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長到囚徒

林達

全國人大代表、“全國優秀百佳公仆”，原浙江臺州市委副書記、市長孫炎彪曾經頭頂桂冠，風光無限，卻因受賄120余萬元，成為中國第一個因受賄而被一審判處死緩的地（市）級市長。1999年11月5日，浙江嘉興市中級人民法院認定孫炎彪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利，單獨或在妻子凌亞娣的鼓動下，先后收受行賄人所送現金人民幣31.5萬元、美元9.5萬元、港幣10萬元及金項鏈1條、“歐米茄”手表一塊。法院一審判處孫炎彪死刑，緩期兩年執行（二審改判無期），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財產15萬元。以受賄罪判處凌亞娣有期徒刑12年。夫妻雙雙跌入牢籠，讓當地百姓唏噓不已！

站在被告席的風光市長夫婦

1999年9月22日上午9時20分，嘉興市中級人民法院第一大法庭內莊嚴肅穆，可容納150人的觀眾席擠滿了人。“傳被告人孫炎彪、凌亞娣到庭。”隨著審判長的一聲令下，四名法警分別押著孫炎彪、凌亞娣走進法庭。旁聽席上一陣騷動，人們仰起頭紛紛將目光投向這對曾經風光無比的臺州市原市長夫婦。只見孫炎彪低著頭目不斜視，徑直走到被告人席上直僵僵地站著，臉色木然，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其妻凌亞娣剛被押入法庭時，兩只眼睛便不停地在旁聽席上四處搜尋。當她突然見到旁聽席第四排座位上她的女兒、姐弟等眾親屬時，眼神一陣波動，露出一絲凄涼，隨即移開了自己的目光。此時，電視臺轉播車也緊張地工作著，十幾家媒體記者手中的相機“咔嚓，咔嚓”響個不停，將孫炎彪、凌亞娣這兩個“焦點人物”一一定格在莊嚴的法庭上。

孫炎彪及妻子凌亞娣受賄一案在這里進行公開開庭審理。場外還有上百名沒有旁聽證的觀眾在法庭的大門外閑轉“聆市面”，可見此案的社會關注度之高。

庭審一開始，面對檢察官的大量指控，和一個個證人證言的連環證據鏈，孫炎彪與妻子凌亞娣竟當庭推翻各自多次供述的受賄事實，直喊冤枉：“這些（指收受巨額賄賂）都是沒有的事，我們怎么可能拿著自己的政治前途做賭注。”孫炎彪還多次提到自己曾主動上交別人送來的財物，以此證明自己的清白。

法庭辯論階段，孫、凌兩被告人的辯護律師也分別發表了辯護意見。公訴人則與辯護人展開了針鋒相對的唇槍舌劍。孫炎彪百般抵賴，企圖逃避罪責。然而鐵證如山，面對公訴人的有力駁斥，孫炎彪的辯解顯得蒼白無力，最后，夫妻二人被問得啞口無言，面面相覷。即便如此，孫、凌二人依然不死心，在庭審最后陳述階段，他們信誓旦旦表白自己除了收受他人1000美元和一套西服外，沒有任何受賄行為。

在臺州老百姓的心目中，孫炎彪一度被認為是個勤政為民的“清官”，他身材瘦長，精明強干，平易近人。從寧波調入臺州后就“撲下身子”下鄉調研，走農村、下車間，親力親為，被周圍熟悉的人親切地稱為“阿彪”市長。但在臺州不到一年，這樣一個“優秀”的正廳級干部卻突然倒下了，這令臺州人大跌眼鏡。公訴書顯示，孫炎彪涉嫌受賄120多萬，是個大貪官！他究竟是怎樣滑入腐敗泥潭的？他的夫人凌亞娣又是如何扮演“貪內助”的一個角色呢？

3萬元賄款擊潰“公仆”底線

案卷表明，孫炎彪的腐敗行為基本發生在寧波任職期間。

1949年出生的孫炎彪是浙江寧波人。他勤奮好學，上進性強，參加工作后又很敬業，贏得了組織和群眾的信任。從科員、科長，一直干到寧波市江北區區委副書記、區長，寧波北侖區區委書記，寧波市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主任，寧波市人民政府市長助理、1996年5月擔任寧波副市長，1997年10月被組織委以重任，赴臺州任市委副書記、臺州市市長。1998年1月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直至案發。

