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方言否定標記詞與普通話否定詞的對比研究

周燕清

慈溪方言否定標記詞與普通話否定詞的對比研究

周燕清

慈溪方言是吳語的一種，屬吳語太湖片臨紹小片。本文以慈溪方言的否定詞為主要研究對象，重點選取常用的否定詞，從句法，語義，語用方面與普通話否定詞進行對比分析，討論慈溪方言特殊的否定詞搭配用法，以進一步展現慈溪方言否定詞的特點。

慈溪方言 普通話 否定詞 對比

一.緒論

漢語普通話否定詞一般用在謂詞性成分前面，表示對動作行為，某種情況的否定和勸阻。普通話里常用的幾個否定詞有“不”“沒”“沒有”“不要”，這幾個否定詞在使用過程中，含有不同的語義和用法。

在慈溪方言里的否定形式也多種多樣，如：

（1）葛人有眼勿老實。（這人有些不老實）

（2）后日我沒工夫。（后天我沒工夫）

（3）嘸用場個東西早眼處理掉。（沒用的東西早點處理掉）

除單音否定詞外，還有另外兩種類型的否定詞：合音詞和復合否定形式。合音詞主要是由于口語中快說導致的部分脫落，使兩個字縮成一個音節。一般來說是由前字的聲母與后字的韻母構成，慈溪方言里主要有“覅”等；復合否定形式是單音否定詞加其他詞構成的短語，如“嘸告”，“嘸沒”等。將方言否定詞分別與普通話否定詞語對應，我們可以得到下表：

表1：慈溪方言否定詞與普通話否定詞對應情況

二.慈溪方言和普通話否定詞比較

1.普通話“不”和慈溪方言“勿”的否定比較

普通話“不”是最常用的否定詞，早在呂叔湘先生的《中國文法要略》里就提到過“不”否定詞關注的重點在于動詞的事變性。否定詞“不”后面主要是接謂詞性成分，包括謂詞性形容詞既包括光桿動詞/形容詞，也包括以謂詞為中心語的結構，如介詞結構和動補結構等。①“不”除了否定它后面的謂詞性成分外，還兼表主觀動機或愿望的作用：

（4）我不喜歡跟她玩。

（5）她們都不想去。

（6）那件衣服不好看，我不要。

（7）他向上級請求辭職，可是上級不批準。

上面四個例子，“不喜歡”“不想去”“不要”“不批準”都是主觀上“不想”“不愿”的意思，這是普通話否定詞“無”“沒”所不具備的特征。

“勿”大致相當于普通話的“不”，兩者無論是句法分布還是語義上都有較多的共性，如否定詞后接謂詞性成分為主，都可以否定狀態存在和主觀意愿等，如：

（8）小人勿同意。（小孩不同意）

（9）我勿去。（我不去）

（10）我勿肯。（我不肯）

（11）我勿想去。（我不要去）

（12）我勿喜歡葛件。（我不喜歡這件）

上述的例子說明慈溪方言“勿”表示的是主觀的選擇，主觀的愿望和主觀的態度，即均帶有主觀的意識。在很多情況下，慈溪方言的否定詞“勿”和普通話的“不”可以通用，在以上的例子中，“勿”和“不”就可以通用。值得注意的是，“勿”可以和能愿動詞搭配，如“勿可以”，“勿會”“勿可能”“勿肯”“勿愿意”等。但方言“勿”與普通話“不”還存在以下幾個方面的區別。

A.慈溪方言“勿”不能單獨回答問題，而普通話“不”可以單說，一般用來回答問題。

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里對否定詞做過分析，認為否定副詞“不”可以單獨成句。②邢福義（1982）的《論“不”字獨說》，指出“不”字獨說時，兩種作用：簡明否定和修訂引進。③該文探討了“不”字在單獨使用時，與其他情況的“不”的差別之處，對“不”字獨說的情況做了更為深入的分析。具體舉例如下：

