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群
(湖北文理學院 文學院,湖北 襄陽 44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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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家庭語言規劃研究評述
劉 群
(湖北文理學院 文學院,湖北 襄陽 441053)
在國內外研究背景下,語言規劃研究進入了宏觀和微觀并存的時期。作為微觀層面的家庭語言規劃也逐漸成為研究者關注的話題。文章從少數民族語言調查和少數民族家庭語言、漢語方言使用調查和家庭語言、語言教育和家庭語言三方面分析國內家庭語言規劃研究的現狀及其研究特點。
家庭語言規劃;微觀語言生活;隱性語言規劃
(一)語言政策和語言規劃
20世紀50年代末,美國語言學家豪根在文獻中介紹了“語言規劃”這一概念,將之界定為規范正字法、語法和詞典的活動,目的是在非同質言語社區中指導人們書面語和口頭用語的運用。后來的學者不斷充實和拓展“語言規劃”的內容、深度和廣度,已遠遠超越豪根強調的正字法、語法和詞典,擴展至對語言進行一系列的計劃和管理的活動。語言政策是公共政策的一種形式,一般認為:“語言政策是指人類社會群體在言語交際過程中根據對某種或者某些語言所采取的立場、觀點而制定的相關法律、條例、規定、措施等等。”語言政策是語言沖突和矛盾的產物。
語言規劃和語言政策在概念上沒有太大的差異。20世紀90年代,語言規劃和語言政策的融合更加全面,逐漸被并稱為“語言政策和規劃”,簡稱LPP。國內的學者也慣于并舉使用“語言規劃和語言政策”,如戴曼純《語言政策與語言規劃的學科性質》、劉海濤《語言規劃和語言政策——從定義看學科發展》、陳稱福《關于語言規劃與語言政策的反思》、王亞藍《21世紀以來語言規劃與語言政策的發展趨勢研究——基于語料庫的方法》等等。
本文采用“家庭語言規劃”的說法。所謂家庭語言規劃,即“在家庭領域和家庭成員之間發生的一種特殊的語言使用模式和語言實踐。”也就是說,家庭語言規劃的實施空間是家庭,實施對象是家庭所有成員,具體內容是考察語言使用模式和語言實踐。
(二)家庭語言生活是微觀層面的語言生活
李宇明根據語言生活狀況和語言生活的管理體制,將語言生活劃分為宏觀、中觀和微觀三個層級。家庭是社會最小的細胞和終端組織,其語言生活和個人語言生活一起歸為微觀語言生活。
庫珀提出:語言規劃不僅作用于宏觀層面,還應該作用于微觀層面,即較小的社會群體。他更傾向于認為:“社會學家們已開始構建一些小規模的理論框架,以適用于更為具體的社會層次于單元。”Spolsky所界定的語言政策七個應用領域也回應了庫珀的觀點,其中國家組織、民族與國家(或政體)是宏觀層面,宗教及宗教組織、工作單位、地方政府是中觀層面,家庭、學校是微觀層面。因而,家庭語言規劃作為語言規劃研究的微觀領域已經引起了研究者的關注。
(三)家庭語言規劃是隱性語言規劃
語言政策有顯性和隱性之分。顯性語言政策,是指通過法律條文和政府文件等明文規定的語言政策。隱性語言政策,是指通過語言意識形態、語言實踐活動等體現出來的語言傾向,以及可能影響到語言生活的其他法律條文或政府文件。[1]比如,美國沒有明確的英語官方化的語言政策,而是依靠強大的語言文化背景策略支持英語使用,這就是典型的隱性語言政策。隱性語言政策和顯性語言政策相互支撐、相互依存,隱性是顯性的基礎,顯性是隱性的“法規化”。隱性的“遮蔽性”特質使其更具有研究意義和研究價值。所以,巴爾德夫將隱性語言規劃和語言規劃的層次、語言規劃的執行者及其作用、早期義務外語學習規劃(尤其是英語)并列為今后語言規劃的四個發展方向。
家庭語言規劃沒有顯性的、成文的語言規章制度,只存在基于語言實踐和語言信念的語言選擇問題。正如Spolsky所說“像許多其他社會領域一樣,很多家庭可能根本就沒有顯性的語言管理,只有一些根據語言實踐和語言意識形態而做出的簡單的語言選擇。”[2]
