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二王”往事錄

顧炳興

南京瀕臨長江，周圍層巒疊嶂，可謂虎踞龍蟠形勢險要。歷史上，東晉、東吳、宋、齊、梁、陳，均定都于此，素有“六朝古都”之稱。南京城內的夫子廟，又稱文廟，位于中華門內秦淮河北岸貢院街之西。始建于1304年，后屢毀屢建。自六朝以降，世家大族多于此地匯集，被譽為“六朝金粉地”。

秦淮河，古稱龍藏浦，漢代起稱淮水，唐以后改稱秦淮。秦淮河大部分在南京城內，是南京聞名遐邇的一條母親河，頗似上海的黃浦江。唐朝有兩位著名詩人杜牧與劉禹錫，對秦淮河留下雋永意韻的詩句。例如：杜牧的《泊秦淮》：

煙籠寒水月籠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

隔江猶唱后庭花。

另一首是劉禹錫的《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

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

飛入尋常百姓家。

自《泊秦淮》詩句問世后，秦淮河名聲大噪，游客絡繹不絕，人丁興旺，呈現一片浮華景象。《烏衣巷》的影響更為深遠悠久。至今滬上《新民晚報》還選用“飛入尋常百姓家”佳句作為辦報的宗旨，凸顯與民接地氣的風格特色。

回顧歷史，早在明朝永樂年間，秦淮河的娼妓也已漸入昌盛，水邊河房林立，歌妓如云。到光緒十八年（1892），在清人張景祁的《秦淮八艷圖》中，將馬湘蘭、卞玉京、李香君、柳如是、董小宛、顧橫波、寇白門、陳圓圓列為“秦淮八艷”。這八艷不僅艷色風塵、傾國傾城，并且俠骨芳心、義氣愛國，其浪漫凄美的愛情故事載入我國歷代故事史冊。近代文人朱自清、俞平伯在同游秦淮河時所描寫的《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便是一篇翔實的紀實散文。把游弋在秦淮河中坐在“七板子”小舟上的歌妓嬌姿，勾勒得淋漓盡致，惟妙惟肖。

流淌千百年的秦淮河，不僅滋養了兩岸百姓的衣食住行，還孕育了一大批梨園人才。從明代的“秦淮四美”，到清代的“秦淮八艷”，直至民國的菊壇名伶與茶樓歌女，正乃鶯歌燕舞人才輩出。如在貢院街戲茶廳清唱京劇的歌女駱玉笙，1934年在夫子廟六朝居茶社，拜為“鼓王”劉寶全操琴的“三弦圣手”韓永祿為師，取藝名“小彩舞”，從此成為全國聞名的京韻大鼓藝術大師。再如我國京劇舞臺上涌現出了一群出類拔萃的坤伶表演藝術家。像王玉蓉、王熙春、李慧芳、曹慧麟、張少樓、蔣慕萍、陶文娟等等。都是秦淮河的流水滋養哺育了他們的成長和成名。下文說說“秦淮二王”的往事以饗讀者。

鐵嗓鋼喉王玉蓉

王玉蓉（1913～1994），原名王佩芬。農歷壬子年十二月十八日生于上海。父親王道明，從事家具制作的木匠。幼年在上海明德中學附小讀書，立志學醫。不料，其父患病，經濟所迫，讀到初中二年級就輟學了。說也湊巧，她家鄰舍住著一位上海武旦名伶粉菊花。少時的王玉蓉經常聽粉菊花吊嗓和練功，漸漸對京劇產生了興趣。粉菊花在有暇時教了幾段唱腔，小玉蓉天資聰穎，一學就會。粉菊花覺得她扮相秀麗，嗓音甜亮，便勸說她母親同意女兒學戲。自此，她得到粉菊花的啟蒙親傳。后來又先后向張芝山、周文慧、于蓮仙幾位梨園老伶工學習問藝。1928年，15歲時她初次在上海新舞臺演出《六月雪》，曾用藝名王艷芳。

