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月
已有活生生的案例誕生,講人類怎樣努力去做一只動物,完全按動物的方式生活,感受它們感受到的世界,以此來思考自己的生活。
托馬斯·思韋茨是英國一名概念設計師,2013年春天, 他設計完成了一款概念烤面包機,但在市場上并不如意,只是被一家英國概念藝術館收藏了。還得在父親接濟下過日子的他,一日坐在泰晤士河畔思考,“我怎么才能獨立生活?怎么才能不被這現代生活的氣息所纏繞?我為什么不能去享受青草的芳香,微風的涼爽?不去擔心未來的壓力和過去的煩惱,如果能夠變成一只簡單的動物該多好啊!”
此時他的腦子里又有了一個新的想法,他想變為一只動物!第二天,思韋茨就寫信給倫敦的維康基金會,而他的想法直接通過了基金會的批準,“基金理事會一致認為,這是一個非常有吸引力的想法。”思韋茨說。這也為他“變為一只動物”提供了資金支持。
人怎樣做一只山羊
那么變成一個什么動物呢?這是思韋茨思考的新問題。“最初我的設想是變為一只大象,這樣我能夠制造一個很大的金屬骨架外殼,我能藏在骨架里,在林間吃草游蕩!”為此思韋茨專門飛到南非,在那里他觀察到,一只成年大象往往有足夠的力氣用象牙和鼻子將樹木弄斷。這樣在設計大象的金屬骨架外殼上,要采用很多鋼材,而驅動這些骨架的發動機,又存在噪音和汽油味,“我的設計初衷是讓我逃離做人的煩惱,這樣本末倒置的辦法我無法接受。” 思韋茨說道。他需要的是一個小一點,簡單一點,比自己煩惱更小的動物。
“山羊!”思韋茨興奮地叫道,“一個英國人和大象可能沒有什么關系,但是小時候我總是學著山羊的動作去吃樹上的果子,不用手僅僅用嘴那樣去吃!山羊是我適合成為的動物。”
思韋茨是一個懂機械理論的設計師,但是在變為山羊前,他首先需要著手解決三個問題。“首先是山羊的習性和想法。”為此思韋茨拜訪了肯特郡的山羊養殖基地。艾蘭·麥克艾莉格是養殖基地的山羊行為學專家,“山羊平時的習性溫順懶散,但是遇到問題時卻能迅速反應。”
在農場的日子,思韋茨細致地學習了山羊平日里的一舉一動,甚至為了了解山羊的想法,他還讀了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的書。海德格爾認為人類之所以被認定為人類,是應為人類與社會互動的行為方式,而不是內心的信仰。這點也是思韋茨信服的理論,想要有山羊的思考方式,那么生活的環境就必須是山羊的生活環境。“也許當我看到字而不認識字,看到人不像人的時候我就可以像山羊一樣思考了。”
“接下來我要解決的問題是山羊的身體。” 思韋茨為了學習山羊走路的姿勢,拜見了曼徹斯特附近,索爾福德大學的義肢修復專家格林·西斯。在了解了思韋茨的想法之后,西斯說:“可以為你制作塑鋼材質的山羊義肢,來讓你的行動更接近山羊。但是你要知道,山羊和人體的構造不同,山羊的前肢骨骼非常堅硬,肌腱非常靈活,只有這樣才能讓山羊在山地上蹦跑。為此你需要做一些肌肉拉伸訓練。”當然,思韋茨畢竟不能和山羊相比,他在西斯的建議下將目標定在了阿爾卑斯山脈四分之一高處,而不是真像山羊那樣游走在懸崖峭壁間。最終,在金屬骨架的支撐以及羊皮夾克的保護下,思韋茨開始了他的第一次“山羊行走”。
最后一個問題,那就是食物。山羊的食物是草,而草對于人類來說很難消化。思韋茨來到了皇家獸醫學院,在那里他和金士頓·史密斯教授一起解刨了一只山羊,并觀察學習了山羊的瘤胃(反芻動物的第一胃)。一般來說反芻動物會通過胃壁微生物將食草發酵為一種可吸收的草料,然后再次消化。腦洞大開的思韋茨甚至想到將這種山羊體內的微生物注入自己體內!目的就為吃草。然而這種可怕的想法還是被史密斯教授及時制止了,因為這樣很有可能讓思韋茨引發微生物感染而喪命。接著他又想到制作一個人工的假胃來消化這些草,這個假胃是一個塑料袋,里面放入了人工合成的,分解纖維素的酶,在他“吃下”去的草發酵后,他再喝掉這些發酵物。“這種方法雖然沒有危險性,但我還是不建議你這么做,畢竟不衛生。” 史密斯教授無奈地說道。
