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是刑法第176條規(guī)定的犯罪,實踐中該罪的司法適用已成為今年來社會關注的焦點,本文選取國泰君安福山路營業(yè)部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案件,從四要件角度分析該罪的成立條件。
【關鍵詞】非法吸收公眾存款 變相吸收 擾亂金融秩序
一、案情簡介
2001年11月起,被告人徐楊進伙同袁敏等人,先后以簡稱國泰君安福山路營業(yè)部以及上海方洋實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等名義,通過委托理財、國債投資、保證金存款等的名義,采取支付高于銀行同期利率的方式,以高達8%-10.5%不等的年固定回報收益率,對外進行非法吸收資金的行為。其中徐楊進主要負責聯(lián)系存款單位、確定存款規(guī)模、利率,而袁敏則主要負責具體辦理吸入資金、還本付息資金、拆借資金的調配、劃撥工作等。至2005年6月,先后非法吸收了上海明誠投資有限公司、上海中誠物業(yè)有限公司等48家單位及季紅兵、許蕊等106名個人的資金,金額共計42.7億余元人民幣,至案發(fā),造成5.18億余元人民幣本金未償還。上述非法吸收的公眾存款,除直接被用于還本付息外,陸續(xù)被徐楊進、袁敏用于拆借給楊本坤、陳亮等個人及方洋公司、上海華屋經(jīng)濟發(fā)展有限公司、東方物產(chǎn)(集團)有限公司等用于炒股、收購公司股權和投資房產(chǎn)項目等。
二、案例分析
《刑法》第176條規(guī)定,違反國家金融法規(guī),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擾亂金融秩序的行為,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嚴重的非法集資犯罪活動對我國經(jīng)濟社會的建設有著巨大的危害,為了促進我國金融市場健康發(fā)展,最高人民法院于2011年1月4日頒發(fā)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非法集資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該《解釋》中對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行為的定罪標準予以量化,加強實務案件辦理的可操作性。
本文將結合《刑法》及《解釋》,從主體、主觀方面、客體、客觀方面四個部分來對國泰君安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件進行簡要分析。
(一)犯罪主體
所謂犯罪主體,是指需依法對本人所實施的犯罪行為負刑事責任的人,包括自然人主體和單位主體。《刑法》第176條第2款規(guī)定,我國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主體為一般主體,自然人或單位均可以成為本罪的犯罪主體。
單位犯罪,通常是指犯罪行為是經(jīng)由一個單位的決策機構經(jīng)集體決定后實施的行為。對于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來說,個人犯罪與單位犯罪的定罪標準是不同的,因而區(qū)分本罪的主體到底是個人還是單位,對于定罪量刑都具有重要意義,而區(qū)分的一個首要標志就是:吸收公眾存款是以個人名義還是單位名義實施的。如果是以個人名義實施的,就不可能構成單位犯罪。只有是以單位名義實施的,并且非法所得歸單位所有,才可能由單位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
國泰君安福山路營業(yè)部作為一個獨立營業(yè)部,享受獨立的經(jīng)營權,并且能夠以自有財產(chǎn)獨立承擔民事責任,可以成為單位犯罪的立體。徐楊進作為該營業(yè)部的總經(jīng)理,全面負責經(jīng)營工作,對經(jīng)營部的經(jīng)營活動具有決策權,其決策營業(yè)部開展吸收公眾存款的活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單位意志的體現(xiàn),而后續(xù)一系列吸收公眾存款的行為,皆通過營業(yè)部的名義進行,且是基于為營業(yè)部謀利的目的而開展的。徐楊進應認定為單位犯罪中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袁敏應認定為單位犯罪中的直接責任人員,二人行為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
最高法2001年下發(fā)的《全國法院審理金融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中指明對單位犯罪案件中僅起訴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但未起訴單位的情況的處理意見:“對于應當認定為單位犯罪的案件,檢察機關只作為自然人犯罪案件起訴的,人民法院應及時與監(jiān)察機關協(xié)商,建議監(jiān)察機關對犯罪單位補充起訴。如監(jiān)察機關不補充起訴的,人民法院應依法審理,對被起訴的自然人根據(jù)指控的犯罪事實、證據(jù)及庭審查明的事實,依法按單位犯罪中的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或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追究刑事責任,并應引用刑法分則關于單位犯罪追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刑事責任的有關條款”。
本案中,公訴單位僅將徐楊進和袁敏作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中的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追究刑事責任,雖未將國泰君安福山路營業(yè)部作為被告予以指控,但并不影響其單位犯罪的成立。
(二)犯罪主觀方面
所謂犯罪主觀方面,是指犯罪主體在實施犯罪行為時的意識形態(tài),是犯罪主體與犯罪客體之間需要搭建的精神橋梁。
