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星雅
據說每個孩子都曾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天堂,每個孩子也都曾依依不舍地被成長拖出那個小小的烏托邦——烙有物質元素印記的精神家園。漸漸長大的我站在記憶中的老房子里回憶著過去的故事,老家的輪廓漸變漸淺。老家承載著厚重,傳承著基因,雖清冷但很溫暖,素面卻盡展歡顏。
煤油燈
“當時我就是家里的寶貝,光明的使者?!崩陷吶擞门f墨水瓶自制的煤油燈臉上的自豪神情尚未散去。姥姥說,那時村里還沒通電。每到夜晚,黑暗就順著空氣蔓延,眼睛睜得越大,黑暗便凝得越濃。院子前面的小溪靜靜地流淌,而頭頂上方是黑得純粹的天。姥姥鄭重地擦亮火柴,小心翼翼地將閃亮的火苗伸向煤油燈,點燃棉紙捻成的芯子,搖曳的燈光便擴散開來,一寸一寸地,照進人的心里。于是,一家人整晚的活動便從圍坐在煤油燈的周圍開始了,沒有電視,沒有網絡,卻常常有滿屋的歡聲笑語。依稀中看見離燈最近的媽媽正捏著兩寸的鉛筆頭虔誠地寫著作業。一陣風吹來,離燈最近的那根頭發“嘶”的一聲被火苗燒到了,飄出一縷蛋白質燒焦的特殊香味。斗轉星移,退役許久的煤油燈低著頭自說自話:“我是微弱,可我也發光啊,怎么就把我忘了呢……”
簸箕
“唰、唰……”簸箕興高采烈地向我講述著當年發出的快樂的勞動號子。秋日的午后,小院里堆滿了脫過殼的谷子,姥姥迎著陽光順著微風,一上一下有韻律地抖動著雙臂,清脆而殷實的聲音飄進靜謐又高遠的天空。孩子們躺在地上,傻傻地仰著頭,任由谷殼落在臉上,透過陽光看著金色的近乎透明的谷殼落下又飛起,最終不知飄向何方。在大人們的雙臂不厭其煩的抖動中,谷和殼、谷和細沙順從地從簸箕寬廣的胸懷中分離開來,不久之后,香噴噴、熱乎乎的餑餑就由期待變為現實。那樣的午后,仿佛時光都被拉長了。不知不覺問,手工藝人用一根根藤條精心編織的簸箕安靜了下來,它的眼里滿是失落,獨自坐在老屋一隅,經由時光,化為記憶。
水吊子
水吊子是老家人用白鐵皮打成的燒水壺,內外壁的夾層里可以裝水,中心是圓錐筒圍成的爐腔,往爐腔里填上柴火便可加熱夾層里的水。它是個熱心腸,因為曾經的它從里到外都是火熱的。媽媽說,北方幾場大風過后,樹葉落盡,冬天來了。那是個多雪的年代,雪后的空氣干凈得讓人把呼吸都放緩了,生怕弄臟了眼前這塊透明的大水晶。伴隨著“咯吱咯吱”的踩雪聲,有客人來了,水吊子便開始了它火熱的工作。舀來冷水裝在它的肚子里,爐腔里點上柴火,不一會兒,旺旺的火苗兒便從壺腔中間躥出來,氤氳的霧氣從壺口飄出來,接著霧氣越來越大,發出“嗞嗞”的響聲,溫暖地逗留在主人和客人之間,模糊了視線。用柴火燒的水泡茶特別好喝,一口暖茶下肚,好像整個世界都春暖花開了?,F在的水吊子依然在老屋里安詳地坐著,聽其他幾個老弟兄說,晚上它經常獨自嘆氣。
縫紉機
縫紉機的故事,是姥姥講過的最奢華的故事。幾十年前,家里像迎新媳婦一樣,鄭重其事地把它擺在屋里最顯眼的位置。妻子用新奇又興奮的語氣向丈夫稱贊它的神奇和實用,丈夫微笑不語。日復一日,縫紉機“噠噠噠”地“跑”過一匹又一匹手紡的棉布,壓過一塊又一塊不安分的補丁,做出一件又一件板正的衣服,藏下一份又一份母親對游子的不舍……老家管用縫紉機做衣服叫“跑”衣服,大概是因為縫紉機的針線又快又整齊吧。它“跑”過全家老小的過年新衣,“跑”過鄰居家女兒的嫁衣,“跑”過無數雙耐用暖和的棉布鞋墊……人人都夸妻子手巧,她卻謙虛地說都是縫紉機的功勞。妻子對它呵護有加,于是它也“跑”得更賣力了,“噠噠噠噠”地樂此不疲。時光飛逝,丈夫上一次給它上機油保養已不知是何時,“噠噠”聲已漸行漸遠。縫紉機一直小心地保護著自己的針尖,期待有一天能再踏上自己熟悉的那片疆場。
記憶中遮風擋雨的老屋里,歲月留塵,老物件幾兄弟飽經風霜卻不再熠熠生輝,使命告成卻默默無聞。驀然,仿佛曾經無比輝煌的哥幾個聚在一起,清閑淡定,默契相向,定格永恒,永不老去。
佳作點評
文章形式新穎,語言自然流暢。小作者選取了煤油燈、簸箕、水吊子、縫紉機四件有代表性的老物件,將這些老物件賦予人的情感,通過它們的講述描摹著那些逝去的光陰,抒寫著自己對老家的眷戀。讀罷令人掩卷沉思,不禁感嘆:時間都去哪兒了?
(安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