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記事（組詩）

阿成

贊 美

玉蘭，木蘭，林蘭，桂蘭，杜蘭

辛夷，木蓮，木筆，黃心，女郎花……

古典的美，寧靜、溫暖、內斂。

空氣中凝固的鳥；

白的、紫的、黃的玉；

掛在枝頭的金鐘；

接受春風的敲擊

淫雨的敲擊，陽光的敲擊

有時是默讀的一幅水墨畫

有時是眼中靜棲的一群鴿子

乍暖還寒時節，飛翔或停留

返鄉或歸來，熱愛虛幻的人

把贊美和詩章獻給你

把燃燒和火焰獻給你

草木之心昭昭

因為愛，我說出深藏的謎

因為愛，我匍匐于根莖

一顆心，一邊疏離一邊靠近

寂靜的綻放，敲響靈魂的

信仰和圖騰。

遇 見

巳時，我寫下四個字：

春和景明。然后披衣出門

遇到春風，它叫了我一聲；

遇到油菜，它在黃裙中

提了提青嫩的腳桿；

遇到城市里的嫩草，隱隱約約地

在石頭中露出羞澀……

遇到樹木，它在黑色的瓦檐上

抬了抬孤獨的身體；

遇到建筑，它用長長的吊臂

在天空中揮舞；

遇到大山，它以嶄新的姿勢

與我撞個滿懷；

遇到起苔的白菜，它以青白之身

顯現衰弱的柔軟；

遇到玩石，它在角落里做著一個

與去年相同的夢……

遇到田野，它以愈來愈濃的色彩

追趕氣流；

遇到河流，它用不同往昔的轟響

敲擊巖岸；

遇到一輛嘭嘭叫著的、冒著藍色尾煙的

拖拉機，它以古老的聲音

說出心中的委屈……

枯 木

石頭開花。死去的木頭

藏著一肚子火焰。

近于腐爛的身體，在常人眼里

是一段枯木，一堆老朽，或是一只

廢棄的鱷魚的標本……

歷經生死煉獄

刈割了那么多故事，那么多跌宕

仿佛是為苦難而生，為逆境而活—

你有荼毒，我領受之

你有芒刺，我承擔之

—木頭也會飛呀，它有綠色

或黃色的翅膀。

此刻，它要萌發，要燃燒

要用鱷魚的大嘴

銜來一個嶄新的春天！

李白與秋浦

你用小小狼毫，在澄碧如秋的河道上

修筑了十七座島嶼—一座種花，一座養鶴

一座釀酒，一座夜歌……

十七座島嶼，是十七座高聳入云的山峰

在全唐詩中熠熠生輝—

美麗、清心的銅鏡，用淥水、素月

洗去身上的塵土，用女貞、白鷺

安撫心中的猛獸—

山花已謝，酒船仍停在

盛唐的埠頭；歌曲仍在，煉丹的爐火

已熄滅千年……

“不敢照毛衣”啊，似個長的洪愁

要用一條河流來清洗……

春天記事

在白雪里埋下石頭；

在流水中掘出根系；

在泥土中預訂驚雷；

在空氣里調制毒藥；

—生死契闊，暴戾、無常、無忌！

在相遇中告別

在相遇中告別，我的隱疾

無人知曉。

七月浩淼，七歲漫長，

隱隱雷聲居于深空。

藍灰交織，我經過的藍天

不是藍天，我經過的風云凝成島嶼。

此刻，它們在記憶中跌宕；

此刻，它們只有氣象學的意義……

荊棘叢生。路有不測。

（我徒手搏之）

兩手空空，唯一顆赤誠之心

攀爬、相迎，有時是劈頭蓋臉的雷鳴

有時是難以避讓的坑洞—

三月，教科書中也找不到的答案

在行裝中歷歷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