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永成
[摘 要]懷特海的環境生態思想最早為生態思潮所重視,他的有機宇宙論為環境運動提供了一種“深生態學的世界觀”。他的環境美學思想,詩意與哲理交融,廣度與深度共進,從自然界創造性生成的生態關聯揭示了環境與機體相互包容的統一性,從發生達成態揭示了環境的審美價值,指出使環境成為“進化機構”的道德原則,還在對“環境固定論”的批判中提出了環境進化的觀點,這些思想體現了審美思維與生態思維的有機融合。
[關鍵詞]懷特海;有機哲學;環境審美;生態合作;宇宙參與
一、環境運動的深生態學
懷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科學與近代世界》中的環境美學思想,很早就受到生態主義者的重視,他因此被看作是重要的環境生態學思想家。美國著名的后現代主義和過程哲學家大衛·雷·格里芬(David Kay Griffin)就說:“環境主義是一種追求世界觀的運動”,“我的判斷是:懷特海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欲提供環境運動所需的那種世界觀。我相信,那是一種這樣的世界觀:它是深生態學的;它是很實際的,意思是他為行為提供了一種可行的指導;它是值得信任的,因為它是一致的和相對充分的,至少他不是明顯錯誤的;它可調節不同見解之間的矛盾(這正是證明它的相對充分性的證據之一),能正確對待這個見解中的真理成分”①。懷特海的環境美學思想確是建立在有機宇宙論這一世界觀的基礎之上的,也是這一世界觀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在系統論述其有機宇宙論的著作《過程與實在》和《思維方式》中,懷特海的環境美學思想更是進一步與其有機宇宙論融合在一起,獲得了更加豐富深刻的學理內涵和更加堅實的哲學基礎,并表現出詩意與哲理交融、廣度與深度并進的思維特色。
日本學者田中裕指出:“懷特海的哲學以宇宙論的方式展望了現代世界最深刻的問題——地球環境危機。”②懷特海認為,近代科學的發展在對個別事物進行深入探究的時候常常忽略了其復雜的關聯,忘掉了事物存在的具體性和整體的統一性,因而造成思維上的抽象,并因此限于狹隘和片面。他說:“科學實踐也是建立在關于省略的同樣特征的基礎上。為了精確地進行觀察,就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這種觀察上,撇開一切與經驗的方式無關的意識”,“由于一切事物都是相關聯的,任何忽視了某些事物的體系都必然受到這些局限性的損害”③。正是這種違背了世界存在的有機性和具體性的思維方式,把環境割裂成碎片,毀滅了環境整體性所具有的價值,特別是其本來的審美價值。懷特海從被科學的抽象思維和實踐掩蓋和破壞了的審美價值中,揭示宇宙世界本來的有機統一的整體性,而這種有機整體性又正是世界的生態性質之所在。這樣一來,它的環境美學思維實際上就是環境生態思維。因此,兩者都具有后現代主義的性質。
環境問題不是孤立的,它內在地與宇宙自然的整體密切關聯。懷特海的環境思想最重要的特征就在于,他以自己的有機宇宙論為環境問題提供了深刻而切實的世界觀,即一種“深生態學”的哲學基礎。在他的有機宇宙論中,生態思維與審美思維高度統一和融合,其環境生態觀念中也就貫穿和滲透著環境美學的思想。從這個具有深邃生態學底蘊的有機哲學出發,它提出并闡述了一系列極為重要的環境生態觀念。
二、落日之美與查林鐵橋
在《科學與近代世界》中,懷特海以落日之美的失落和查林河灣的鐵路大橋對環境美的破壞兩個實例,表達了他對工業化和科學研究抽象化所造成的環境問題的殷憂。
當懷特海主要在“對社會進步的要求”這個題目下論及環境問題時,他直接針對的是17世紀以來工業文明造成的社會后果而言的,逐一檢視了17世紀到19世紀科學發展對人類思想、道德和社會發展的影響。他特別指出,科學的抽象性研究的消極后果之一,就是忽視機體與環境之間的復雜關聯。正如田中裕所說:“在懷特海那里,每一個活動性的發生‘在哪里發生,探究其場所具有的源始性是重要的課題。”①環境是“處所”的具體表現,懷特海給環境問題以特殊重視,乃是理所當然。在懷特海看來,“外部實在的意義(就是說作為現實事物世界中的一個現實事物的意義)是由審美意義所賦予的。這種經驗要求肯定任一經驗境域的有限的直接性之外的關聯。