（13）你吃不吃飯？——不。

（14）你喜歡不？——不。

（15）你恨我嗎？——不。

（16）倩，把花給我。——不，我就不。

（17）你在學國歌嗎？——不，我在學外國語。

不同的是，慈溪方言否定詞“勿”不能單獨回答問題，在上面普通話的例子中，如果將“不”置換成方言詞“勿”，句子不能成立。

（18）儂飯吃不吃？——*勿。

（19）儂葛本書歡喜伐？——*勿。

（20）儂討厭我伐？——*勿。

（21）倩，花得我——*勿，我就覅。

（22）儂在為渠緊張伐？——*勿。

（23）儂在學國歌伐？——*勿，我在學外國語。

B.慈溪方言否定詞“勿”不能作為句子的插語，普通話的“不”能作為插語，表示補充和訂正的意義。如普通話“不”的例子：

（24）此時,要是有沖鋒槍,不,哪怕有支步槍,該多有用場啊！

（25）不,凍僵的蛇心不死,只要碰到適當的氣候，時機,還會咬人。

（26）啊,她能控訴公社書記嗎？不,人家有大家的道理。

（27）他就是這么個人！象深不見底的大海？不,他比大海還要驕傲咧！

（28）從呱呱墮地的那一刻起,不,從生命的信息突然發生在自己的肚子里，孩子的一哭一笑,一動一止,一聲一息都牽動著母親的心。

而在慈溪方言里，不會出現“勿”單獨作為句子插語的情況。

C.普通話里有“對不起你，吃不下飯，找不到人”這種“V+不+C+O”結構，而慈溪方言了除了有“對勿起你”“吃勿下飯”“找勿到人”這種“V+勿+C+O”情況，還存在“V+O+勿+C”的結構。在“V+O+勿+C”結構里，普通話的否定詞“不”不能進入：

表2：普通話和方言否定詞使用對比

2.普通話“沒”和慈溪方言“沒”的否定比較

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里提到否定詞“沒”出現的情況，即如果我們的注意點在事變性，“有沒有這件事”，我們用“沒”“未”等否定詞。④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代漢語》認為，“沒有”否定性狀，動作的發生，出現，例如“去了沒有？——沒（有）去”是對“去了“的否定。⑤在語法意義上，普通話“沒”表示行為的客觀效果，不管施加者的主觀意識，如：

（29）他對這件事沒想法。

（30）現在的小孩過年放鞭炮放煙花，過去沒條件。

（31）他家里沒什么東西是值錢的。

（32）我家里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沒哥哥姐姐。

“沒想法”“沒條件”“沒什么東西值錢”“沒哥哥姐姐”，否定的內容都是行為的客觀效果。

慈溪方言否定詞“沒”的語義用法跟漢語普通話否定詞“沒”基本相同。“沒”兼屬動詞和副詞，作動詞時，可與名詞搭配使用；作副詞時，可與形容詞、形容詞詞組搭配使用。舉例如下：

（33）我玩個工夫沒個。（我玩的工夫沒的）

（34）葛種事體沒個。（這種事情沒的）

（35）我辦法沒個。（我辦法沒的）

（36）意思沒個。（意思沒有）

（37）我家里東西沒個。（我家里東西沒的）

慈溪方言否定詞“沒”后面可以加名詞或名詞詞組，表示不存在，不具有，如”功夫沒個”“辦法沒個”“東西沒個”；也可能表示對一類事物的全部否定，并且常常帶著感嘆的語氣，如”意思沒個”“葛種事體沒個”。在很多情況下，方言“沒”的語義用法普通話“沒”相同，但也存在下面的情況：

A.慈溪方言否定詞“沒”可以回答反復問句，表示否定，此時方言否定詞不表示普通話“沒”，而是普通話的“不”。

（38）葛本書厚伐？沒厚。（這本書厚嗎?不厚)