剛開始擔任領導干部的那幾年里，孫炎彪確實對自己的要求比較嚴格，無論在工作還是生活上，處處注意形象。他不抽煙，不喝酒，不吃請。在任寧波北侖區區長時，他曾對下屬說：“作為領導應以身作則，要為政清廉，給下級做出樣子。”孫炎彪他這樣說，也這樣做過，曾多次上繳過照相機、港幣、手表等一批別人送來的“禮物”。孫炎彪的敬業精神和廉潔從政一度在當地被傳為佳話。1991年底榮膺“全國百佳公務員”稱號。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職務的升遷，經常出入高檔酒店和娛樂場所的孫炎彪，不知不覺間，其思想也逐漸發生了變化。寧波北侖是經濟發達地區，孫炎彪常被一些老板圍著轉，看著人家名車豪宅，出手闊綽，自己的一點工資相比之下顯得寒磣。于是在心理上產生了失衡。

1993年，孫炎彪的人生發生轉折。這年他出任寧波經濟技術開發區常務副主任。經市政府批準，開發區擬籌建寧波發展信托投資公司，那時，號稱寧波社交“大哥大”的吳彪已傍上了“孫主任”。一天，孫炎彪帶著作為籌建人之一的寧波市人民銀行信托投資公司浙江分公司計財部副經理吳彪，來到時任寧波市副市長兼寧波經濟技術開發區主任的謝建邦（因犯受賄罪被判刑）的辦公室，將吳彪介紹給謝副市長。吳彪十分欣喜，接著他施展“才能”，輕易地通過孫炎彪得到了謝副市長的簽批意見，后在市人民銀行辦理了相關書面手續。

寧波市信托投資公司成立后，孫炎彪出任法人代表兼董事長，吳彪為總經理，注冊資金1.5個億。在孫的直接關心、協調下，隸屬于寧波市政府的金鷹集團于1994年初又宣告成立。作為兼任該集團董事長的孫炎彪，又極力提攜吳彪，提名他任總經理，后又授權吳全面管理金鷹集團的經營活動。此時的吳彪春風得意，他對孫炎彪自然感恩戴德。時隔不久，吳彪來到孫的辦公室，伴隨幾句寒暄，他笑著說：“感謝孫主任的關照，我一點兒小意思，請您務必收下。”說著將一只裝有3萬元人民幣的大號信封放在孫的辦公桌上，孫炎彪“愣”了一下，那時雖說也收受過一些禮金禮卡，但一次性這么多錢，還真讓他感到忐忑不安。經不住吳彪極力勸說，孫炎彪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這筆贓款。此后，孫炎彪的“公仆”精神便徹底坍塌。

邊學習邊受賄的“雙面市長”

貪婪的大門一旦打開，便很難再關閉。據辦案人員說，見幾次收錢都“沒事”，孫炎彪徹底放松了思想上的警惕，廉政意識極度薄弱，從他在黨校學習期間仍多次受賄斂財就可見一斑。

1994年8月的一天，已出任寧波市政府市長助理的孫炎彪將去中央黨校進修學習，吳彪“抽空”來到孫的辦公室，雙方談了一些公司方面的事宜后，吳彪將一捆5萬元人民幣放在辦公桌上，說：“我該叫您孫副市長了，這點錢您先拿著，赴京作打點可用，不夠您盡管說。”孫炎彪象征性地推辭一番，欣然收下了吳彪總經理的“一點兒心意”。那陣子，寧波一帶已開始傳聞“兩彪”形同兄弟。

10月中旬，孫炎彪在中央黨校繁忙的學習之中，熱情接待了前來造訪的吳彪總經理，并在黨校宿舍內欣然收受對方所送的2萬元現金。次年5月份，吳彪又前去看望孫董事長，正值孫在上課，下課后孫炎彪急忙來到黨校大門口，二人一番問候客套，吳彪把孫拉到大門偏側，趁著沒人，拿出三刀嶄新的百元大鈔，塞給孫炎彪，并討好地說：“在京應酬的地方多，開銷大，這些錢您用得上。”時隔兩個多月，吳彪唯恐“孫領導”鈔票不夠用，再次特意委托金鷹集團駐北京辦事處的陳主任前往中央黨校宿舍“慰問”并送去2萬元現金。中央黨校本是培養黨的高級干部的神圣殿堂，孫炎彪卻毫無敬畏之心，這馬列思想算是白學了。