如果在這種境域中未能自覺地分辨出這種意義,那這種境域就太壞了”。人們出于價值關切而自然產生對于重要性的意識,而“重要性的各種各樣的變化非我們的軟弱的想象力所能及。但是,任何經驗因素中審美的重要性具有它的直接當下的存在之外的證明。自我享有一種超出它本身范圍的重要性”②。顯然,對審美價值的肯定在懷特海的哲學中具有本體論的意義,“外部實在的意義(就是說作為現實事物世界中的一個現實事物的意義)是由審美意義所賦予的”,足見審美價值對于現實世界存在的“重要性”及世界生成創造的價值是何等重要。他說:“任何經驗因素中審美的重要性具有它的直接當下的存在之外的證明。”這就是說,由于“直接當下的存在”往往只是實用功利的,人們就理所當然地忽略了審美的重要性,而審美價值往往是存在于這種直接有限性之外的聯系之中。由于無視存在本來就有的審美性價值,人們就自以為是地以為審美的價值還得人為地去賦予。
懷特海指出:“在單純實踐的人那種粗鄙的專業化價值與空談的學者那種微弱的專業化價值之間還有另一種東西存在,這兩種人都是缺少某種東西。要是把這兩種專業化價值加在一起,也得不到所欠缺的東西。缺少的東西是對一個機體在其固有的環境中所達成的各種生動的價值的認識。例如,你理解了太陽、大氣層和地球運轉的一切問題,你仍然可能遺漏了太陽落下時的光輝。對事物在其實際環境中的具體達成態的直接認識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代替的。”③這就是說,當科學對自然進行分解式的研究時,就把本來存在于自然原生的整體關系中的美給瓦解和抹殺了。所謂“事物在其實際環境中的具體達成態”,乃是事物在其自我發生過程之中原本生成的具體形態,比如“太陽落下時的光輝”就是這樣的形態。這種發生態本來就是太陽、大氣層和地球運轉等多樣的因素相互綜合作用而形成的,是自然天成的審美性質。因此,即使把這多樣因素分別研究得再清楚,這些相互分離的東西也不可取代多因素綜合造成的晚霞之美。對于有機體來說,其所處環境的整體“發生態”具有各種生動的價值即各種審美價值,在這里,環境的自然整體性與其審美價值融為一體。這種價值對于人類的生存具有不可輕視的意義,因為正是這些美昭示了環境與人的原初的也是最深刻的關系。
而當人們為了實用的需要去改造自然時,輕易就會忽略環境的整體性所具有的審美價值,甚至會把丑強加給自然。懷特海舉例說:“在工業化最發達的國家中,藝術被看成一種兒戲。19世紀中葉,在倫敦就能看到這種思想的驚人實例。優美絕倫的泰晤士河灣曲折地通過城區,但在查林十字路上卻大煞風景地架上了一座鐵路橋,設計這座橋時根本沒有考慮審美價值。”針對這個事例,懷特還指出:“由此產生的兩個惡果是:(1)不顧每一機體和環境的真正關系;(2)不顧環境的內在價值,而在考慮終極目的時,環境的內在價值是必須充分估計進去的。”①懷特海說的“每一機體和環境的真正關系”,就是以和諧為核心的審美關系。所謂“環境的內在價值”,也是與其中的有機體相和諧的生態價值,由此造成的環境的審美價值是必須納入對終極目的的考慮的。
從懷特海對上面兩個實例的評述中可以看出,他極為重視自然整體性中原生的美作為人的環境的生態價值。環境審美價值問題也就自然而然在其生態思維中占有基礎性和前提性的地位。還是在《科學與近代世界》中,懷特海就指出,在事物的演化過程中,“演化問題是價值持續形態的持續諧和和轉入超出其本身的較高達成態的發展過程”。由于諧和就是美的本質所在,因此,“審美的達成態交織在體現過程之中。一個實有的持續代表著有限審美成就的達成態”②。盡管他可能是一種“審美的失敗”,但也是走向更高審美成就的演化過程中的一種曲折。
三、有機哲學與環境生態
懷特海的環境生態思想絕不僅止于對環境之美的呼喚。在他看來,科學研究的抽象思維對環境之美的抹殺,在根本上屏蔽了有機體與其環境之間融為一體的生態關系,屏蔽了環境的生態性質和功能。他認為,要認識環境的生態意義,需要新的世界觀和宇宙論以及新的思維方式。在《科學與近代世界》中,懷特海就開始從有機哲學(即機體哲學)來解釋環境的生態性質及其內容。
在懷特海這里,世界的機體性質乃是認識事物與環境相互關系的前提。在論述19世紀的科學時,懷特海指出:“科學正形成了既非純物理學,又非純生物學的新面貌。它變成了對機體的研究。生物學是對較大的機體的研究,而物理學則是對較小機體的研究。”③在此基礎上,懷特海用“事件”和“現實實有”取代了“物質”概念的地位,用具體存在否定了“簡單事實”和“抽象的具體性誤置的謬誤”,從而把現實世界從宏觀到微觀都看作多樣統一、具有內在自我調節機能的機體存在。在這個他當時還稱之為“有機機械論”的視線下,事物與環境之間就不再是截然分離的了。