“國外對于語言政策的研究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已開始,大多數的語言政策研究都是采用‘自上而下’的方法,從國家宏觀結構入手,然后逐漸滲透到更小的社會群體中。”[3]以跨文化移民家庭為主要觀測點的國外家庭語言規劃研究包括三個層次的要素:家庭語言實踐、家庭語言信念和家庭語言管理,具體涉及到到民族語的代際傳承或喪失、兒童的語言轉用、兒童語言習得模式的變化對民族語傳承的影響、家庭成員之間的相互影響、家庭語言規劃要素之間的相互作用等等。
本文以“中國知網”和“超星發現”兩個數字資源庫為主要搜索范圍來梳理國內家庭語言規劃研究現狀。同時,考慮到有些學者習慣使用“家庭語言政策”,有些學者習慣使用“家庭語言規劃”,故將兩者都列為搜索對象。其中“超星發現”搜索結果如表1,“中國知網”搜索結果如表2。

表1 “超星發現”搜索國內家庭語言規劃研究現狀
以上兩表同類合并之后,再剔除兩篇國外家庭語言規劃現狀研究的文章和一篇海外華裔家庭語言規劃研究的文章,與國內家庭語言規劃相關的文章僅7篇。顯然,這個數字無法真實反映國內家庭語言規劃研究的現狀,當然,這和我們設定的、相對孤立的搜索對象有一定的關系。如果我們將家庭語言規劃和語言使用調查、語言教育等綜合起來考察,則可挖掘出國內家庭語言規劃研究的更多的實踐性成果。
(一)少數民族語言調查研究和少數民族家庭語言
我國少數民族主要集中在西北和西南。新中國成立后,我國政府始終堅持民族平等和語言平等的方針政策,少數民族語言的使用、發展、保護和保存得到應有的尊重。除回族、滿族全部使用漢語外,其他少數民族都有自己的語言,有的民族甚至有幾種語言。在“大散居、小聚居、交錯雜居”的分布格局的影響下,民族語的代際傳承、民族語和國家通用語的協調、和諧語言生態環境的構建等等,逐漸成為研究者聚焦的熱點話題,家庭語言調查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板塊。
比如,丁石慶《社區語言與家庭語言——北京少數民族社區及家庭語言調查研究之一》《社區語言與家庭語言及相關分析——北京少數民族社區及家庭語言調查研究之二》呈現了民族混居區域的語言使用現狀。這些系列報告以問卷及大量訪談實錄為原始依據,調查了北京地區的滿、回、蒙古、藏、維吾爾、哈薩克、朝鮮、壯、彝、白、苗、錫伯等少數民族社區與家庭的語言、文字的使用情況以及由此而延伸的語言態度、族群認同、風俗習慣保持等諸多內容。如李少虹《單位社區少數民族的語言兼用與語言轉用》,以北京蒙古族社區、藏族社區、維吾爾族社區、哈薩克族社區、朝鮮族社區為調查對象,總結了民族家庭代際間語言兼用的差異以及子女語言轉用的特點。
周煒《西藏的語言與社會》展現了西北地區少數民族語言與社會風貌。該書調查了西藏農村居民和城鎮居民家庭語言情況,如家庭成員的單項語言能力和綜合語言能力、家庭成員的公共場所語言使用狀況、家庭成員的語言使用情況、新聞出版影視、通訊網絡與家庭成員語言選用等等。通過調查研究,我們更深入認識到民族和語言的關系:“在民族地區,語言是溝通不同民族的橋梁,同時它還對民族團結、民族和睦相處、民族融合起到一定的積極的作用。因此,從民族社會學的角度看,某個少數民族對國家主體民族的語言即憲法規定的國家共同語的接受度,可以作為衡量這個少數民族與主體民族之間民族關系融合與否的一個指標。另外,民族接觸和交往越頻繁的民族地區,人們對國家共同語的接受度越高。”[4]
白碧波、[澳]大衛·布萊德雷《母語的消失與存留》關注了西南少數民族語言在家庭內部的使用、變化情況。比如,“大多數白族家庭,白語、漢語是主要交流工具,少數家庭使用白、漢、哈三種語言。”撒都語“使用的平均年齡在不斷升高,使用人數隨著年齡段的降低在急劇減少。有的家庭受語言態度的影響,出現了母語退出家庭的現象。”研究者們普遍認為家庭是民族語習得、使用和傳承的重要場所。
此外,《家庭語言使用的代際差異及思考》(鄔美麗)、《論民族語言在家庭語域中的使用與傳承》(王浩宇)、《錫伯族家庭語言保持現狀透析》(尹小榮、劉靜)、《新疆庫爾勒市蒙古族語言使用與語言態度調查》(李毅)、《對傣族語言產生影響的諸因素》(趙鳳珠)等文章也提出了類似結論。
(二)漢語方言使用調查研究和家庭語言
