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靜
摘 要:構建中國特色的職業教育體系,須吸收中國古典教育的精華。詩教是綿延數千年的重要教育內容,它是成德之教,是養志以至中和之教,也是感通天地而養仁性之教,它讓生命終有境界而自成高格。融入詩性教育的現代職業教育,才有可能更好地承擔起立德樹人和培養技能的雙重責任。
關鍵詞:職業教育;詩性教育
中圖分類號:G7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7)15-0194-02
一、前言
“職業教育是充分考慮人的社會化的基本要求而做出的理性選擇,它擔負著把可能的勞動力轉化為能夠滿足各種社會需要的現實職業者的任務①。
2005年《中國教育與人力資源問題報告》指出:“中國整體國民素質偏低”,“15歲以上國民受教育年限僅為7.85年,25歲以上人口人均受教育年限為7.42年。”因此,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是經濟社會發展、提升勞動者素養的必然訴求。《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規劃(2014-2020年)》中指出:建設“具有中國特色、世界水平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其中,“中國特色”揭示的是現代職業教育的文化屬性,它是在華夏土壤中孕育的特有的教育方式和教育內涵。“現代”,是由“過去”層疊而來,吸收借鑒中國古典教育中的精華,是構建中國特色職業教育體系必不可少的環節。具有“中國特色"的職業教育一定是需要回望的,回望歷史中的先賢曾經提供了怎樣的教育智慧,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不忘歷史才能開辟未來”。同時,“中國特色”的職業教育又必須是直面當下的,無法解決現實問題的教育是沒有價值的。因此,只有通古今之變的職業教育,才是“中國特色”的職業教育。
然而,在實踐過程中,似乎技術和技能成了職業教育的代名詞,量化和等級是職業教育最醒目的標識, 物化的實用和社會需求是唯一的法則。先進的教學設備、形形色色的職業資格證書和就業率成為是否辦好職業教育的衡量標準。
其實,教育最需要關懷的是生命的內在質量和成長,這是教育的根本。因此,立德樹人,是職業教育之本;勞動技能,是職業教育之枝,本固而能枝繁葉茂。
考察中國現代職業教育的課程體系就會發現,表象意義上的實用,幾乎就是它唯一的取舍標準。連原本可能會有那么一點不實用的人文類課程,也因為搖身變成了實用英語和應用文寫作而變得無比敦實厚重,全無一點清透與靈動。技能和知識抽離了生命內在的豐饒,這無異于保存了軀殼而震斷了經脈。人之有意有趣,不是因為他油頭粉面,而是他有一顆充滿意趣的心,那里生意盎然,天人交融,也是這樣的生命,才會更有創造力。
因此,要建構“中國特色”的職業教育體系,必須要“內外兼修”,除了關注諸多量化指標之外,更要關注受教育者的心靈成長和德性修養,而后者才可能真正成為提升勞動者素養的源頭活水。
其實,這種活潑的教育從來不曾遠離,已經綿延了幾千年,它一直默默地伴隨在你我身邊,只是那呼嘯的地鐵、林立的高樓、回環的高架以及各種閃爍的屏幕擁塞了生命的血管,以至于無法聽到那淺唱低吟,更無從知曉那亙古憂思。那是來自祖先的殷切叮嚀, 這樣的教育就是古典詩教。
二、詩言志以至中和
詩性文化是人類文化的最初樣態。“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②據唐孔穎達推斷,伏羲之時尚無詩。“上皇之時,舉代淳樸,……為善則莫知其善,為惡則莫知其惡,其心既無所感,其志有何可言,故知爾時未有詩詠。”③但是,“用詩規諫,舜時已然。”[許慎《說文解字》云:“志,意也。”因此,詩者,所歌心意也。伏羲時代人們把自己當作天地萬物的一份子,與物無殊。人與人之間純任自然,無不平,故無感。如《中庸》所言:“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在舜之時,詩已用作規諫,規諫源于有感,止于糾偏,至于中和,使內心之情“發而皆中節”。
可見,對于詩作者而言,詩之詠,在于發心意之不平(喜怒哀樂皆為不平),以詩進行紓解,關懷心靈,重視內在生命成長的健康,致達于中和之道。“感天地,動鬼神,莫近于詩。”④回歸詩之詠,或許是一條緩解現代人心靈之困的有效途徑,也可以是現代職業教育開始真正關懷每一個受教育者生命靈性的起點。
三、詩以感通天地而養仁之心性
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⑤在儒家的教育中,詩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教育手段,《詩》被列為六藝之一。《論語》中,多處提到孔子對詩教的重視。《論語·季氏》記載了這樣一件事:陳亢問于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⑥偶爾的父子相遇,孔子對兒子伯魚的學習指導就是要求他學《詩》,并且強調了詩對人的作用——“不學詩,無以言”。
在《論語·陽貨》中,孔子則用了一個生動的比喻,告訴兒子讀《詩》的必要性:“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與!”⑦不讀《詩》中的周南與召南,居然就如人面墻而立,無路可走。可見《詩》對于人生的指向意義。
那么,詩教的核心在哪里呢?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⑧(《論語·為政》) 古典詩教的核心直指人心,思無邪則志正,志正則意誠,意誠則心正,以此,可以展開修身以至平天下的理想之路。這是古今知識分子修身處世的不二法門,正如《中庸》所言:“君子之道,造端于夫婦,及其至也,達乎天地。”夫婦、父子、君臣、兄弟、朋友的關系在思無邪的引導下各自相宜而和諧,以此,使社會良性有序運行。
詩之教,必教之以道。《周禮·春官》云:“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⑨《毛詩正義》又將“六詩”稱之為“六義”:“故詩有六義焉:風、賦、比、興、雅、頌。”唐代孔穎達《毛詩正義》解曰:“風,雅,頌者,《詩》篇之異體;賦、比、興者,《詩》文之異辭耳。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雅、頌是《詩》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稱為義。”⑩
賦、比、興是《詩》的構成方式,通過這三種方式,詩與天地得以往復,讀者與作者得以神交,古今得以對話。《論語·學而》篇記載了一段孔子與子貢論《詩》的對話: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11所謂“告諸往而知來者”恰恰說明了《詩》所具有的時空超越性,為我們今天讀《詩》,感受詩教提供了依據。
