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享龍池樂章》相關問題考辨①

閆運利（首都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089）

《唐享龍池樂章》相關問題考辨①

閆運利（首都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089）

《龍池樂》是玄宗驚喜于龍池的奇異與吉兆，開元二年二月所作。樂章乃姚崇等人同年六月作，創作方式為選詞入樂。此樂與《凌波曲》是兩首樂曲，郭茂倩誤將《凌波曲》相關創作背景載入《龍池樂章》題解。《龍池樂》屬雜樂，因用于祭祀龍神、雩祭求雨，具有雅樂功能。樂器無“磬”，后有“鼓”“鐘”。宴會時舞者十二人，躡履；祭祀時七十二人，光腳。后有帗舞加入表演。《龍池樂章》整體創作水平不高，但音樂表演的宏大場面和歌辭文體上七律的漸趨成熟，標示著詩壇盛唐時代的到來。

龍池樂章；創作情況；表演情況；文學價值；詩壇地位

《唐享龍池樂章》是玄宗開元二年率姚崇、蔡孚、沈佺期等人共同創作的一組大型樂曲，后多用于雩祭求雨等祭祀活動。又名《奉和圣制龍池篇》，共十首，收錄于宋郭茂倩《樂府詩集》第七卷“郊廟歌辭”。本文著重考察《龍池樂章》的具體創作情況、表演情況、文學價值及在初、盛唐詩壇的地位等方面內容，以期幫助人們對《唐享龍池樂章》建立一個更為全面、立體的認識。

一、創作動機及方式

龍池，位于興慶宮南部，又稱興慶池。玄宗常在此宴會群臣、集體唱和娛樂，徐彥伯、李乂、馬懷素、蘇颋、沈佺期、張說等均有興慶池侍宴應制之作。興慶宮即興慶坊，原名隆慶坊，玄宗龍潛之時所居之邸。玄宗登基后，為避其名諱改為興慶坊。開元二年七月②《新唐書·玄宗本紀》載：“（開元二年）九月庚寅，作興慶宮”（卷五，第123頁）。此處以《舊唐書》《唐會要》等記載為準，記“開元二年七月”。，又改為興慶宮。如《唐會要》“興慶宮”條載：

開元二年七月二十九日，以興慶里舊邸為興慶宮。初，上在藩邸，與宋王等同居于興慶里，時人號曰五王子宅。至景龍末，宅內有龍池涌出，日以浸廣，望氣者云有天子氣。中宗數行其地，命泛舟，以馳象踏氣，以壓之。至是為宮焉。后于西南置樓，西面題曰花萼相輝之樓，南面題曰勤政務本之樓。[1]558

《龍池樂章》即作于此年六月。龍池具體位置如下圖（圖1）所示：

圖1.興慶宮平面圖

龍池東北岸即為沉香亭和百花園，乃李白奉敕創作《清平調》之地；西南方則是花萼相輝樓和勤政務本樓。

關于“龍池”名稱的由來，《舊唐書·玄宗本紀》載：

上所居宅外有水池，浸溢頃余，望氣者以為龍氣。四年四月，中宗幸其弟，因游其池，結彩為樓船，令巨象踏之。[2]165

錢謙益在為杜甫“秦地應新樂，龍池滿舊宮”作注時提到：

興慶宮九龍池，在大同殿古基之南，西對瀛洲門，周環數頃，水極深廣，北望之渺然。東西微狹，中有龍潭，泉源不竭。雖歷冬夏，未嘗耗減。[3]

可見“浸溢頃余，望氣者以為龍氣”“中有龍潭，泉源不竭”是其名稱的主要由來，也是《龍池樂章》音樂創作的重要契機。《舊唐書·音樂志》載：

《龍池樂》，玄宗所作也。玄宗龍潛之時，宅在隆慶坊，宅南坊人所居，變為池，望氣者亦異焉。故中宗季年，泛舟池中。玄宗正位，以坊為宮，池水逾大，彌漫數里，為此樂以歌其祥也。[2]1062