城市化迅猛發展的最顯性標志是城鎮人口和流動人口的大幅度增加,人口的變動和流動也會反作用于家庭語言的使用,比如多方言接觸導致家庭內出現多言現象,方言脫離原有語境導致家庭語言轉用普通話,等等。“語言既具有相對的穩定性,又具有與社會共變的可變性特定。”[5]作為語言地域變體和地域文化載體的方言,其地域穩定性較強。在城市化進程和國家通用語大力推廣的雙重擠壓下,方言陷入“被選擇”、甚至“被放棄”的尷尬境地,特別是在家庭語境中。
比如,陳章太描述了四代家庭成員語言使用歷時性變化,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以多方言為主;第四代則轉用普通話。伍巍論述了兩個家庭20年間因家庭成員的變動和外部語言環境的影響而導致的家庭語言格局變化,其中有普通話和方言的競爭,也有不同方言之間的博弈。俞瑋奇的研究發現,蘇州外來人口第二代已普遍轉用普通話。語言轉用的主要原因與普通話的國家通用語的地位以及與之相關的推廣有關,方言習得和使用環境的缺失也是原因之一,本該作為方言習得和使用最佳語境的家庭主動屏蔽了這一職責。許雪亞認為家庭語言背景是方言缺失的原因之一。俞瑋奇認為,除了家庭語言環境,青少年的第一語言習得狀況、語言使用習慣、語言態度也是影響其方言能力的重要因素。
王立用家長語言期待來解讀家庭與孩子用普通話交流的比率高于家長之間說普通話的比率,家長對孩子使用普通話的期望值較高,反之,對使用方言的期望值較低。這樣的期望既是國家語言政策的長期引導,也是語言潛在價值的潛在影響。王玲的研究也顯示:60%左右的夫妻之間交流語碼是方言,與孩子交流時,則選用普通話。父母的語言意識導致孩子對方言的情感認同率不高。因而,家庭語言規劃和父母的語言意識有關,父母的語言意識是家庭語言實踐和語言規劃的基礎性力量。
家庭語言規劃,應該鼓勵家長培養孩子的“多言”能力,樹立普通話和方言并存共用的科學語言觀,以增強孩子的語言適應能力。
(三)語言教育與家庭語言
“語言教育是人類教育的重要方面,也是人類知識與文化傳承和人類自身再生產的重要途徑,同時也是國民素質教育、國民生產力再生產的重要方面。”[6]崔希亮提出語言教育是個大概念,涵蓋了既相互依存又相互對立的諸多概念,和家庭語言教育相關的主要是母語教育和外語教育。
我國的外語教育相對單一,主要是英語教育。重英語教育,輕母語教育,是當下語言教育的重大問題之一。通過文獻梳理,我們發現:家庭語言教育的首選對象是英語,家長這種注重語言使用價值的功利性選擇主要是和英語國際通用語的地位有關。“對中國人來說,掌握外語尤其是英語,就意味著獲得了一種特殊的權利,擁有了生活甚至是身份上的權力。”[6]198調查研究結果顯示:大多數家長贊同在家庭中開展英語教育,愿意投入時間、精力和金錢幫助幼兒學習英語。研究者指出,營造家庭學習環境,配合學校英語教學是家庭語言教育的基本策略,而家長的觀念、態度和選擇傾向對英語學習及家庭學習環境的營造至關重要。看動畫片、閱讀故事書、學習識字卡是家庭情景下學習英語的主要途徑。
語言教育和語言培養有助于提升幼兒的智力水平、認知發展能力和社會交往能力,家庭成員的語言表達能力又直接影響幼兒語言的發展。由此可見,語言教育也是家庭語言規劃的內核之一,特別需要考慮的是如何開展家庭語言教育,如何指導家庭家長選擇語言教育對象,如何在家庭內部平等實現母語教育和外語教育,等等。
(一)定量和定性相結合的實證研究方法
國內家庭語言規劃偏向于實證研究,采用了定量和定性相結合的研究方法,即依托一定范圍內的調查問卷和個案調查、訪談實錄,在信息采集和數據統計的基礎上,總結規律,得出結論。比如,王立研究中小學生家長的語言期待,調查了武漢八個城區的30所中小學校,訪問對象2400名,回收有效問卷2294份,其中家長為父親的2231名,家長為母親的2252名,家長為(外)祖父的327名,家長為(外)祖母的397名。通過數據分析,可以認為家長對孩子寄予一定的語言期望,和祖輩相比,父輩的語言期望值更高。這些結論和作者最初的理論假設是一致的。因此,基于真實數據的實證研究更具有現實針對性和可操作性,也為構建國內家庭語言規劃理論框架提供了有效的參照資料。
(二)多學科交融對話的研究視角
20世紀下半葉,根植于不同學科的語言規劃呈現了方法迥異的研究態勢,所以,語言規劃和語言政策研究的特點之一是“多學科共同參與”。“從不同學科的視角來審視方法和手段是很有益處的,作為一個跨學科領域,語言政策和語言規劃需要了解并使用多種方法來探索語言現狀、語言認同、語言使用以及本研究領域的其他重要問題。”[7]家庭語言規劃則從微觀層面提供了多學科交融對話的平臺,其研究視角涉及社會學、心理學、教育學、人類學、文化學、生態學等多個學科,借助諸多學科的方法和成果拓展自身的研究領域。