懷特海在論述事物在世界的演化過程時就指出:“事物持續性的意義在于它自己保持住自為的有限達成態。持續的東西都是有限的、阻礙的和不可入的;它在環境中顯示自己的位態。”這是說,具有持續性的事物都有自身的統一性和規定性,有一個有限的與他物分隔的存在形態,可以把它從環境中明確地區別開來。懷特海接著說:“但它并不是自足的。所有事物的一切位態都參與到它的本質中來。它只有把自身所在的那個更大的整體匯合到它本身的界限中才能成為其自身。反過來說,它也只有在本身所在的環境中安置自己的位態,才能稱其為本身。”①這就是說,事物之所以具有它現在的位態,乃是其環境所造就的,是與環境相互作用的結果。任何一個事物,都是與其環境之間發生關系的存在物。盡管我們把事物所處的“處所”稱為環境,但是事物并不與環境分開;事物在環境之中,環境也在事物之中。事物與環境的這種同一關聯,就是世界的有機整體性的表現。
17世紀以來的工業文明,是伴隨著科學的發展繁榮而興起的,深刻地改變著社會和人們的思維方式。在哲學上,“科學唯物論”把世界看作“物質”的存在,造成了物質與精神、事物與價值之間二元對立的思維定勢。在懷特海看來,人們之所以忽視環境特別是無視環境的美學性質,除了片面抽象的物質功利主義的原因外,其思想上的原因就是這種把物質與精神分隔開來的意識,以及由此造成的物質與精神、物質與價值二元分離的思維方式。要解決環境問題,必須從根本上祛除這種分離論,而把世界看作有機整體的哲學就可以克服這種分離。他說:“另一種科學哲學,其中機體代替了物質。為了這一目的,唯物論中的精神便分解成了機體的機能。心理領域就表示著事件的本質。”這就是說,精神并不是與物質隔離的存在,而就是機體作為事件本身的性質所在。懷特海此時用“事件”取代了傳統的“物質”概念,從而也用“關系”觀念取代了“實體”觀念。在事件中,物質、精神和價值在相互的關聯中不再分離。在事件的綿延和廣延中存在著時間和空間,“時間和空間從最具體的意義上來講,便是事件發生的場所”。這個“場所”作為有機體存在其中的環境,它與存在其中的機體的價值密切相關。懷特海說:“機體是一定形式的價值的體現。某種實際價值的發生要依靠對調和各種不同意見的限制。因此,事實上,事件本身便由于這種限制而成了價值。”②這就是說,機體作為主體要在各種可能的“意見”即需要中進行選擇,這種選擇必然受著環境所提供的條件的限制,而這種限制就決定了事件所體現的生成性作用及其效果,這就是它的價值,而這種價值就是所謂的生態價值。
懷特海認為,19世紀科學最偉大的成果就是達爾文的進化論。從進化論出發,懷特海從自然事物創造性生成的連續性來闡明有機體與環境的共生關系。他認為,傳統的唯物論解釋不了自然發展過程中的持續性,“如果你把資料(按即物質)看成是基本的,那么持續性便是自然秩序基礎上的一個武斷的事實,但如果你把機體看成基本的,那么這性質便是進化的結果”③。而在機體的進化中就包括環境的影響。這是因為,作為現實實有的事物,或者說自然客體,本來就是在對別的永恒客體的包容即攝入中生成的,并且在包容的因素和結構的變化中超越自身而有所進化,實現其創造性。這個持續的過程就是包容本身的擴展和調整的過程,其中當然包括環境所提供的各種條件和作用。任何自然客體的進化都離不開環境的作用,它們是有機地結合在一起的。
在《過程與實在》中,懷特海專門論述了“有機體與環境”的問題。他指出:“有機哲學認為,‘有機體概念有兩種相互聯系而在理智上又可以分不開的意義,那就是微觀的意義和宏觀的意義。微觀的意義是有關一個現實機緣的形式構成的,它被看成實現個體的經驗統一的過程。宏觀的意義是有關現實世界的既定性,它被看作頑強事實,對現實機緣給以限制同時又提供機遇。”④這就是說,在微觀的意義上,有機體作為現實機緣即現實實有,是“多”個永恒客體合生而構成的個體形式之“一”,是一個實現內在多樣統一關系的過程;在宏觀的意義上,它作為既定的、頑強的事實,而成為現實機緣的環境,對其構成和存在加以限制,同時也為其創造性生成提供機遇。在這樣一個微觀與宏觀結合的存在中,有機的個體與環境的關系也是有機的。任何現實機緣作為有機體都生存于同樣是有機體的環境之中,環境對于它,既是其之所以具有如此個體形式的原因即“限制”,又為它作為“超體”的自我生成提供可能條件即“機遇”。這個環境,就是內在地具有生命的創造性本質的有機體。離開與環境之間的有機聯系,事物的有機性是不可思議的。