張九齡在《龍池圣德頌》序言中描述龍池之奇異：

洪惟龍池，則天之所以祚圣。即今上卜居之舊真，京師爽塏之所。旁無竇澤，中無濫泉，非常而靈液涓流，無幾而神池浸廣。榮光休氣，若煙若云，所未嘗有。則此之出，清可以鑒，而深不見底。鱗介瑰詭，于牣其中。時莫知其所然，日徒見其有異。[4]

據此可見，玄宗正是驚喜于龍池的奇異與吉兆，將其視為符瑞，作《龍池樂》以歌其祥。

《龍池樂》乃玄宗先作于開元二年閏二月，《龍池樂章》則是姚崇、蔡孚、沈佺期等人奉敕后作于同年六月。《唐會要》“龍池壇”條載：

開元二年閏二月召，令祠龍池。六月四日，右拾遺蔡孚獻《龍池篇》。集王公卿士以下一百三十篇。太常寺考其詞合音律者，為《龍池篇樂章》，共錄十首。[1]433①“右拾遺”疑為“左拾遺”。

又《大唐郊祀錄》載：

開元二年閏二月，召付太常為《龍池樂》，以舞童十二人為列，五色紗云衣，戴芙蓉冠，足跣無履。四人執金蓮花引舞，其樂一奏五遍也。[5]

《冊府元龜》載：

玄宗開元二年六月，左拾遺蔡孚獻《龍池集》。集公卿士已下凡三百篇②《冊府元龜》卷二十一為“百二十篇”，卷三十七為“百三十篇”，卷五百六十九則為“三百篇”；而《唐會要》寫“一百三十篇”，《玉海》作“百三十篇”。，請付太常寺，其間詞合音律者為《龍池樂章》，以歌圣德。從之。[6]

因此《龍池樂》乃玄宗于閏二月先作，歌辭為姚崇、蔡孚、沈佺期等人于六月后作。王公卿士以下一百三十篇，足見當時樂章創作的盛大場景。選取其中符合音律的十篇作為《龍池樂》歌辭，可見其創作方式為選詞入樂。

關于玄宗作《龍池樂》，另有《唐逸史》曰：

玄宗在東都晝寢，夢一女子，容艷異常，梳交心髻，大袖寬衣。帝曰：“汝何人？”曰：“妾凌波池中龍女也，衛宮護駕，妾實有功。今陛下洞曉鈞天之樂，愿賜一曲，以光族類。”帝于夢中為鼓胡琴，倚歌為凌波池之曲，龍女拜謝而去。及寤，書記之，命禁樂，自御琵琶，習而翻之。因宴于凌波宮，臨池奏新聲。忽池波涌起，有神女出于波心，乃夢中之女也。望拜御坐，良久方沒。因置祠池上，每歲祀之。[7]102

上述材料引自《樂府詩集》的《唐享龍池樂章》題解。但材料中所言“東都”“凌波池”“凌波宮”之地點，恐與《龍池樂》創作關系不大。故此段文字可能并非指玄宗作《龍池樂》之事。對這一問題，《唐音癸籖·樂通二》載：

凌波曲 《太平廣記》：玄宗東都晝寢，夢凌波池中龍女拜床下，帝為鼓胡琴，拾新舊之聲，為《凌波曲》，龍女再拜而去。及覺，命禁樂習而翻之，奏池上，龍女復見，因置廟歲祀之。 按：此似附會興慶祀龍池之事者，說未可據，姑存備考。[8]