萬事俱備的“山羊思韋茨”終于啟程前往瑞士的阿爾卑斯山脈,體驗“山羊人”的旅程了。
“成為野獸”的第一人
然而,托馬斯·思韋茨不知道,自己并不是第一個想成為動物的人。早在1980年代,曾經是獸醫、律師、報紙評論家和牛津大學醫學倫理講師的查爾斯·福斯特就已經體驗過成為動物的經歷了。福斯特還在一篇發表的題為《成為野獸》的文章中詳細記錄了自己成為動物的經歷。比思韋茨的山羊義肢和人造假胃更勝一籌的是,福斯特連生活習慣都變為了動物。
在長達六個星期的時間里,查爾斯·福斯特完全的變為了一只——獾。他在文章中記錄道:“我在地下給自己做了一個窩,和獾的洞穴一樣。白天在窩里休息睡覺,直到夜里我才會出來活動覓食。”當然獾的食物是蟲子,一般來說是蚯蚓,當然也吃一些小型動物的尸體。“當你把蟲子放進嘴里時,感覺不是那么好,蟲子會在你的齒間爬動,直到你用牙齒把他們咬碎。你會感到很粘稠,還伴有一些沙土。”福斯特最后甚至能通過味道來區分來自不同地區的蟲子了。“法國夏布麗地區的蟲子有一股礦物質的味道,而英國高肯特威爾德地區的蟲子更新鮮,味道更像是烤比目魚。”當然這些都是福斯特變為獾的感受。
福斯特在6英尺厚的地底下基本沒有視覺,而獾在地下洞穴的生活主要依靠其靈敏的聽覺和嗅覺,它們能夠聽到蟲子在木頭里蠕動的聲響。對于福斯特來說,他是沒有辦法增強聽力的,那么只能靠自己的嗅覺了。在福斯特“搬入”自己的地下洞穴前,為了訓練自己的嗅覺靈敏度,他讓自己的老婆將奶酪事先藏在家里不同的位置,自己通過嗅覺來一一找出。“適應了洞穴里的生活后,自己的嗅覺有了明顯的變化,我甚至可以聞出時間和天氣。” 福斯特解釋道,寒冷干燥的早上,泥土中的空氣稀薄,而到了溫暖的中午,空氣流動明顯變強并且柔和起來。福斯特畢竟不是獾,他猜測,氣味對于獾來說更像是三維立體的圖像,通過不同的氣味,能夠斷定樹木的遠近,附近是否存在動物的尸體等等信息。
福斯特的計劃并沒有僅僅止步于當一只獾。在秋天一個溫暖的晚上,福斯特在倫敦東區的公園里看到兩只草叢中的狐貍,他顧不上自己的西裝便躺倒在草叢中,這樣好用狐貍的身體視覺高度去觀察世界。他甚至還學起狐貍的動作,用舌頭去舔食空中的蚊蠅。“這些蚊蠅的味道不盡人意,但它們有點香草的味道。” 福斯特寫道,“如果你是城市里的動物,那你會是怎樣的感受呢?”就這樣,福斯特開始用夜晚的時間當起了一只城市里的狐貍。
“每天晚上,我會趴在自家后院里,和狐貍一樣,排泄小便都在院子里,也不會吃喝。有時還會懷有敵意地看著過往的鄰居,當然,他們都把我當瘋子看待。”作為一只城市中的狐貍,他甚至還體驗過赤身裸體被狗追趕的情景!最后萬般無奈的福斯特爬到樹上才逃過一劫。然而走街串巷的福斯特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每天晚上在自己的社區中,都會從窗戶中透出電視忽明忽暗的閃光,“73戶家庭中的64戶都在觀看同一個電視節目,大部分家庭都吃的是披薩,泰式炒面以及土豆泥。”當然這些數據要歸功于一個會數數以及翻遍別人家垃圾桶的“狐貍”。“城市里的狐貍還是狐貍,他們知道哪條街道有老鼠,哪家院里有黃蜂巢。而城市里的人類卻越來越不像是最好狀態的人類了,他們連院子里發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福斯特最終還是重返人類的文明生活了。他也許是出于好奇心,希望通過動物的感受來體會人類世界,但是他能主動脫離人類的文明,進入動物的世界,他的文章為人類打開了變為動物的無限可能性,并留下了很多需要人們去探索發現的現象。“作為人類,我們擁有一雙無比靈敏的雙手,但是我們卻給自己帶上各種各樣的手套去觸摸這個世界。” 福斯特總結道。