在《思維方式》中,懷特海繼續批判了舊的物質觀念中對物質的實體性理解。他說:“新的觀點完全不同。基本概念是活動和過程”,“自然界是各種活動的相互關系的舞臺。”①他還提出“能”的概念來闡釋事物與環境的關系,指出:“現代觀點是用能、活動以及時空的波動微分法的名詞來表達的。任何局部的震動都會動搖整個宇宙。距離的作用雖小,但卻存在。物質的概念預先假定著簡單的位置。每一塊物質都是自身包含的,都處于一個具有一種波動的、靜止的空間關系之網的部位中,都纏繞于一個無限和永恒的統一的關系體系之中。”環境不只是纏繞著物質,而且是與環境互相進入、互相交融在一起的。懷特海進一步指出:“根據現代觀念,我們稱之為物質的纏繞群已融入其環境中。分離的、自身包含的局部的存在是不可能有的。環境關系到每一事物的本性。”②正是由于機體與環境這種相互纏繞而交融共生的關系,注定了環境對機體的生存和發展具有生死攸關的生態價值。說每一個事物“都纏繞于一個無限和永恒的統一的關系體系之中”,這其中對世界的有機性的描述,體現了極其深邃的科學眼光和哲理洞見。
環境的生態價值是多種多樣的,其中,懷特海特別重視的是審美價值。在他看來,環境的審美價值并不是人為地附加到環境上去的,而是環境本來就有一種“發生態價值”,是與環境的生態價值相統一的。有機宇宙論認為,現實世界是“多”創造性地合生為“一”的過程,自洽與和諧是這個包容合生過程所遵循的自然法則。在這個過程中,現實實有作為主體秉承宇宙的創造性本質而創造著新穎性,增強著和諧的強度。現實實有及其世界作為發生達成態原本就是美的,本來就具有審美價值,日落的美和查林河灣的美就是這種發生態價值的具體表現。而近代科學把物質變成孤立的實體,遮蔽了事物在宇宙生成過程中相互連續和包容的關聯,也就看不到事物具有這個生成過程的整體賦予的價值。由于這是在事物現實發生中獲得的價值,所以叫作“發生態價值”,而審美性質就是這種價值的基本內涵。由于“物質”實體化,那些沒有為人所利用的物質(自然的物質和作為藝術媒體的物質就是這樣的物質),就被看成沒有價值的東西。在這種眼光中,甚至連天國也失去了上帝的光輝。因此,“當西方世界都市化的過程迅速發展,需要對新的物質環境的美學性質進行最精微和最迫切的研究時,認為這類觀念沒有考慮價值的說法達到最高潮”③。正因為如此,懷特海在論述環境審美的生態意義時,就特別關注使這個已被袪魅的世界重新復魅。
四、生命本質與環境轉化
機體作為生命存在與環境的關系,是生態問題的軸心。懷特海批判了那種把自然與生命截然分開的觀念。他說:“我所主張的理論是,如果我們不把自然界和生命融合在一起,當做‘真正實在的事物結構中的根本要素,那二者一樣是不可理解的;而‘真正實在的事物的相互聯系以及他們各自的特征構成了宇宙。”他又說:“我們要求用自然界和生命的融合來彌補關于物質自然界的概念中的缺陷。另一方面,我們還要求生命概念包含自然界的概念。”①這就是說,宇宙就是生命與自然界融合而成的,自然界就有生命,生命就在自然界之中。這種把生命與自然界相融合的有機宇宙論,對于理解懷特海的環境生態思想至為重要。
懷特海認為,要深入認識生命與環境的關系,最重要的是深入認識生命的本質。懷特海以其在《思維方式》中系統論述的“創進理論”回答了這個問題,這可以說是懷特海的環境哲學中最具特色也最深刻之處。
懷特海的有機宇宙論,把現實世界看作一個“多”合為“一”的過程,創造性是其根本性質所在。質言之,創造進化就是宇宙生命的本質,當然也是有機體的生命本質。懷特海還說:“按照這種理論,生命之向未來轉化屬于宇宙的本質。”②顯然,懷特海不是只從現在時態看事物與環境的關系,更是從現實向未來生成的過程來看待它。他反對把自然界看作靜止的事實,認為即使是在沒有綿延的某一瞬間,這種看法也是荒謬的。他說:“離開轉化就沒有自然界,離開時間的綿延就沒有轉化。”③自然界就是一個轉化的過程。在自然界的懷抱中生成的生命,秉承了自然界的這一本質,也是一個向未來轉化的過程。懷特海認為:“生命的特征是絕對的自我享受、創造活動和目的。”④因此,必須從“自我享受”“創造活動”和“目的”三個方面來認識機體與環境之間的關系。