家庭語言規劃已成為國內外語言規劃研究的新興領域,其研究前景廣闊、研究價值重大,“自下而上”的研究模式和宏觀層面的研究遙相呼應,又相互印證,從而為宏觀語言政策的制定提供堅實的實踐依據。國外的家庭語言規劃研究與Spolsky的語言規劃理論框架息息相關,國內的家庭語言規劃研究在借鑒的同時,也需擴展新的研究空間,比如家庭語言規劃和其他語言域的語言規劃的相互影響、家庭成員語言的相互作用、家庭成員在家庭語言規劃實施中扮演的角色、民族語在家庭內部實現代際傳承的機制,等等。
[1] 李宇明.中國語言規劃三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393.
[2] 博納德·斯波斯基.語言政策——社會語言學中的重要論題[M].張治國,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52.
[3] 李麗芳.國外家庭語言政策研究現狀分析[J].云南農業大學學報,2013(7):87-90.
[4] 周 煒.西藏的語言與社會[M].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3:140.
[5] 王 玲.語言意識與家庭語言規劃[J].語言研究,2016(1):112-119.
[6] 陳汝東.論我國語言教育的國家戰略意義及發展趨勢[J].安徽師范大學學報,2014(3):197-203.
[7] 托馬斯·李圣托.語言政策導論:理論與方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129.
(責任編輯:倪向陽)
A Review of Domestic Family Language Planning
LIU Qu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ubei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Xiangyang 441053, China)
In the context of domestic and foreign research, language-planning research has entered a period of macro and micro coexistence. Family language planning, a micro language, is a hidden language and has become a topic of concern to researchers.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urrent situation and characteristics of domestic family language planning from the aspects of minority language investigation and minority family language, Chinese dialect usage survey and family language, language education and family language.
family language planning; micro language life; hidden language planning
2017-04-20
國家語委“十二五”科研規劃2015年度科研項目(YB125-186)
劉 群(1972— ),女,湖北襄陽人,湖北文理學院文學院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漢語語法、語言政策和語言規劃。
H002
A
2095-4476(2017)06-006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