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臭鞋

王飛

清晨，一陣清脆的哨聲響起，新兵連的隊列場上很快排起了長龍。這時一個粗壯的身影擠入人群，豆大的汗珠齊刷刷順著臉頰往下淌，連長當(dāng)時注意到這個人，可卻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

稍息！

清一色的左腳在隊伍中一排排伸出，定睛望去，隊伍中間一只墨藍色襪子裸露在空氣里，顯得那么扎眼。連長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說道，你們訓(xùn)練這么久了，居然還有人連這么簡單的稍息都不會做！第一排第三名，把你的腳再伸出來一點，讓大伙看看！

目光齊刷刷向連長所指方向望去，大約沉了三秒鐘，隊伍里不約而同爆發(fā)出爽朗的笑聲。張大雄，你丫出門不穿鞋么？想學(xué)赤腳大仙嗎？笑聲過后，班長高超瞪大眼睛瞅著那只想藏卻沒地方藏的左腳，雙方臉頰和脖子都憋得通紅。

連……長……早上起床俺的一只鞋找不見了，昨晚睡前明明就放在床前的，奇怪了，難道自己長腳跑了？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整場出操逗樂了全連所有人，張大雄也因此成了大伙茶余飯后的談資。

偷偷樂的人群當(dāng)中，當(dāng)然也有他的同年兵魏小浩，他個頭矮小，皮膚白皙，人送外號“小耗子”，這家伙家道殷實，是個十足的闊少爺，因和大雄住上下鋪，又實在無法忍受大雄的邋遢，平時倆人就不對付，所以大雄出糗，最高興的莫過于他了。

回到宿舍，班長找到大雄了解情況并狠狠熊了他一頓，隨后便發(fā)動全班人幫忙尋找那只“長腳跑了”的臭鞋，結(jié)果各個角落翻了個遍，依然沒有任何下落。新兵每人只發(fā)了一雙迷彩鞋，丟了就只能光著腳了，于是班長找來一雙舊鞋示意他換上，告訴他鞋可能有點小，將就穿吧。大雄把鞋勉強套上，有點擠腳，左腳42，右腳44，雖然別扭，可總比光著腳強。

私底下大家又議論開了，大雄這個人，長得黑乎乎壯實實，活脫脫一只大狗熊，哈哈，幸好為人還算老實，也不難相處，就是太邋遢，一雙臭腳十里外都能聞到臭味，誰會偷他的臭鞋？誰愿意偷他的臭鞋呢？不怕熏暈嗎？哈哈哈……

這不很明顯嘛，嫌他鞋臭礙著大家睡覺了唄！你可不知道，晚上睡覺時宿舍那味道可遭罪了，他那鞋往哪一擺，連蚊子蒼蠅都能熏跑了……又是一陣大笑過后，“小耗子”從人群中鉆出來，心滿意足地朝自己的宿舍方向走去。

大雄遭遇難堪，感覺大伙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他似乎也有了一絲察覺，晚上開始洗腳洗襪子，甚至買來花露水倒在水里泡腳。但無奈他天生是汗腳，只要稍微運動就會出汗，一出汗就有了那股特殊的味道，襪子天天換，鞋子經(jīng)常刷，可仍然遮不住大伙的悠悠眾口。

沒過幾天，排務(wù)會上，排長居然當(dāng)著眾人的面表揚了這個常常受人指點的張大雄，將一枚小紅旗貼在連隊龍虎榜張大雄的名字下方，相反一向機靈討喜的“小耗子”反而挨了狠狠一頓批評：魏小浩站崗執(zhí)勤期間擅離職守，意氣用事，幸虧張大雄同志臨危不亂，才沒有讓“不法之徒”調(diào)虎離山的計謀得逞，為連隊爭得了榮譽。

當(dāng)日，夜色如墨，在街道的路燈照耀下，崗?fù)だ飪蓚€站崗執(zhí)勤的挺拔身姿威嚴(yán)聳立。突然街道拐角處一個不懷好意的人影閃動，竄入夜幕。“救命呀……”幾聲刺耳尖叫傳人兩名血氣方剛的士兵耳中，“小耗子”蠢蠢欲動，瞥了一眼一直不為所動的大雄，索性謾罵一聲：大狗熊，真是個膽小鬼，見義勇為的英雄氣哪里去了！于是他越過圍欄拼命向喊聲奔去，連頭也沒有回！