通常來看,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成立要求行為人主觀上應為故意,即行為人明知自己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行為會造成擾亂金融秩序的危害結果,但是希望或者放任這種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本罪的行為人通常都有利用非法吸收的公眾存款來進行牟利的主管目的,但行為人事實上是否存在任何獲益以及獲益的數(shù)額大小并不會影響對本罪的定性,即本罪的成立不需要具備特定犯罪目的。
本案中,徐楊進和袁敏兩名被告人均具有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犯罪故意。判定徐楊進、袁敏是否具有犯罪故意,關鍵不在于二人是否明知國泰君安福山路營業(yè)部是否具有委托理財?shù)馁Y格,而在于二人是否明知其行為違反了有關法律法規(guī),采用了以承諾保本付息方式融資的實質。本案中,徐楊進和袁敏二人承諾8%-15%的固定年回報率即變相承諾保本付息,2015年《證券法》第144條內容規(guī)定:“證券公司不得以任何方式對客戶證券買賣的收益或者賠償證券買賣的損失作出承諾”,而二人均為證券從業(yè)人員,應當了解相關證券法律規(guī)定,但仍然以承諾保本付息的方式吸收公眾存款,可認定二人具有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犯罪故意。
(三)犯罪客體
所謂犯罪客體,是指我國《刑法》所保護的、而為犯罪行為所危害的社會關系。
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犯罪客體是國家正常的金融秩序,明確兩點內容:第一,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行為必須觸犯國家金融法律法規(guī)。這其中首先要明確對于“存款”這一概念的認定,吸取公眾資金的行為是否觸犯本罪,必須先行判斷該資金是否屬于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意義上的“存款”。第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行為的危害程度應當足以擾亂國家正常的金融秩序。對于危害程度的判斷必須考慮行為人的主觀目的,即行為人進行融資的目的是為了正常的日常生產(chǎn)經(jīng)營活動還是為了進行資本經(jīng)營活動牟取經(jīng)濟利益,如果第一種行為則不一定全部認定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
本案中,海明誠投資有限公司、上海中誠物業(yè)有限公司等48家單位及季紅兵、許蕊等106名個人將個人資金用于對徐楊進、袁敏等人對外宣傳的委托理財、國債等固定收益金融產(chǎn)品進行投資,符合存款人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愿存取欠款,且徐楊進、袁敏等吸收資金者有吸收貸款并予以發(fā)放的行為,綜上行為可認定本案中徐楊進、袁敏等吸收的資金屬于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含義下的“存款”。
《解釋》第3條規(guī)定:非法吸收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當追究刑事責任:
第一,個人非法吸收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數(shù)額在20萬元以上的,單位非法吸收或變相吸收公眾存款100萬以上的;
第二,個人非法吸收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對象30人以上的,單位非法吸收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對象150人以上的;
第三,個人非法吸收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給存款人造成直接經(jīng)濟損失數(shù)額在10萬元以上的,單位非法吸收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給存款人造成直接經(jīng)濟損失數(shù)額在50萬元以上的;
第四,造成惡劣社會影響或其他嚴重后果的。
本案中,徐楊進、袁敏等人以簡稱國泰君安福山路營業(yè)部和上海方洋實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等名義進行吸收公眾存款的活動,前文中認定本案屬“單位犯罪案件”,其中非法吸收存款的款額達到42.7億元,遠超于《解釋》第3條第1中100萬元的規(guī)定,非法吸收存款的對象人數(shù)達到單位48家、個人106名,滿足第二款的入罪規(guī)定150人以上標準,至案發(fā)時逾5.18億元本金未償還,遠超第三款中給存款人造成直接經(jīng)濟損失數(shù)額50萬元以上的規(guī)定,已經(jīng)達到造成惡劣社會影響的程度,應認定徐楊進、袁敏等人的行為達到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入罪標準,違反國家金融法規(guī),屬于“擾亂金融秩序”的行為。
(四)犯罪客觀方面
所謂犯罪客觀方面,是指犯罪行為人實施犯罪的客觀活動行為,即犯罪活動所具有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是溝通犯罪主體與犯罪客體間不可缺少的物質中介。我國《刑法》規(guī)定,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是指違反金融管理法規(guī),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者非法變相吸收公眾存款,擾亂金融秩序的行為。
《解釋》第1條規(guī)定:違反國家金融管理法律規(guī)定,向社會公眾(包括單位和個人)吸收資金的行為,同時具備下列四個條件的,除刑法另有規(guī)定的以外,應當認定為刑法第176條規(guī)定的“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變相吸收公眾存款”:
第一,未經(jīng)有關部門依法批準或者借用合法經(jīng)營的形式吸收資金;
第二,通過媒體、推介會、傳單、手機短信等途徑向社會公開宣傳;
第三,承諾在一定期限內以貨幣、實物、股權等方式還本付息或者給付回報;
第四,向社會公眾即社會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