許慎《說文解字》釋“教”曰:“上所施下所效也。”教,即是一個效仿的過程,在讀詩的過程中,在領會鋪陳事物、感受天地的同時,更建立起了人與天地之間的聯系,天地人彼此映照,息息相通,構成了一個生意盎然的生命世界。生命在這里不再否隔,彼此成為一體,仁其遠哉? “我欲仁,斯仁至矣”。12賦比興,其表為方式與手段,其實為“能近取譬”的思維方式。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13《詩》以其興觀群怨,達成了“仁者愛人”的心性養成,這種心性之養,又通過《詩》的涵詠而代代相傳,這就是詩教,就是文化的默化和傳承。故《毛詩正義·詩譜序》云,詩有三訓:“承也、志也、持也。”14
四、詞以境界自成高格
中國的詩教傳統肇始于《詩》而綿延于詞。五代以至于宋,詞的發展蔚為大觀,名家輩出,對于詞旨之所歸,各家也有自己的觀點,代表性的有滄浪之“興趣”說、阮亭之“神韻”說,而王靜安之“境界”說,可謂影響最大。他的《人間詞話》也被認為是“中國近代最富盛名的一部詞話著作”。15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人間詞話》開篇便拈出“境界”為上達“高格”和下達“名句”之要津,直指詞之關鍵。
許慎《說文解字》訓“竟”(俗作境),“樂曲盡為竟。”,“界,竟也。”因此,所謂境界,指向終極,在“止于至善”。“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為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16此處,標舉出了境界的核心內涵,觸目皆真,所感皆真,這是有無境界的分水嶺。這樣的真,既是詞人之真,也是讀者之真。無論是詞人之于所寫之景物,還是讀者之于詞,皆需敞開胸襟,即靜安先生所謂“無隔”,方能心意相通,境界呈現。
此一“真”字蘊含的恰是中國傳統儒家著力強調的“誠”,有誠而后能真,真是誠的結果。
因此,可以說,境界之真的核心其實是至誠之道。所謂景物與喜怒哀樂的觀照,皆以誠為前提,此又回到了人的本心、本性的探源。“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大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17誠,可以讓人穿越欲望之海,抵達心的家園;誠,可以移除物我之間的障隔;誠,可以讓天地萬物與我為一體。誠,可以讓智慧的光芒從自身而通達天地,應及萬物。天地萬物無他,只一“誠”耳,它也是天地人共有的德性。所以,要獲得詞之真境界,唯有返身至誠,而至誠之道,唯在修身。由此,詞之要妙,源于心性,這正是自《詩經》以來的一貫的詩教傳統的延承。靜安先生在《文學小言》中如是說:“故無高尚偉大之人格,而又高尚偉大之文學者,殆未之有也。”此一語道出了中國古典詩教的真諦。
五、結語
詩性教育,絕不是簡單的吟詩頌詞,它是成德之教,成人之教,是文質彬彬之教,它于天地人事與個體生命的往復涵養間,返根復本,敞開心扉,重新使自己成為一個重情性,有意味的靈動的生命,就像一顆種子,含華藏精,只要春天來臨,便會展現出無限的生命力與創造力。
目前的職業教育所亟需的正是這種與職業技能相應對的詩性教育,以及由此而產生的詩性智慧,它或許可以使職業教育變得溫情而富有靈性。
注釋:
①劉春生.職業教育的”中國特色“問題[j].教育研究,2006(05):73.
②漢毛亨傳.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07.
③漢毛亨傳.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05.
④漢毛亨傳.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03.
⑤魏何晏.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115.
⑥魏何晏.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261.
⑦魏何晏.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270.
⑧魏何晏.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15.
⑨漢鄭玄.周禮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674.
⑩漢毛亨.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13.
11魏何晏注.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13.
12魏何晏注.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106.
13魏何晏注.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269.
14漢毛亨傳.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06.
15黃霖,周興陸.人間詞話:前言[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01.
16王國維.人間詞話[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02.
17漢鄭玄注.禮記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1691.
參考文獻:
[1]漢毛亨傳.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2]漢鄭玄注.禮記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3]漢鄭玄.周禮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4]魏何晏注.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5]王國維.人間詞話[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
[6]劉春生.職業教育的”中國特色“問題[j].教育研究,200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