1995年9月，孫炎彪從黨校回到寧波不久，吳彪又送來8000美元，這次的理由是“領導出國機會多，開支大，這些錢一定用得上”，孫炎彪再一次笑納。

案情載明，1993年至1996年，孫炎彪利用擔任寧波市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主任，寧波市人民政府市長助理，并兼任寧波市發展信托投資公司（后為寧波金鷹集團總公司）董事長的職務便利，在金鷹集團經濟糾紛的處理、吳彪的任職和授權等事項上，鼎力為金鷹集團及吳彪謀取利益，并于1994年初至1997年先后11次收受吳彪所送的現金共計人民幣16萬元、美元1.4萬元、港幣10萬元。這一筆筆巨額賄款，孫炎彪笑納后又如數“上交”給自己的妻子凌亞娣。

貪婪妻子助夫越陷越深

在孫炎彪受賄案中，妻子凌亞娣扮演了“貪內助”的角色，在她的積極鼓動下，孫炎彪在犯罪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1952年出生的凌亞娣也是寧波人，雖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她憑借自己的勤奮，加上丈夫的周旋扶助，堂而皇之地穩坐在經濟效益頗佳的寧波市寧興公司資金計劃部經理的交椅上。凌亞娣在家中是“一把手”，而且見錢眼開貪心很重，對丈夫利用職權大肆受賄不僅不勸說阻止，反而推波助瀾。

本案中，凌亞娣為寧波五洲有限公司總經理胡教華牽線搭橋，為其經營活動牟利，可謂出足了力。1996年初，胡教華了解到在寧波市經濟技術開發區開辦企業可以享受到優惠政策，他覺得要做成這件事，沒有關系恐怕不行。為此，他千方百計接近市長助理孫炎彪。為了傍上這棵大樹，他在朋友的引見下先找到了孫的妻弟凌大方，后二人在一處酒樓開懷暢飲，胡委托凌大方轉送給孫炎彪夫婦1000美元“投石問路”。凌大方欣然“受命”，其姐凌亞娣悄悄收受了這筆美鈔。

“魚兒上鉤了”，這令胡教華大喜過望。過了一個多月，在凌大方的陪同下，胡教華到孫炎彪家登門拜訪，不巧孫炎彪公務繁忙未歸。“今天我來看看孫副市長和您，懇望在開發區里能得到一些優惠政策，請孫副市長予以關照。”邊說胡教華邊拿出2萬元人民幣放在桌子上。凌亞娣假意客氣了一番，收下了又一筆贓款。兩個月后，胡教華覺得已到了“火候”，他再次登門拜訪孫炎彪，又湊巧孫不在家。這次凌亞娣熱情接待，端茶送水削水果。“凌經理，我不好意思說呀，但公司經營急需貸款，您看能不能在孫市長面前給美言幾句。”胡教華將“心事”和盤托出。凌亞娣思忖對方這次絕不會空著手來，于是她笑吟吟地回話：“請你放心，我一定及時轉告給老孫。”臨近告辭，胡教華果真大氣，他從皮包里拿出攜帶的3萬美元：“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收下。”凌亞娣假意客氣了幾句，便收下了。孫炎彪回來后，凌亞娣將情況一五一十地告知，并鼓動丈夫：“收受了人家如此巨額的鈔票，就要盡力為人家辦成事。”孫炎彪點點頭說，我心里有數。

不久，孫炎彪為五洲公司引進設備所需資金1450萬美元主持召開協調會，他不顧有人反對，當即拍板由寧波國際信托投資公司為其融資1000萬美元，五洲公司自己負責貸款300萬美元，其余150萬美元由開發區管委會為其解決。事后，孫炎彪“考慮”到五洲公司自己負責貸款困難，就直接向寧波市中國銀行原行長打招呼，以解決五洲公司的“燃眉之急”。在孫的竭力幫助下，五洲公司相繼獲得了銀行的巨額貸款。然而，隱患就此埋下。至1998年9月，五洲公司尚欠寧波中國銀行美元貸款達840萬元、人民幣貸款達2800萬元，而此時的五洲公司早已資不抵債！