由按語可見，胡震亨認為玄宗夢凌波池龍女一事不一定是指興慶祀龍池之事，暫存疑。據現有文獻考證，玄宗夢龍女所作樂曲為《凌波曲》。《碧雞漫志》引《開元天寶遺事》云：

帝在東都，夢一女子，高髻廣裳，拜而言曰：“妾凌波池中龍女，久護宮苑。陛下知音，乞賜一曲。”帝為作《凌波曲》，奏之池上，神出波間。[9]107

此條記載現存《開元天寶遺事》已佚。另有《明皇雜錄逸文》《楊太真外傳》載：

玄宗夢凌波池中龍女，制《凌波曲》。[10]979

上嘗夢十仙子，乃制《紫云回》，并夢龍女，又制《凌波曲》。二曲既成，遂賜宜春院及梨園弟子并諸王。[11]

由此可見，玄宗為凌波池龍女于夢中所作乃《凌波曲》，并非《龍池樂》。《凌波曲》，具體創作時間不明。但據現存文獻顯示，后變為舞曲。《明皇雜錄補遺》記載：

新豐市有女伶曰謝阿蠻，善舞《凌波曲》，常入宮中，楊貴妃遇之甚厚，亦游于國忠及諸姨宅。上至華清宮，復令召焉。舞罷，阿蠻因出金粟裝臂環，云：“此貴妃所與。”上持之出涕，左右莫不嗚咽。[10]973

天寶年間，有《凌波神》樂曲，可能與之相關。《碧雞漫志》載：

按《理道要訣》天寶諸樂曲名，有《凌波神》二曲，其一在林鐘宮，云：時號道調宮。……其一在南呂商，云：時號水調。今南呂商則俗呼中管林鐘商也。皆不傳。[9]107

但翻檢諸多文獻，并未見《凌波曲》用于祭祀活動的相關記載。總之，郭茂倩混淆了《龍池樂》與《凌波曲》，誤將《凌波曲》相關創作背景材料載入《唐享龍池樂章》題解。但基于兩樂曲相似的創作情境、表演功用及樂曲風格，郭茂倩作此處理可能是為參閱者提供全備的參考資料，更好地理解《龍池樂章》整體創作過程。再者，玄宗夢龍女之事類于逸聞傳說，本不可信。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處理確實為《龍池樂》的音樂表演和祭祀活動平添了不少神秘色彩和幽深意境。

二、樂曲表演及功用

《龍池樂章》初為一組興慶池侍宴應制之作，用于宮廷宴會娛樂，以歌頌祥瑞、圣德。后主祭龍神，用于雩祭求雨等祭祀活動。這種“祭用宴樂”現象在開元初年極為常見，如《舊唐書·音樂志》載：

開元初，則中書令張說奉制所作，然雜用貞觀舊詞。自后郊廟歌工樂師傳授多缺，或祭用宴樂，或郊稱廟詞。[2]1089

雩祭求雨多在仲春二月，地點初在興慶宮龍池旁，后特置祭壇和祠堂。如《唐會要》“龍池壇”條載：

（開元）十六年，詔置壇及祠堂，每仲春將祭則奏之。[1]433

開元十八年、貞元六年、元和十二年仍有祭祀龍池的活動。“龍池壇”條載：

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有龍見于興慶池，因祀而見也。……貞元六年六月，復祭五龍壇。元和十二年四月，上以自春以來，時雨未降，正陽之月可雩祭。遂幸興慶宮，堂祈雨。忽有一白鸕鶿，浮沉水際，群類翼從，左右咸異之。俄而不見，方悟龍神之變化，遂相率蹈舞稱慶。后大雨果下。[1]433

可見，雩祭求雨已成為龍池祭祀的主要功用。

關于《龍池樂》的具體表演情況，史書多有記載。首先，關于所用樂器。《舊唐書·音樂志》載：

自《長壽樂》以下皆用《龜茲樂》，舞人皆著靴，惟《龍池》備用雅樂，而無鐘磬，舞人躡履。[2]1062

《新唐書·禮樂志》載：

帝即位，作《龍池樂》，舞者十有二人，冠芙蓉冠，躡履，備用雅樂，惟無磬。[12]475

可見，《龍池樂》演奏沒有“磬”。是否有“鐘”，《舊唐書》《新唐書》記載不一。《唐會要》記載開元十八年龍池祭祀之儀：

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有龍見于興慶池，因祀而見也。敕太常卿韋縚草祭儀，縚奏曰：“臣謹按周禮，……饗之法，請用二月。有司筮日，池旁設壇，官致齋，設籩豆如祭雨師之儀，以龍致雨也。其牲用少牢，樂用鼓鐘，奏姑冼，歌南呂。……”詔從之。[1]433