首先,“生命蘊含著自我享受的某種確定的絕對性”。生命存在的個體性“是一種把許多材料納入一個存在統一體的復合過程”,“生命蘊含著由這個納入過程產生的絕對的、個體的自我享受”。懷特海把這個納入過程稱為“領悟”(prehension),把每一個個體的直接享受行為稱為一種“經驗情境”(occasion of experience)。“這種存在的統一體、這種經驗的情境是真正實在的事物,后者以其集合的統一體構成了永遠處于創進中的進化的宇宙”。也就是說,“我們已經把生命看作是蘊含著某一納入過程的絕對地、個體的自我享受”⑤。既然是對納入過程的享受,那么,環境就是滿足這種納入欲望的對象,它為納入提供生命所需的原料和相關條件,沒有納入就沒有享受。離開了特定的環境條件,生命的自我享受也無從說起。用更容易理解的話說,那就是要從環境“納入”物質食糧和精神食糧,經過“補充”得到“滿足”,生命才可能自我享受。
其次,自我享受并不是生命意義的全部。懷特海認為,“屬于每一情境的真正本質”乃是“一種創造活動的概念”,“這是把宇宙中的要素引出來使之成為現實存在的過程,而這些因素在這一過程以前僅僅是以未實現的潛在的東西的方式而存在的。自我創造的過程是由潛能到現實的轉化”⑥。要創造性地納入和包容,就得有可供包容的新的材料和要素。這可能是潛在的永恒客體,也可能是已經實現的現實實有,它們都是作為環境的因素和內涵而存在著的。沒有環境提供的這些因素,就不可能包容生成新穎性,也就沒有創造性的實現。而且,生命個體的自我享受并不只是一般的欲望的滿足,其更深刻和強烈的內涵乃是這個創進過程的實現。也就是說,個體自我享受的最大滿足就是對這個創進過程的直接參與和積極作用,而這個創造進程的實現必須是生命個體與環境共同來實現的。這也意味著,要實現生命的這種創造性生成的進化,環境必須具有為創造所需要的那些新的條件和資源。如果環境匱乏和病態到不能提供這樣的資源,這種創造性進化就必然夭折和失敗。
第三,那就是“目的”了。懷特海認為,對于理解自然界極關重要的創造概念來說,還必須注意被忽略的一個特征,那就是“目的”。他說:“在此,‘目的一詞的意思是沒排除無邊無際的其他潛在的東西,包容一種確定的新要素。這種新要素構成把這些材料納入那種統一化過程中的選擇好的方式。這種目的就在于達到以那種方式享受這些材料的這些感受的那種復合。”①在這里,懷特海繼承了康德的自然客觀目的論的觀念,認為自然界通過包容創造生成的過程是有“目的”的。這個目的就表現為包容在多樣可能性中進行的選擇,即排除不符合目的的因素,而“包容一種確定的新要素”,進入“選擇好的方式”,以致達到能得到享受的那種對目的的符合。在這個“統一化過程”中,選擇實現著目的,目的規定著選擇。但是很明顯,目的不是能隨意確定和實現的,因為它的選擇是受環境所能提供的要素來決定的。包容行為的目的要適應這些要素,而這正好是受環境制約的。因此,生命在進化生成中有什么樣的目的,不確定情境如何變成確定的情境,以及目的能否如愿實現,都有待于環境的合作,實際上也就是受著環境的深刻制約。
綜上所述,生命本質的各方面要在過程中實現,都需要與環境的統一,這種統一性就這樣貫穿于自然界創造性生成進化的過程之中。在這個過程中,機體與環境共生共長,不僅在現在中接續著過去,還同現在一起走進未來。這種融合互動的關系不僅決定著機體自我享受的內容,也決定著它自我超越進化的方向和結果。總而言之,生命創造性進程的每一步及其成果,都需要與環境的合作。沒有相適應的環境,生命不可能獨自實現自我的超越。
五、進化機構與友好共生
既然環境與生命的合作是有機體的存在和創造性生成的必要條件,“因此,有利的環境對于自然客體的延續是極其重要的”②。懷特海指出:“進化機構的關鍵在于,必須有良好的進化環境,加上穩定性大的特種持續機體的進化。任何自然客體如果由于自身的影響破壞了自己的環境,就是自取滅亡。”③這就是說,作為“自然客體”的機體要延續自己的存在,必須具備良好的即對自己有利的環境。如果機體不能善待環境,由于其自身的影響而破壞了環境,那實際上就是毀滅自己,就是“自取滅亡”的自殺行為。
那么,什么是有利的環境呢?懷特海認為,所謂有利的即良好的環境,并不只是對于個體的機體而言的,而是對于類和種的發展都有利的環境,他把這樣的環境稱為“進化機構”。他還強調,這樣的環境需要每一個生活其中的機體共同努力加以維護和發展。他說:“如果要造成一種有利的環境以適應個別機體的發展,最簡單的方式是:使每個機體對環境的影響都有利于同一形態的其他機體的持續。同時,假如機體有利于同一形態的其他機體的發展,那么你就取得了一種進化機構,適于產生上述狀態中的具有高度持續力的大量同類實有。因為環境自然地配合種的發展,而種也配合環境發展。”④懷特海的這段話,表達了對環境生態的整體性關懷和機體之間友好共生的觀念。處于同一環境之中的機體,不應該只從自身的利益出發,而應該認識到不僅不同機體之間是互為環境的,而且環境是所有處于其中的機體共同影響的結果。因此,機體不能只顧自己,還應該“有利于同一形態的其他機體的發展”,這樣才是真正“取得了一種進化機構”。這就是說,處于同一環境中的同一形態的機體之間,必須基于共存互生的觀念一起承擔環境責任,共同營建有利的環境。這個觀念明確地反對了那種面對和處理環境問題時常常可見的生態利己主義。
