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燈

邢逸旻

草嬰桌前的燈，一亮就是十五年的日夜。

我常在想，草嬰是怎樣度過這十五年的。以一己之力將托爾斯泰的小說作品從俄文翻譯成漢語，他是全世界唯一的一個。我曾多次想象那樣的場景：一位老人獨坐桌前，遠離塵世的熱鬧喧囂，手指摩挲過那些挾著西伯利亞寒風的俄文字母。夜幕低垂，心燈亮起。

叔本華在《要么庸俗，要么孤獨》里說：“一個人對社會交往的熱衷程度大致上與他的精神思想的價值成反比。”

社會交往為我們帶來大量信息，但在忙著接收這些信息的同時，我們往往忽視了對自己心靈的審視。為了互相取暖，人們擁擠在一起，但最后，除了一點兒看起來可笑的火星，什么都剩不下。而那些在寒冷冬夜里從人群中抽身出來，甘于忍受寂寞的人，卻能擁有群星燦爛的夜空。

草嬰就住在那樣一座小房子里。他很少出門，埋頭翻譯十五年。與那些動筆前先造勢、后以粗俗的作品嘩眾取寵的譯者相比，草嬰恰似一盞明燈，照亮了世人的眼睛。

在寂靜的環境中，人能夠沉下心來，從聲色犬馬中走出來，從喋喋不休的建議和討論中逃離出來。那一刻，一個人就是一個群體，他恰如站在一間滿是鏡子的房間里，轉萬花筒似的看著自己，得以把腦海中的一切信息逐條審視分類，探尋其問微妙的聯系，深究潛藏的意義；得以看錄像似的回看自己往日的所為，從而驚覺生活競有過如此多的分枝權葉；得以掘井似的挖開自己的思維，撥開生活表層的繁冗枝條，直至盤曲虬結的根脈核心。此刻明鏡崩碎，房屋坍塌，他眼前便是星空與曠野。

他身體里亮起那盞小小的燈。

我相信草嬰的那盞燈，與叔本華、冰心、康德、塞萬提斯、凡·高的是同一盞。

那盞心燈，照著從古至今在寂寞中奔馳的人們；那無邊無際的思想的光明，也照耀著后來的我們。

我想，我也應轉身遠離聒噪了。

佳作點評

作者以“心燈”比喻“一個人的精神價值”，貫穿全文，富有新意。文章以散文化的語言進行說理，娓娓道來，比喻鋪排富有氣勢，展現了“寂靜”使“心燈”明亮的根本原因。結尾將歷史名人之精神歸結到自身，不致空曠輕浮，有力地收束了全文。

（侯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