可見，后來龍池祭祀時有“鼓”和“鐘”參與音樂演奏。

另外，關于《龍池樂》歸入雅樂還是雜樂，《唐會要》明確記載：

祭龍池樂章十，開元二年，內出編入雜樂。[1]606①“開元元年”，依《舊唐書》《新唐書》《大唐郊祀錄》等記載改為“開元二年”。

有人認為《龍池樂》用于雩祭求雨、祭祀龍神，實為雅樂。且《舊唐書》《新唐書》《通典》等史書均載曰：“備用雅樂”，故此處“雜”可能是“雅”與“雜”的傳抄訛誤，應改為“雅”。這種猜測很有說服力，但細想卻有不妥之處。“備用雅樂”正說明《龍池樂》在當時并沒有正式歸入雅樂，只是“備用”而已。縱觀歷代郊祀歌辭整體創作情況，可以清晰地看到郊祀雅樂歌辭多以四言為正。《龍池樂章》十首均為合律的七言近體詩，所用音樂可能也融入了一些唐代新興的俗樂因素。相比以四言為主的《唐祀圜丘樂章》《唐封泰山樂章》等郊祀樂歌，《龍池樂》編入雜樂是有據可依的。總之，《龍池樂》創作之初確屬雜樂，只因后用于雩祭求雨、祭祀龍神，具備了雅樂的功能。這應該是《舊唐書·音樂志》《樂府詩集》均將其放在郊祀歌辭最后一組②《舊唐書·音樂志》《樂府詩集》收錄郊祀歌辭，整體上按時間排序。內部又以主祭對象（天、地、人）分別排列。無論按時間還是按主祭對象排列，《龍池樂章》都不應放在唐代郊祀歌辭的最后一組。據推測，原因可能有二：其一，整齊的七言句式，在郊祀歌辭中只此一首；其二，具備雅樂功能，卻歸入雜樂。的原因之一。

其次，關于所配舞蹈、舞具及舞人服飾。《大唐郊祀錄》載：

五色紗云衣，戴芙蓉冠，足跣無履。四人執金蓮花引舞，其樂一奏五遍也。[5]

《新唐書·禮樂志》載：

冠芙蓉冠，躡履。[12]475

可見，舞者身穿五色紗云衣，頭戴芙蓉冠。前面四人手持金蓮花引舞。至于舞者所穿鞋子，文獻記載又不同。《舊唐書》《新唐書》《唐會要》《通典》均作“躡履”，而《大唐郊祀錄》則載：

足跣無履。[5]

郊祀天地、雩祭求雨時，確有舞者光腳以示對天地神靈的敬畏和尊重。在宗教祭祀中，“舞”與“巫”相通。原始的巫師祭祀多光腳，可能希望與萬能的大地保持親密的聯系。據此推測，祭祀龍神求雨時，可能“足跣無履”；玄宗宮廷宴會時，則“躡履”。至于所穿為何種鞋子，《樂書》載：

舞者十有二人為列，服五色紗云衣，芙蓉冠，無憂履，曰工執蓮花以引舞，一奏而五疊也。[13]820①“曰”疑作“四”。

元代以后，“無憂履”是帝王穿的一種鞋子。《三國志平話》《水滸傳》中均有提到：

（司馬仲相）見一人托定金鳳盤內，放著六般物件，是平天冠、袞龍服、無憂履、白玉圭、玉束帶、誓劍。[14]

卻說阮小七殺入內苑深宮里面，搜出一箱，卻是方臘偽造的平天冠、袞龍袍、碧玉帶、白玉圭、無憂履。[15]