同一形態的機體個體之間的友好共生,只是使環境成為“進化機構”的起碼要求,懷特海還進一步要求不同相態即不同“種”之間的友好共生。環境是由多樣的“種”的機體構成的,在一個環境的生態系統中,不同的“種”也絕不是孤立的。由于多樣性是環境生態的重要特征,就存在著“共存物種”,即不同的物種在相互依存和影響中共同構成環境的生態。懷特海說:“我們發現生物還有共存物種,彼此互相提供有利的條件。”①這里就自然而然地提出了不同物種對于環境生態的內在價值問題。處于同一環境之中的機體社群乃是一個命運共同體,良好的環境必須大家共享共建。因此,作為“進化機構”的有利的環境,就必須建立不同物種之間的友好關系,發揮不同物種對環境的有利影響。這就是說,在不同的物種之間,也要拒絕和反對自我本位的生態利己主義。
懷特海還進一步提出了“持續”的問題。生命的創造性生成是一個持續的過程,過去造成現在,現在又創造著未來。機體生命本身的持續必然要求環境能夠持續地成為“進化機構”。這樣一來,代際生態關聯的問題就提出來了。懷特海說:“一切意義取決于持續。持續就是在時間過程中保持價值的達成態”,“持續需要有利的條件。整個科學的問題就是環繞著持續機體的問題”②。持續的機體需要持續的有利環境,處在自然界創造進程中的每一代生命都對這種“持續”負有責任。既然如此,拒絕和反對生態利己主義的原則,就理應在代際關系中得到嚴格的遵循。現在的一代,必須努力把作為“進化機構”的良好環境可靠地留傳給下一代。
六、環境固定與環境創生
在懷特海的環境生態思想中,還有對于唯物論的環境固定論的深刻批判。他說:“自然的發展機構中便包含著兩個方面。第一是機體所適應的一定環境。19世紀的科學唯物論就是著重這方面。從這種觀點看來,生活資料的量是一定的,因此便只有極有限的機體能利用它。環境的固定性支配了一切。因此,科學的結論便是生存競爭和自然選擇。”他在這里指出:“達爾文本人的著作在嚴守直接證據和保存每一個可能的假說方面,在任何時代都可以稱為楷模。但在他的門徒中這種美德便不太顯著,至于擁護他這種學說的人就更差了。”③這顯然是針對流行的達爾文主義對達爾文學說的片面化闡釋而言的。懷特海說:“科學技術的進步使人類環境的可變性日益增強。可是人們卻用一種只在固定環境論中才能找到根據的思想習慣來解釋這種可變性。”他認為:“宇宙之謎不是那么簡單的。有一種恒定的位態,其中某種達成態永無止境地為著自身的緣故而復現。此外也有變成其他事物的轉變位態,其他事物也可能價值較高,也可能價值較低。同時還有斗爭和協調的位態。但浪漫主義式的殘忍和浪漫主義式的自我否定都和實際的政治距離很遠。”④這就告訴我們,作為環境的自然界和宇宙的生態乃是穩態與動態結合的,它既可能保持自己的恒定狀態,也可能發生或好或壞的轉變。如果把它看作固定不變的,那么,要么就淪為“浪漫主義式的殘忍”即對殘酷的生存競爭的鼓吹,要么就淪為“浪漫主義式的自我否定”即無所作為的悲觀情緒。在今天的生態思潮中,還表現為回到低水平生態平衡的“回歸”論。
懷特海指出,那種宣揚“環境固定論”的“唯物論哲學強調一定量的物質,并從這物質上推演出環境的某種特性,它給人類的社會良心帶來非常不良的后果,它幾乎完全把注意力導向一定環境中的生存競爭”。他認為,必須承認有競爭,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一定要消滅誰,而是決定“應向人們灌輸哪一類的實際倫理”。他說:“在過去三個世代中,完全把注意力導向了生存競爭這一面。于是就產生了特別嚴重的災難。實際的口號就是生存競爭、競爭、階級斗爭、國與國之間的商業競爭、武裝斗爭等等。生存競爭已經注到仇恨的福音中去了。”①在懷特海看來,人與環境之間的生態問題并非只能導致生存競爭乃至極端的暴力爭奪,而應該從環境的改變和機體互助上尋求人性化的出路。為此,懷特海指出:“幸而演化的哲學中所得出來的全面結論是很平穩的。成功的機體將改變它的環境。能改變環境進行互助的機體就是成功的機體。這一法則曾以極大的規模在自然界中體現出來。”②他舉例說,美洲的印第安人接受了他們的環境而不去改變環境,結果使很少一部分人都幾乎不能夠在一個大洲上生存;而歐洲民族來到這個大陸后,積極地去改變環境,結果使比印第安人多二十倍的人口在少得多的土地上生存下來,并得到發展。“能改變環境進行互助的機體就是成功的機體”,懷特海的這一觀點極為精辟,在今天更具有強烈的現實針對性。
