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活法（組詩）

管彥博

鄉 場

在公路的樹丫上，鄉場就像一個喧鬧的蜂房

趕集的人被五顏六色的物品和商販

甜蜜的嘴牽著，不管我的鄉親如何掙扎

重利的商人仍不在討價還價中放棄利潤的發絲

鄉場是沉重的公路上最有生氣的一截手指

它浪費著我們汗水中的剩余價值

也向我們推銷著來自工廠的需要

交換中，那些老實而憨厚的鄉親往往吃虧

在車輛的穿梭中，忙碌的趕場人也來去匆匆

鄉場只是一個中轉站，像一個停車場

許多人在其中暫停一下，然后，又

按照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路線奔向不同的地方

鄉場是舊貨的集散地，也是假幣假貨的流通處

對舊衣服大家褒貶不一，但我相信一點

它至少能給貧窮的鄉親身上多一絲廉價的溫暖

而假幣假貨只能帶去我們的勞動，留下詛咒

鄉場不單是出售物品，也出售鄉村男女青年

美麗的夢想。鄉場為他們提供場所

讓他們相見，相知，相愛，托付終身

最后從喧鬧的鄉場走進婚姻生活的柴米油鹽

鄉場滿足著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欲望

置身街角，看過往行人背著夢想的口袋

我知道滿載而歸的人會快樂和幸福

而一無所獲者，總會把夢與希望放在下一天

我也常無所事事地在鄉場的胸脯上爬來爬去

既感受市聲的喧囂也感受自己的孤獨

我用汗水買回孩子的溫飽和玩樂

而心上的塵埃卻不知要用什么方式才能撣落

鄉場一如曇花，在陽光或雨中作短暫的開放

夜色來臨，鄉場像被孩子們玩膩了的玩具

被扔在公路旁，只有當風吹起

隨風飄舞的垃圾，才能讓人想起它白天的繁華

空 村

春潮在涌動，卻只能萌動一些無奈與短暫的夢

一個個逃亡計劃，在汽笛的鳴叫聲中展開

旅途的風雨，加重了候鳥的翅羽和滄桑

留下的村莊，裝不下老人與孩子的無依和孤獨

今天得到的將會在明天失去，當你選擇了逃亡

當你的逃亡走上不歸路，一條無垠的峽谷

就已形成。今天，我們似乎告別了荒蕪

而時間岸上，所有的傷痕都在等待我們去修復

大地的失落意味一個春天的終結，最后的守望

注解著大山的堅韌與不拔。石頭的記憶

在為生存作證，即使我們只去追問不去作答

那在博物館里漫步的時間老人又怎會合上嘴巴

厭倦日子的千篇一律與平淡無奇，時間的刀子

除了在我們臉上留下溝壑，能留下什么

草綠了又枯枯了又綠，一切總是一成不變

就像世代一脈相承的親人，除了生活還是生活

我們的選擇必由我們負責，最后的家園守望者

在汽車卷起的煙塵中模糊了雙眼。日出日落

許多我們無法面對的黃昏，隨夢魘一起

飄滿我們前面的道路，我們疲憊而滄桑的一生

鄉村活法

我在黔西北一個無名無姓的村莊棲居

一手拖著黑夜一手舉著燈盞

獨自前行。陽光下我捧讀生活的莊稼

夜晚跟我尊敬的大師和朋友傾談

站在烏蒙山貧瘠的大地上，我的背影

并不沉重，沉重的是身后的布景

一片連著一片的莊稼地

和在溫飽線下苦苦掙扎的男人和女人

加入一個為生計終生奔波不休的隊伍

我已失去一切，包括夢想和愛情

都讓它失去，而紙上的獻身和敘述

我不敢放棄，如不敢放棄生命和夜晚

像一只把身體扎在荊棘刺上的荊棘鳥

苦難和疼痛讓我放開歌喉

我的歌聲雖然沒有陽光的燦爛和溫暖

卻到處充滿生命掙扎的凄婉與壯美

在邊遠落后的村莊棲居我不感到平凡

同低微的莊稼一起我不感到渺小

相反，能在如此尖銳嚴峻的地方生存

歌唱！本身就體現了存在的悲壯

下 雨

一般說要有雷聲，有時什么也沒有

不過要下雨就必須有烏云

而且，不管人們喊不喊是否要下雨

雨照樣下，且要下多大就下多大

很少淋雨，不證明下雨的時間不多

而是怪我缺少淋雨的條件

比如下雨的時候我躲在家中

雨即使想淋我，又拿我有什么辦法

好久不淋雨的人，不會覺得淋雨好玩

經常淋雨的人不見得一淋雨就難過

淋雨不存在好玩不好玩的問題

問題在于淋雨的心情和被淋時的態度

不常淋雨的人沒有什么資本值得驕傲

經常淋雨的人也沒什么值得自卑

被雨淋了就淋了，無所謂

能把什么事都看得簡單也是一種幸福

許多人只要下雨就坐在屋里百無聊賴

他找不到方式打發下雨的時間

下雨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

而我的生命和生活卻在雨中豐滿起來

我時常把問題看得簡單，比如要下雨了

下就下吧！我想，沒什么

下不下雨我仍照樣過日子

活在世上，沒必要把事情考慮得太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