如果行為人吸收資金的行為并未向社會公眾公開宣傳,而僅僅是針對親友或者在單位內部范圍內向特定對象進行吸收資金的行為,則不能夠認定為非法吸收或變相吸收公眾存款。
1.關于“公眾”。1996年最高法出臺的《關于審理詐騙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中指出:“‘非法集資是指法人、其他組織或個人,未經(jīng)有權機關批準,向社會公眾募集資金的行為。”
一是“公眾”的“多數(shù)人”應理解為“符合一定人數(shù)標準的眾多人”。多數(shù)是一個比較級的概念。要明確多數(shù)的范圍則首先需要有一個相對確定的范圍標準,在這個標準內再來區(qū)分多數(shù)和少數(shù)的概念才有現(xiàn)實意義。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中明確要求出現(xiàn)擾亂金融秩序的結果,如果所確定的范圍標準不夠大,我們在這范圍內認定了“多數(shù)人”的界限,但從理性范圍標準的設定角度來看,事實上只吸收“少數(shù)人”的資金,即使吸收資金的數(shù)額達到巨大的標準,也只能看作是一般的行政違法行為,而不能認定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行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指向的法益是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只有達到一定數(shù)目的多數(shù)人現(xiàn)實參與集資活動才有可能會達到?jīng)_擊國家金融管理秩序的實際效果。
二是“公眾”的“不特定”應理解為“可以包含但不局限于親友或單位內的人”。根據(jù)《辦法》和《解釋》的相關規(guī)定,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中的“公眾”僅僅是指“不特定的對象”,針對特定對象進行的非法集資的行為即使數(shù)額巨大也不能認定為向“公眾”集資。《解釋》還規(guī)定到:“未向社會公開宣傳,在親友或者單位內部針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的,不屬于非法吸收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一方面,對象不特定具有相對性。只有針對不特定對象進行的委托理財行為,才有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可能。另一方面,關于特定范圍的限制表現(xiàn)為社會性和非社會性。這里的社會性是指行為對象不限于親友或單位內部,非社會性則相反,指行為對象局僅限于親友或單位內部。
2.關于“存款”。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犯罪對象應為公眾存款。因此,一個吸收公眾資金的行為是否觸犯金融法律法規(guī),達到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程度,首先要判斷的一個問題就是該資金是否屬于“存款”。根據(jù)《中國人民銀行法》、《商業(yè)銀行法》等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存款人能夠依照自己的真實意思對該筆資金進行存取,吸取資金者有吸收該筆資金后予以放貸的盈利行為,即應認定為本罪意義上的“存款”。
3.關于“變相吸收”。2015年修訂的《證券法》第144條規(guī)定,證券公司不得以任何方式對客戶證券買賣的收益或者賠償證券買賣的損失作出承諾。依據(jù)國務院《非法金融機構和非法金融業(yè)務活動取締辦法》第4條的規(guī)定,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是指未經(jīng)中國人民銀行批準,向社會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出具憑證,承諾在一定期限內還本付息的活動;變相吸收公眾存款,是不以吸收公眾存款的名義,但承諾履行的義務與吸收公眾存款性質相同的活動。
本案中,國泰君安福山路營業(yè)部先后非法吸收了上海明誠投資有限公司、上海中誠物業(yè)有限公司等48家單位及季紅兵、許蕊等106名個人的資金,符合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中關于“公眾”的要求,且被害人依自己的意思存取資金,國泰君安福山路營業(yè)部有吸收存款予以放貸的行為,應認定被害人的資金為本罪意義上的“存款”。
從行為的客觀方面看,國泰君安福山路營業(yè)部的行為具有變相吸收公眾存款的實質。營業(yè)部開展的所謂委托理財活動,究其實質,均具備如下特點:一是約定保本付息,承諾給予客戶固定的理財收益;二是客戶只獲取收益,不承擔虧損風險;三是營業(yè)部對客戶資產(chǎn)進行了實質性的支配,并且并不體現(xiàn)客戶的意愿。國務院《非法金融機構和非法金融業(yè)務活動取締辦法》第4條規(guī)定,變相吸收公眾存款是指未經(jīng)中國人民銀行批準,不以吸收公眾存款的名義向社會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但承諾履行的義務與吸收公眾存款性質相同的行為。而吸收公眾存款承諾履行的主要義務就是還本付息。國泰君安福山路營業(yè)部吸收資金的行為反映出的特征,恰恰符合上述規(guī)定,應當認定為借理財之名行融資之實的變相吸收公眾存款的行為。
三、結語
筆者通過四要件角度對國泰君安福山路營業(yè)部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這一典型案件進行分析,明確實務中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認定標準,為我國司法實踐中關于該罪的各項司法適用提供一定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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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顧晗(1994-),女,漢族,安徽人,碩士研究生,華東政法大學,研究方向為法律與金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