對于懷特海關于環境可以創生的思想,中國學者賀麟在1948年介紹懷特海哲學時就特別注意。他說:“科學上所注重的,一般人所了解的,只是承認外在的固定的環境和這環境需要人去適應這一方面——進化論的機械面。這種注意的結果,自然是外在的可供生物維持生存的材料有一定的限度、一定的分量,因此,生物可以利用環境生存的,也只有一定的數目。這樣一來,外在的固定的環境就一躍而登上支配生命的寶座,終于推演出了生存競爭和自然淘汰這兩個結論來。于是,極其偏狹的主觀的現實主義出現了,道德理想、道德意識破產了,人類社會的不安定也就更加嚴重了。這些都是只看到進化論的機械面而生的。”③他因此極為推重懷特海關于環境進化的思想。他說:“懷特海有機哲學另一方面的運用,就是解決了達爾文締創進化論依賴久懸未決的‘弱肉強食的問題”,“懷特海在這里就正告世人,進化論除了機械面以外,還有別的方面——他稱為進化論的創造面的那一部分,這就是說不僅是有機體要適應環境,環境也無時不在適應有機體,乃至成為有機體創造的產物……他認為有機體有締創環境、改變環境、使環境來適應他的生存的能力,就這點來說,單一的孤獨的有機體對環境的一大部分固然是無策可籌,但是許多有機體集成通力合作的社會所產生的集體力量對于環境的改良則幾乎是具有決定性的。所以,愈有集體的合作,有機體主觀努力的有效性就愈大,而環境也就愈能在有機體的生存需要里帖然就范。環境是有可塑性、可改造性而不是一成不變絕對命定的”④。賀麟根據懷特海的觀點對達爾文進化論的“創造面”的強調,不僅有助于全面認識進化論的深刻內涵,更有助于從生態生成性理解環境的可塑性即改變進化的可能性。
賀麟還闡釋了環境進化的思想在道德改善方面的重要意義。他說:“在進化論創造面的發揮之下,人類的道德意識就非完全改觀、回復以前彼此互助的信仰不可了。本來機械面和創造面都是進化論里不可缺少的,但懷特海則特別強調人類對于進化論創造面加以重視的必要性,使人不再把科學技術等等東西都看成限制人支配人的死環境,而還給它們以它們應有的身份。這就是科學技術的進步可以增加環境的可塑性格而使人類更能生存,科學技術不是暴君而是人類的使婢。這些意見對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狹義功利主義和對科學文明的懷疑態度無疑是一劑對癥的良藥。”①在科學崇拜依然嚴重擠兌生態思維的今天,我們仍需重視賀麟對懷特海環境思想的這一深刻闡釋。
顯然,懷特海把宇宙的創造性本質也注入了環境生態進化的思想中。可以說,宇宙的創造性乃是生態生成性的內在根基。值得注意的是,懷特海在強調宇宙的創造性本質的同時,也指出這種創造性絕不是任意的。他說:“現實世界就其作為固定的、現實的、已經生成的各種實有構成的共同體來說,這個現實世界規定并限制著超越自身的創造性潛能。”②對這種現實的規定和限制,我們理應有清醒的認識和嚴肅的態度。
在《觀念的冒險》中,懷特海還從宇宙和人的生命的本質闡明了環境能動改善的觀點。他指出:“自然卻是可變可塑的。”他說:“那種將自然和人分別看待的學說,實在是一種錯誤的兩分法。人是自然所包含的一種因素,這種因素最鮮明地表現了自然的可塑性;自然可塑,則可出現新奇的規律。以此觀之,那種將那個自然視為不變的自然一致論,與有關魔鬼及圣跡的學說是同屬一類的,雖然表達了部分真理,卻留下了不少漏洞,不足以說明包羅萬象的宇宙。”③這就意味著,由于宇宙自然中包括了人這樣一種最具創造的能動性和理想性的生命,它的活動就必然要使自然發生改變,使自然成為“可變可塑的”。他還指出:“生命要進取要前行,絕不服從自然的單調機制”,“生命的目的就是追求環境所允許的盡善盡美,非如此不足以理解生命。但生命追求的目的常超出現成的事實”,“無生物的自然,其特性在于接受事實。而在有生物的自然中,土壤雖保持不動,植物的根須卻在下面蔓延滋生,追求重拾生命的源泉”④。生命最充分而生動地體現了宇宙自然生成中“超越創造的精神”,也就必然要促成自然環境向有利于自己生成發展的方向作盡善盡美的變化。“生命的目的就是追求環境所允許的盡善盡美,非如此不足以理解生命”,如此精辟而響亮,懷特海說得真好!