動物與人能互換角色嗎
無論是出于哪種原因,是好奇心、求知欲,還是為排解社會壓力,歷史上,文人墨客也早已喜用動物的視角去描繪世界。3千多年前,在法國肖韋巖洞的壁畫上就有人類和水牛結合的人物存在。在希臘荷馬史詩中,半神阿喀琉斯曾被荷馬比作獅子。當阿喀琉斯的摯友普特洛克勒斯在特洛伊戰爭中被殺害時,“他悲痛至極,順著兇手在地上留下的痕跡,他沖出房間,如同一只發怒的獅子……”這是荷馬賦予了阿喀琉斯的一種獸性,因為動物的情緒往往表現地更直接,更鮮活。而在1886年列夫·托爾斯泰發表的《一匹馬的故事》中,則以馬的視角展現了當時社會的情景,以“我的土地,我的天空,我的……”這種諷刺的手法,批判了人類自私的本性。
但是如果真的以動物的眼光來看人類的世界,也不是那么合適。你可以想象一下人和動物互換之后的場景。亞特蘭大埃默里大學的動物教授弗朗斯·德瓦爾說道,“我們的確會通過動物的行為,來反觀得出一些人類合適與不合適行為的結論,但是通常我們還是會將動物看作人類的附屬物。與其去比較動物與人類的好壞,不如更清楚地意識到,每種動物都有自己獨有的行為方式。一個動物的存在基于他所處的環境,是環境造就了這些動物。”
德瓦爾教授舉例說道,“我們都知道雷達的發明是基于蝙蝠的超聲波理論,但是人類通過雷達獲得的僅僅是平面的信息,而蝙蝠通過超聲波獲得是圖像信號還是聲音信號我們都不得而知。”人類所處的社會,人體本身的構造,這些條件決定我們不能簡單地去拿人和動物做對比。人類和動物之間互換角色的“障礙”還很多,但科學最早的初衷有時正是來源于這些荒誕可笑的想法,而那些所謂的“障礙”也成為了科學以及人類研究探討的的方向。
回到托馬斯·思韋茨。此時他正配戴特殊的假肢,頭戴白色的頭盔,在阿爾卑斯山脈的草坪上悠閑地吃著青草。“頭盔是為了讓我看上去更像一只山羊,當然也是保護我的安全。”但是托馬斯很快發現,做一只山羊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簡單。他幾乎沒有時間適應假肢,更別說要在當地布滿巖石的斜坡上走動了。“在布滿巖石的山腰上,我最多能跟上它們走1公里左右,然后就被丟下了。因此,剩下的時間我都在追趕它們。最終我又找到了羊群,在柔軟的草地里吃草感覺很不錯。不過,真正在下山的時候非常恐怖,因為我會不斷撞上巖石。”
由于和山羊一起睡在外面太濕冷,托馬斯每晚都要搭帳篷露營。然而,最困難的是讓羊群相信他也是它們中的一員。“我爬到整個山坡的最高點,環顧四周,突然注意到其他山羊停止咀嚼嘴里的草,都在看著我。我以前從沒有害怕過,卻突然意識到了它們頭上長著尖利的角。有一只山羊和我的關系不錯,我給他起名叫做‘山羊18號,它似乎緩和了我和羊群之間的緊張氣氛。不過,這可能只是我從人類角度的理解。”
思韋茨將自己的這次經歷寫成了一本書,取名為《山羊人:我如何休假暫不為人》。托馬斯·思韋茨的行為和查爾斯·福斯特的“變形記”恰恰相反,思韋茨是現代人生活的具體寫照。他最新的項目和過去的一樣,都是思考人類如何能更好的實現自我。“后人類主義和超人類主義之類的科技是為了讓人類能夠實現自身的渴望,而有些人的渴望不一定是變得更強,更聰明。”也就是說,有些人渴望的不是“進化”,而是選擇“退化”。這也恰如其分地印證了海德格爾的理論,“人類之所以被認定為人類是應為人類與社會互動的行為方式,而不是內心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