至于“無憂履”在唐代是一種什么樣的鞋子，尚不得而知。

關于舞者人數，文獻記載也多有不同。《舊唐書·音樂志》載：

舞十有二人。[2]1062

《新唐書·禮樂志》載：

舞者十有二人。[12]475

而《大唐郊祀錄》載：

以舞童十二人為列。[5]

《通典》《樂書》亦載：

舞有七十二人。[16]

舞者十有二人為列。[13]820

岸邊成雄認為，因《龍池樂》為坐部伎之一，規模較小，故其舞者應當是十二人[17]。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據《舊唐書·音樂志》記載，坐部伎樂舞多為三至二十人，立部伎樂舞人數則在六十四至一百八十人之間[2]1059-1062。如下兩表（表1、2）所示：

表1. 《舊唐書·音樂志》記載坐部伎曲目及樂舞人數.

表2 .《舊唐書·音樂志》記載立部伎曲目及樂舞人數.

但筆者認為，史書記載的不同也可能是因為表演功能與場合不同。宮廷宴會娛樂，舞者十二人；雩祀求雨，舞者十二人一列，共七十二人。此種情況與同位于坐、立部伎的《破陣樂》相似，用于郊廟祭祀等場合時，一百二十人；其他宴饗娛樂場合，則只四人。

關于具體所配何種舞蹈，開元初年未見相關文獻記載。但《唐會要》記載開元十八年龍池祭祀之儀曰：

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有龍見于興慶池，因祀而見也。敕太常卿韋縚草祭儀，縚奏曰：“臣謹按周禮，……有司筮日，池旁設壇，官致齋，設籩豆如祭雨師之儀，以龍致雨也。其牲用少牢，樂用鼓鐘，奏姑冼，歌南呂。鄭玄云：‘風師雨師及小祀，用此樂凡六變者，三變而致鱗物。’今享龍池亦請三變，舞用帗舞，樽用散酒，以一獻。……”詔從之。[1]433

可見，此時祭祀龍池可能有帗舞。帗舞，《周禮》曰：

舞師，掌教兵舞，帥而舞山川之祭祀；教帗舞，帥而舞社稷之祭祀。[18]

帗，祓也。社稷及諸神，皆為民祓除災異，故以帗舞舞之。帗是一種用五色絲帶做成的舞具，類于羽舞所用之“羽”。如《樂書》所繪（圖2）[13]765：

圖2.《樂書》所繪“帗”.

三、《龍池樂章》文學價值及在初、盛唐詩壇的地位

《唐享龍池樂章》共十首，作者依次為：紫微令姚崇、左拾遺蔡孚、太府少卿沈佺期、黃門侍郎盧懷慎、殿中監姜皎、吏部尚書崔日用、紫微侍郎蘇颋、黃門侍郎李乂、工部侍郎姜晞、兵部侍郎裴璀。其多為中宗朝幸存的政客、文士，文學創作水平各有高低、且專長不一。

姚崇下筆成章，但專于吏治政事，《全唐詩》載詩六首、句一篇；蔡孚，《舊唐書》《新唐書》均無傳，《全唐詩》載詩僅兩首；沈佺期是其中唯一的專職詩人，《全唐詩》載詩三卷；盧懷慎為人清謹，善作奏疏，《全唐詩》載詩僅兩首；姜皎、姜晞為從兄弟，《全唐詩》載詩均僅一首；崔日用才辯過人、遇事敏速，但專于政治謀略、算計，《全唐詩》載詩九首，句一篇；蘇颋才思敏捷，初盛唐時著名文士，與張說并稱“燕許大手筆”，但主要以文章見稱，《全唐詩》載詩一卷，多為應制之作；李乂同以文章著稱于世，《全唐詩》載詩一卷；裴璀①《舊唐書》《新唐書》均記作“裴漼”。善于疏奏，《全唐詩》載詩四首，均為應制之作。