然而街角并沒有人，此刻營門處卻傳來渾厚的恫嚇聲：“站住，請退到安全區(qū)外！”來人不為所動，像是酒徒喝醉了酒一樣往營區(qū)里沖……說時遲那時快，大雄一個健步?jīng)_過去，一個“反身別臂”按住了歹徒！大雄的這一舉動讓前來“觀戰(zhàn)”的團長盡收眼底，原來歹徒不是別人，而是團長派來“挑釁”的軍務(wù)參謀，等“小耗子”折返趕回來時，一場防暴恐突擊演習(xí)已經(jīng)圓滿結(jié)束。

“小耗子”不服氣，晚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一個不起眼的大狗熊這樣也能立功，這真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卻又懊悔自己一時沖動白白浪費了立功的好機會，否則一個鄉(xiāng)巴佬怎么能搶去本來屬于自己的功勞呢！想到這里，他咬牙切齒，惡狠狠瞪了上鋪一眼，此時大狗熊卻已經(jīng)鼾聲如雷，起身一腳踢過去，踢飛一個東西，夾雜著一股濃烈的腳丫子臭味！

第二天清晨，天微亮，嘟嘟嘟……急促的哨音驟然響徹軍營，緊急集合……一陣忙亂過后，隊伍整裝待發(fā)積聚在操場上。

營長下達科目：全副武裝五公里越野考核，時間25分鐘，地點后山訓(xùn)練場，成績不合格的以班為單位，以后每天晚點名后集體加練。

關(guān)系今后的福祉，戰(zhàn)士們個個都像剛出籠的猛虎，嗷嗷叫著沖向后山林地，向目標(biāo)地域進發(fā)。部隊就是這樣，一人生病全家吃藥，要是有一人不及格，整個班就遭殃。

“小耗子”有點蒙，全副武裝五公里一直都是自己的弱項，這一次更是裝備齊全，一樣不落！眼看后邊的戰(zhàn)友一個個把自己超過去，他一著急一加速就跑岔氣了，忍著腹痛踉踉蹌蹌往前趕，可一不注意又摔了個跟頭，等他爬起身，發(fā)現(xiàn)身后居然還有一個人影，漸漸的人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大雄？天吶，居然這次還在我后面，太好了！必須加速和他拉開距離，可事與愿違，“小耗子”越著急越跑不動，越跑不動越著急，終于被攆上了，兩人面面相覷，一個捂著肚子喘著粗氣，一個一瘸一拐呼吸也不均勻，眼看就要被超過去，戲劇性的一幕發(fā)生了……

天吶，這憨貨右腳居然沒穿鞋！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臉紅到脖子根。

大雄喘著粗氣，率先發(fā)話，小浩，加油啊，我們不要掉隊！班長說跑不及格回去就罰200個俯臥撐呢，說著就把“小耗子”的槍拽過去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小耗子”簡直無地自容，暗暗恨自己沒用，穿鞋的都跑不過人家光腳的，簡直太丟人了，當(dāng)他被拖著往前跑時，心里終于承認(rèn)大雄的實力確實強于自己，這個自己一直蔑視的人除了腳臭好像也沒其它毛病，對自己從來都那么熱情，這么長時間戴著有色眼鏡看他，實在是不應(yīng)該。這一路上，他開始后悔，開始羞愧，悔不該低眼看人，干出那么多荒唐的事情來。

考核結(jié)束，全營兩個人沒及格，貼在大雄名字下方的小紅旗也被撤了，還連累了全班晚上進行體能加練。回到宿舍，走廊上又有一陣哄笑聲：聽說昨晚大雄唯一合適的“右腳”又丟了，這小子真皮實，光著腳居然跑完了五公里越野……

“小耗子”心里過意不去，默默低下了頭，故意避開走廊上所有人的目光，因為他知道，其實不及格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自己，然而這個自己曾經(jīng)那么討厭、那么瞧不起的大狗熊，居然不計前嫌，甘愿與他同生死共患難，這才是真正的好兄弟。

經(jīng)歷這件事后，“小耗子”和“大狗熊”的關(guān)系發(fā)生明顯變化，“小耗子”搬出他母親寄過來的一箱襪子，堅持要分一半給他，“大狗熊”大義凜然堅決不要，只是睡前習(xí)慣性地把鞋晾到門外，對著“小耗子”憨憨一笑，一骨碌爬到上鋪去，依然鼾聲如雷。

一覺醒來，大雄發(fā)現(xiàn)失蹤了很多天的鞋子自己又回來了，奇怪的是，鞋被刷的干干凈凈，還有一股芳香的洗衣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