七、生態合作與環境對策
環境是可塑的,它可以創生、可以進化,但是這需要環境中的機體社群相互合作。懷特海說:“機體可以創生它自己的環境。在這一點上個別的機體是無能為力的。如果要產生足夠的力量,便必須有機體合作的社群。環境在這種合作下,將產生與支付力量的大小相適應的可變性。這種可變性就將改變整個進化的道德面貌。”⑤
如前所述,“環境創生論”包含了豐富而深刻的內容,鮮明地肯定了環境生態進化的能動性。首先,“機體可以創生它自己的環境”,這就意味著機體不只是消耗和適應環境,它還能夠對環境施加自己的影響,改善環境質量,使之成為進化機構。其次,環境的進化創生需要“機體合作的社群”的共同努力,而個別機體對此是無能為力的。也就是說,為改善環境而努力,乃是機體社群共同的責任和事業,這可以說是一種生態共濟的觀念。第三,環境進化的程度是與機體社群支付的力量大小成正比的,因此只要共同努力,環境進化的趨勢和目標是可以指望的。最后,機體社群共同努力改變環境質量的行為將改變社群的道德面貌。一方面,這種社群行為堅決拒絕和反對生態利己主義,要求所有社群成員協力合作、共同擔責、一起努力,以良好的道德踐行對環境施加積極的影響;另一方面,社群共同改善環境的過程和共同受益的結果,必然會提升社群的道德水平。這就意味著,環境進化作為機體社群的整體行為能否達到其效果,依賴于普遍的生態覺悟和生態道德。無論是要維持良好環境,還是要推動環境進化,都必須樹立生態共濟的觀念,并有生態合作的行動,堅決拒絕和反對生態利己主義。無論是個體還是“種”,包括機體社群的所有成員都該如此。
這里說的生態共濟和生態合作,實際上就是生態互助。懷特海說:“能改變環境進行互助的機體就是成功的機體。”他指出,通過互助成功地改變環境的法則,曾以極大的規模在自然界中體現出來。它以巴西森林為例說:“巴西森林中的樹木就依靠著各種物種的聯合。這些種是彼此互相依賴的。一棵樹單獨生存就要受到變幻無常的環境不利時機的影響。風可能吹折它,溫度的變化可能妨礙樹葉的生長,雨可能沖刷土壤,樹葉可能被吹走而不能做肥料。在特殊環境或人工培植下,可以獲得單獨生長得很好的樹木,但在自然環境的一般情況下,樹木就要聯合成樹林才能長得好。每一棵樹可能在完滿的生長方面要失去一些東西,但它們彼此互助共同保存了生存的條件。土壤被保持住了,并且有了樹蔭。造成肥料所必須的微生物便不會被曬死、凍死或沖走。一個樹林就是標志著互助依靠的物種組織起來以后的勝利”,“就兩性來說也同樣說明分合的好處”①。合作本來是生態運行的應有之義,懷特海把它提升到了生態實踐的原則高度。沒有生態互助中的合作,生態保護和優化絕對難以有積極的成果。
針對弱肉強食的生存競爭論,懷特海還指出:“在世界的歷史中,勝利從不會屬于以攻擊或防衛武器見長的物種。實際上自然最初所產生的動物都是躲在硬殼里防衛生命的災害的。在軀體的大小上也曾有過一些嘗試。但是體外沒有甲胄、熱血、敏感而靈動的小動物獲勝了,它們驅除了地面上的那些大怪獸。同時,獅和虎也不是獲勝的種類,它們慣于使用強力,有時就不能達到目的。它的主要缺點就是不能合作。每一種機體都需要有一個友誼合作的環境。一方面是防衛突然的變化,另一方面是供給需要。強力的福音是與社會生活不能相容的。所謂強力是指最廣泛意義上的對抗。”②這段話中所包含的生態奧秘和生態情懷值得深思。沒有平等和開放的姿態,一味偏執于強力的對抗,絕不是應對生態矛盾的真正有效之策。在生態殖民主義和生態霸權仍然橫行的今天,懷特海的這一思想尤顯寶貴。
另外,合作的前提是多樣性和多樣協調的和諧,因此,“劃一的福音也幾乎是同樣危險的”。懷特海說:“動物向上能夠發展的主要因素之一,就是能夠四處走動……身體走動固然重要,但人類精神上的活動卻更重要,其中包括思想上的活動,感情上的活動和審美經驗上的活動。人類精神上的奧德賽必須有社會的多樣化來供給材料和驅動力。習俗不同的其他國家并不是敵人。它們是天賜之福。人類需要鄰人們有足夠的相似處以便互相理解,具有足夠的相異處以便引起注意,具有足夠的偉大處以便引起羨慕。我們不能希望人們具有一切的美德。甚至當人們有奇特到令人納罕的地方,我們也應當感到滿意。”③懷特海在這里對多樣性的論述具有深刻的內涵。總而言之,多樣性是生態和諧和合作之所以必要并能夠實現的前提,這可以說是生態關系內在的“民主”和“包容”的精神,是杜威(John Dewey)所強調的那種作為生活方式的民主精神。
生命的目的就是追求環境所允許的盡善盡美。這種生態和諧的美好境界,只有在個體、種和類的友好合作中才可能最終實現,這既是懷特海所揭示的真理,也是他熱烈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