揭示出教育和成長背景恰恰不是說,在一個共同性的大時代,他們成為了面目相似的“一代人”。這個專輯能夠證明的是:他們擁有的只是一個共同的成長“時間”,一些似是而非的歷史時刻。他們的寫作卻是差異的,甚至陳思安和童末日常的文學生活還有那么多交集,但這并沒有妨礙她們成為不一樣的寫作者。
楊碧薇寫詩歌是因為她有許多的話要說。她的詩,說“公事”也說“私事”,尤其是她某些詩歌的“公共性”。令人欣慰的是,一直沒有人說楊碧薇是“知識分子”。因為,她有過多私人愛好和過于豐富的日常生活。我們應該意識到“搖滾”和她詩歌的關系——詩藝形式上的和實學精神上的,但我們不要一廂情愿地以為“搖滾”的批判性就是我們常常說的“批判現實主義”。童末寫作量少到驚人,我們能看到的,十幾年,只有一本小童話書和不到十篇小說。她是一個人類學研究者,雖然以她的工作成就在批評界早已經可以稱批評“家”了,但我還是不稱她人類學家吧。我意識到她的寫作和人類學之間的關系,這種關系肯定不是我們一般作家寫作前的“素材”意義上的。不過隔行如隔山,我能夠盡可能進入的只能是類似于她的《拉烏霍流》對人“內心生活”的敞亮。她的小說是哀傷的。陳思安是一個短篇小說的文體實驗者,我相信經過人類文明史上無數作家的努力,“短篇小說”已經不只是一種文體,而是一種想象世界的方式,一種意識形態,這一點在陳思安的短篇小說尤其突出。
制造“85后”應該不局限她們文本本身,可以看看她們的“文學生活”,她們是反“專業作家”的?!皩I作家”,讓自由自在的寫作活動成為一種富有儀式感的“作”為。當你作為一個“專業作家”,很多時候并不是內心有想寫的沖動,只是因為“專業”,要以“在寫”證明“專業”而已。“專業作家”并不必然帶來平庸的寫作,或者像陳思安說的“安全的寫作”,但童末、陳思安和楊碧薇“不專業寫作”卻別有野蠻生長的蓬勃活力。且以陳思安的一段話作結:
今時今日,一個創作者,企圖只通過提升自己所在領域所需的技能而獲得更大發展已經是一種妄想了。這個不止針對寫作者,對于所有創作領域的人來說都是一樣。在沒那么久遠的過去,作家可以只讀書寫作,藝術家可以只畫畫,音樂人可以只懂音樂,但在現在,缺少綜合素質及視野的創作者只能成為殘疾的創作者。時代改變了,就是這么簡單??缃绲母拍钤谥饾u消亡,因為面向未來的創作要求人得通達開闊,放棄畫界為牢。我喜愛戲劇的工作,成為戲劇導演逼迫一個人去了解、去學習更多的東西,文學的、藝術的、設計的、聲音的、光影的、表演的、管理的……我腦袋里存在多種聲音、多重身份,它們偶爾也打架,但更多的時候在相互支撐。
制造“85后”,不只是一次戲仿的文學命名,而是發現了那一個個孤獨的文學島嶼。或許孤獨只是我們的想當然,這些島嶼都有著自己生命和風景。
責任編輯 許澤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