通過舞臺實踐，王玉蓉已小有名聲。經上海名家陳鶴峰推薦進天蟾舞臺搭班演戲。包銀每月二百元。包銀是不少了，但戲班大多演的是連臺本戲，沒機會演出旦角正戲，如此下去以前學的戲會荒廢掉了。為此，王玉蓉毅然辭職，欲另謀出路。因家庭經濟負擔，只能靠借貸、典當維持生計，生活窘迫。其時正好有人邀請她到南京夫子廟去茶樓清唱，每月酬金三百元。為家庭經濟之系，她和妹妹王玉琴同赴南京，在秦淮河畔充當歌女，正式啟用藝名王玉蓉。

當時，夫子廟車水馬龍熱鬧興旺。著名的茶樓如天韻樓、奇芳閣、天宮、六朝居等等。她姊妹二人輪流在以上這些茶樓獻藝賣唱。她倆潔身自好，抵御污泥濁水的誘惑侵襲，博得人們的另眼相待與尊重。為了提高技藝、加強文化修養，她考進了南京京華中學。白天穿著學生的服裝上學，晚上淡施粉黛茶樓清唱。可是，天有不測風云，一天晚上王玉蓉在清唱時恰巧被京華中學的校長傅況麟看見。翌日，學校貼出布告，以“倚笑賣唱，有傷風化”為由將她開除。這件事在社會上引起不小的風波，對王玉蓉的精神打擊很大。盡管有許多正義人士挺身而出抱打不平，也有不少學校愿意接受王玉蓉入學就讀。但王玉蓉心灰意冷，決意棄學求藝深造。幾經周折在友人的資助下，赴北京拜在梨園名伶“通天教主”王瑤卿的名下學藝。

在王瑤卿精心培養下，1937年王玉蓉在北京長安大戲院首演全本《四郎探母》。合作者是票友下海的管紹華。孰料，演出一炮打響，紅遍京城菊壇。消息不脛而走被百代公司老板獲悉，決心抓住商機灌制全本《四郎探母》唱片。這套唱片共16張32面。《坐宮》在北京“歐美同學會”錄制。《盜令》、《出關》、《見娘》、《回令》則在上海錄音棚制作。演員的陣容十分強大，王玉蓉飾鐵鏡公主，管紹華飾楊延輝，李寶櫆飾楊延昭，李多奎飾佘太君，吳彩霞飾蕭太后，沈曼華飾楊宗保，朱斌仙和賈松齡飾兩國舅。王瑤卿任藝術指導。這套唱片發行后頗為暢銷。北京、天津、南京、上海一些大城市的電臺相繼播出，風靡大江南北。街頭巷尾不時傳來“我好比籠中鳥……”“芍藥開牡丹放花紅一片……”悅耳動聽的旋律送入心扉，行人戲迷常會駐足聆聽。

百代唱片公司嘗到甜頭，繼而又以9600元的巨額酬金邀請王玉蓉灌制《武家坡》唱片。并特邀馬連良聯袂合作。一套6張12面的《武家坡》唱片問世后遠銷東南亞。

《武家坡》是全本《紅鬃烈馬》中的一折。王玉蓉將傳統折子戲《花園贈金》、《彩樓配》、《三擊掌》、《投軍別窯》、《母女會》、《武家坡》、《算軍糧》、《大登殿》這八出王寶釧的傳統折子戲連起來一次演完，一人到底，一氣呵成。梨園行稱為“王八出”。王玉蓉扮演的王寶釧，一人在舞臺上表演唱做4小時左右，故在梨園內外被贊譽為“鐵嗓鋼喉”。上海京劇院的著名楊派老生李軍告知筆者，他曾在北京觀賞過全國政協舉辦的京劇晚會，其中有一折《武家坡》，是王玉蓉與她的女婿馬長禮主演的。屆時王玉蓉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然而舞臺風采依舊，不但嗓音仍然甜潤清亮，尤其“跑坡”一場，還是當年那樣身輕如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