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自夸」

陳勇釗

賈平凹先生原先的滿頭烏發(fā)，早已被禿頂所代替。一位女記者采訪他時，為此大發(fā)感慨，并替小說家惋惜。賈平凹先生則隨口答曰：“富礦山上不長草嘛。你長發(fā)飄飄是雌性象征，而我頭頂锃光發(fā)亮是對雌性的反動。謝頂有眾多好處，如省卻洗理費(fèi)，無小辮子可抓，有虱子還可以一眼看到，且不會削發(fā)為民。即使憤怒起來，也無發(fā)沖冠，還不會被誤認(rèn)為發(fā)霉變壞……”

聽，賈平凹先生這些話，簡直就是一段“脫口秀”！由此，我想起了魯迅筆下的阿Q先生，阿Q最忌諱別人說他禿頂，甚至忌諱到了不準(zhǔn)別人說“燈泡”，說“光”說“亮”……否則，不是以罵還擊，就是給你一頓拳腳。而賈平凹先生，不僅不忌諱，反而把自己的禿頂，贊美成了一朵花兒。這就叫“自我表揚(yáng)”。

說起“自我表揚(yáng)”，我便想到了臺灣作家李敖。他經(jīng)常“自夸”說：“五十年來，五百年來，中國白話文學(xué)第一，第二，第三，李敖，李敖，李敖。”有一次，《南都周刊》記者問他，五百年來你還是第一嗎？李敖說：“可以稍微客氣一點，不講五百年，四百九十年也可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我還會想到臺灣作家、我的老鄉(xiāng)柏楊先生（他是河南省新鄉(xiāng)市輝縣人）。他的“自我表揚(yáng)”水平，更是讓人望塵莫及。他說，我的文章“既如此之好，又兼如此之妙……不敢自秘，整理印出，以供讀者老爺拜讀——其實貴閣下拜讀不拜讀沒啥關(guān)系，柏老學(xué)問博大精深，貴閣下即令拜讀，也未必拜讀得懂。只要猛掏銀子，狠狠地買上一冊，你就偉大定啦”（《柏楊選集總序》）。這樣的“自我表揚(yáng)”又是別具一格。

文人“自我表揚(yáng)”，可以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的漢代。雄才大略的漢武帝喜歡“海選”人才。于是，有個特別會“自我表揚(yáng)”的東方朔，便上書漢武帝：“草民東方朔……十二歲讀書，三個冬天讀的文史已經(jīng)夠用……如今我二十二歲，身高九尺三。眼睛亮得像珍珠，牙齒像貝殼一樣整齊潔白，兼有孟賁之勇，慶忌之敏捷，鮑叔之廉潔，尾生之誠信。我是文武兼?zhèn)洌琶搽p全，夠得上做天子的大臣吧！”漢武帝看罷他的“自我表揚(yáng)”，不僅沒有“龍顏大怒”，反而禁不住放聲大笑，并大加贊嘆（“上偉之”）。于是，東方朔便脫穎而出，成了一代奇才。在《史記》里，司馬遷還為他寫了傳記。（見《王力群讀〈史記〉之漢武帝》）

人們常說，自嘲是幽默的最高境界。其實，好的“自我表揚(yáng)”，其高度、難度的把握，遠(yuǎn)遠(yuǎn)超過自嘲。自嘲無非是自我貶低，自我開涮，讓大家跟著自己一起樂一樂。而“自我表揚(yáng)”，則是自我拔高，把自己的優(yōu)點，甚至缺點、短處，統(tǒng)統(tǒng)自我頌揚(yáng)，自我贊美，自我夸獎一番。這個“自我夸獎”，是帶引號的“自我表揚(yáng)”，具有強(qiáng)烈的幽默感，看似搞笑但不低俗，能給聽眾或讀者以感官沖擊，讓他們從心底發(fā)出會心的大笑。不帶引號的“自我表揚(yáng)”，就變成了自夸，就是驕傲自大，目中無人，自我吹噓。

對于“自我表揚(yáng)”與自夸，我們歡迎前者，而討厭后者。前者給人的是審美的愉悅，而后者，透露出的則是修養(yǎng)的欠缺。

（邱寶珊薦自《幽默與笑話》201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