從以上作者的身份及專長可推知，此組樂章整體的創作水平并不高。唯有沈佺期之作聊可一觀，現錄詩于下：

龍池躍龍龍已飛，龍德光天天不違。池開天漢分皇道，龍向天門入紫微。邸第樓臺多氣色，君王鳧雁有光輝。為報寰中百川水，來朝此地莫東歸。[7]103

全詩寫龍池、頌圣德，天地融為一體，可謂宏闊、大氣。其超越表面的龍池之頌，應制詩寫出了個人寫景抒懷詩的風采。《說詩晬語》曰：

沈云卿《龍池樂章》、崔司勛《黃鶴樓》詩，意得象先，縱筆所到，擅古今之奇，所謂章法之妙，不見句法，句法之奇，不見字法者也。[19]

可見其意象縱橫、渾然一體，而其他幾首多局限于龍池的描寫、圣德的歌頌。雖在詩歌意境、語言自然等方面有所發展，如第五章前四句：“龍池初出此龍山，常經此地謁龍顏。日日芙蓉生夏水，年年楊柳變春灣”，語言清新自然，少了很多宮廷應制詩的矯揉造作。但其精致細巧的描寫及華麗辭藻、典故的堆砌，仍未脫中宗朝宮廷詩的繁瑣之氣，如第六章中間四句：“岸上?茸五花樹，波中的皪千金珠。操環昔聞迎夏啟，發匣先來瑞有虞”。

從文學創作的角度而言，因受限于詩歌自身發展的階段和初唐詩壇整體創作水平，《龍池樂章》在景物描寫、詩歌境界等方面尚有欠缺。但從歌辭詩體的角度來說，其在初、盛唐詩壇的地位和影響不容忽視。《龍池樂章》的創作是一次由朝廷組織、王公卿士百余人共同參加的大規模創作活動，其一百三十首詩篇均為整齊的七言詩。這在郊祀歌辭創作史上尚屬首例，發生在七言律詩發展尚不成熟的開元初年也令人深思。對此，左漢林認為：

唐代七言八句體郊廟歌辭的創作對唐七言律詩最后走向成熟，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20]83

之后左漢林以《龍池樂章》為例，并通過分析七律發展、定型和成熟的過程，得出結論：

從七律的定型到成熟，經過了大約四五十年的時間，《龍池樂》歌詞的寫作時間，正好在其中。這次詩歌創作活動產生作用，就像武后和大臣的《石淙》唱和一樣，必然對當時的詩歌創作風氣產生巨大影

響。[20]91

這一結論令人信服。如此大規模的集體創作活動必將對七言律詩的成熟和完善產生一定影響，同時在某種程度上加速和推動盛唐詩壇的到來。

開元二年，《龍池樂章》創作完成以后，上述作者相繼離世。開元四年，李乂[21]525、沈佺期[21]532、盧懷慎去世[2]3068；開元九年，姚崇去世[21]565；開元十年，姜皎、崔日用去世[21]575，577；開元十五年，蘇颋去世[21]621。沈佺期、姚崇等詩人、文士的集體逝去象征著初唐詩壇的徹底結束，同時預示著一個全新時代的即將到來。可見，《龍池樂章》創作活動是初唐詩壇最后一次大規模狂歡，其處于新、舊時代更替的交點，具有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和意義。綜而言之，《唐享龍池樂章》作為《龍池樂》的歌辭，多出于作樂、祭祀的功利性考慮，并非著眼于專門的詩歌創作，但卻在無意中推動了唐代詩歌發展、前進的步伐。其音樂表演的宏大場面以及歌辭文體上七言律詩的漸趨成熟，都標志著詩壇盛唐時代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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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曉俊）

J609．2

A

1008－9667（2017）01－0107－06

2016-08-15

閆運利（1987—），女，河北邢臺人，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2014級博士生，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學。

①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樂府詩集》整理與補編（13&ZD110）”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