與此同時，寧波經濟技術開發區按照孫炎彪的指示，開發區財務公司為五洲公司的巨額貸款提供了擔保，直至1998年7月9日，為五洲公司擔保的余額仍達人民幣1000萬元、美元330萬元。1996年下半年，孫炎彪又利用職權，到寧波海洋漁業總公司親臨協調，違反規定，為五洲公司進口分切機的數額巨大的貸款開信用證提供擔保。

由于孫炎彪夫婦的貪婪及孫憑借職權的多次干預，致使國家有關企業經濟損失慘重，巨額國有資金至今難以追回，而夫婦二人卻趁機大肆斂財。判決書顯示，1996年初至1997年上半年，孫炎彪在其妻凌亞娣的積極鼓動下，利用擔任寧波市人民政府市長助理、副市長的職務之便，為寧波五洲有限公司在貸款擔保、糾紛處理等事項上謀取利益，并先后幾次收受該公司總經理胡教華行賄的現金共計人民幣11萬元、美元8.1萬元。有人戲稱這夫婦二人“坑害國家，肥了孫家”。

市長夫婦雙雙面壁鐵窗

孫炎彪“兩面人”的出色表演，欺上瞞下撈取了“全國優秀百佳人民公仆”等一頂頂耀眼的桂冠。且他的受賄又局限在二三個人之中，具有一定的隱蔽性。

1997年，孫炎彪從寧波調入臺州。初到臺州，他尚不知水的深淺，暫時收斂了貪婪的本性。就在此時，他在寧波的“哥們”吳彪涉嫌行賄犯罪敗露，一時間，孫炎彪和妻子惶惶不可終日。很快，孫炎彪和凌亞娣因涉嫌受賄犯罪東窗事發。夫婦二人于1998年9月8日被浙江省檢察院刑事拘留，9月16日被依法逮捕。

孫炎彪與妻子凌亞娣在利用職權收受賄賂方面，夫唱婦隨，配合默契。到案后，夫妻倆拒不交代問題。“雙規”初期，孫炎彪一直說著七個字：“不知道，記不清了。”在紀委和檢察院聯合專案組強大的政策攻勢下，孫炎彪的心理防線漸漸崩潰了。而其妻凌亞娣在紀檢監察機關審查時，更是把“蓋子”蓋得嚴嚴實實，直至得知孫炎彪已如實向組織交代問題，她才像擠牙膏似的作了一些交代。當組織上要她退贓時，凌亞娣一會兒說贓款擱在衛生間的天花板上，一會兒又說贓款藏在床頭柜的抽屜里，讓辦案人員一次次撲空……

1999年11月5日下午，孫炎彪及其妻凌亞娣受賄一案在嘉興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受賄罪判處孫炎彪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財產15萬元；以受賄罪判處凌亞娣有期徒刑12年。二人受賄所得的贓款人民幣31.5萬元、美元9.5萬元、港幣10萬元，財物白金項鏈1條、歐米茄手表一塊予以追繳，上繳國庫。孫炎彪及妻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2001年2月12日，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終審判決，依法判處孫炎彪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財產15萬元；維持一審法院對凌亞娣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的判決。

孫炎彪數十年風風雨雨，工作中確實也曾盡心盡職、兢兢業業，官至臺州市市長，實屬不易。然而，巨額受賄案的查處，讓孫炎彪從市長淪為囚徒，臭名昭著，這是孫炎彪自管乏力的可悲下場。過去的輝煌已煙消云散，無盡的貪欲使這個“全國百佳公仆”墮落成可恥的罪人，教訓何等深刻。總結孫炎彪的犯罪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松”，二是“貪”。多年來接受黨潛移默化的教育，卻受到拜金主義的侵蝕，放松了學習，放松了思想改造，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組織上安排他去中央黨校學習，他卻學歸學，做歸做，讓自己在受賄的泥潭里難以自拔。再是對家屬的貪欲進行縱容，一貪再貪，從而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希望后人能以此為戒。

欄目主持人：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