（39）儂衣裳穿得多伐多？沒多。（你衣服穿得多不多？不多）

（40）我吉密穿得是伐是捏難看？沒難看。（我今天穿得是不是很難看？不難看）

（41）我好看伐？一眼兒沒好看。（我好看嗎？一點兒也不好看）

（42）我吉密來得早伐？沒早（我今天來得早嗎？不早）

B.普通話的“沒”能夠用在“能、能夠、要、肯、敢”等部分能愿動詞之前，而方言否定詞“沒”一般不能用在這些非活動性能愿動詞之前。

（43）*我沒能趕上該班車。（我沒能趕上那班車）

（44）*我沒敢跟儂說。（我沒敢跟你說）

（45）*渠沒敢得儂講。（他沒敢給你說）

（46）*儂沒能夠弄好葛件事體啊？（你沒能夠弄好這件事情啊）

（47）*渠生毛病了也沒肯講。（他生病了也沒肯說）

（48）*我沒肯出去。（我沒肯出去）

3.普通話“沒/沒有”和慈溪方言“嘸”的否定比較

“嘸[m]”作為否定動詞在普通話里相當于“沒/沒有”，相較于普通話的“沒/沒有”，“嘸”的用法受到限制較多，一般和其他詞搭配形成固定結構，如：

（49）嘸告話頭：沒話好說，沒什么話說。渠種人嘸告話頭。（他這種人沒話好說的）

（50）嘸告吃頭：不太好吃，表示對食物的評價。葛碗菜嘸告吃頭個。（這碗飯沒什么吃頭，不怎么好吃）

（51）嘸做：沒有用途。

（52）嘸趣：沒有興趣，沒意思。

（53）嘸介事體：沒什么事情，意指不要在意。

（54）嘸采去：沒有地方去，無地可去。

（55）嘸進嘸出：無關緊要;感覺不到。

慈溪方言否定動詞“嘸”在使用類型上與普通話“沒/沒有”差別較大：

A.普通話“沒/沒有”后可接動詞或動詞短語，慈溪方言“嘸”一般不能接動詞或動詞短語。普通話“沒/沒有”：

（56）我都不知道，也沒見過他。

（57）看著別人得了一堆堆獎品，他倒是沒羨慕，可是心里還是有點難過。

（59）他幾次想離家出走，可是沒敢。

（60）我沒看過媽媽打球。

（61）其中一百四十例停藥后沒再復發，九十八例達到控制發作。

（62）半天過去了，小孩作業還沒寫完。慈溪方言“嘸”：

（63）*儂嘸看見過渠啊。（你沒看見過他啊）

（64）*我口紅顏色嘸介紅。（我口紅顏色沒這么紅）

（65）*儂吃飯嘸介快個。（你吃飯沒這么快的）

（66）*我嘸敢發表意見。（我沒敢發表意見）

（67）*渠開個玩笑本來就嘸大認真。（他開的玩笑本來就沒太認真）

B.普通話否定詞“沒/沒有”能夠單獨回答問題，而慈溪方言否定詞“嘸“不能單獨使用。普通話“沒/沒有”：

（68）你吃飯了沒有？——沒。

（69）他沒干過這事吧？——沒有。

（70）你見過這個人沒？——沒有。

（71）小李說的話你聽清楚了？——沒有。

（72）你睡著了嗎？——沒有。慈溪方言“嘸”：

（73）儂吃飯了伐？——*嘸。

（74）渠做過葛件事體伐？——*嘸。

（75）儂相過葛個人伐？——*嘸。

（76）小李講個話儂聽清爽了伐？——*嘸。

（77）儂困熟了伐？——*嘸。

C.慈溪方言“嘸告”的特殊搭配與用法

“嘸告”的語義與單音字“告”的語義不一樣，阮桂君（2006）認為“嘸告”的語義有四個方面：一是相當于普通話的“不要緊，沒關系”，如“甲：對不起。乙：嘸告個（沒關系）。”“甲：忒謝謝嘞。乙：嘸告個（沒關系）。”二是相當于普通話的“不能”，如“天價落雨，運動會嘸告開嘞（天下雨運動會開不成了）。”“我明朝嘸告來（我明天來不了）。”三是相當于普通話的“一場空”，如“弄弄勒著力煞，弄了眼嘸告（干得累死，一場空）。”四是相當于普通話的“沒有”，如“嘸告啥東西好送渠（沒什么東西可送他的）。”“下飯嘸告飯吃飽（沒什么萊飯吃飽）。”⑥

4.普通話“不要”和慈溪方言“覅”的否定比較

慈溪方言否定詞“覅”是方言否定“勿要”的合音形式。跟普通話“不要”相似的是，“覅”能夠單獨作謂語，表達自己不愿意，不答應或是不合作的態度，語氣比單音詞“勿”強烈。

（78）儂電影去看嗎？——我覅去。（你電影去看嗎？——我不要去）

（79）我覅啦，要去儂自家去好嘞。(我不要，要去你自己去)

（80）葛兩日真真覅做生活啦。（這兩天真的不要干活啊）

除此之外，否定詞“覅”能否定部分形容詞，如：

表3：慈溪方言“覅”否定形容詞的情況

與普通話否定詞“不要”不同的是，方言詞“覅”還有固定的搭配用法“覅大”，形成“覅大+動詞/動詞短語”的形式，表示不愿意，不怎么想要的主觀意愿：

（81）我覅大得渠鈔票。（我不太想給他錢）

（82）吉密人有眼覅大動。（今天有點不太愿意動）

（83）葛種事體嘔我也覅大要做個。（這種事情要是我也不愿意做的）

（84）我辣個勿吃，炒菜的時候我辣椒覅大要發放。（我不吃辣的，炒菜的時候我辣椒也不太愿意放）

（85）葛些破銅爛鐵我覅大拿了。（這些破銅爛鐵我不太想拿了）

（86）我覅大跟渠一道來。（我不太想跟他一起來）

（87）我覅大叫別人幫忙。（我不太想叫別人幫忙）

三.結語

本文主要從慈溪方言常用的幾個否定詞出發，從語義和句法結構角度對方言否定詞“勿”“沒”“嘸”和“覅”做了簡單的描寫，并將其與普通話否定詞“不”“沒”“沒有”“不要”做了對比分析，從而得出了方言否定詞的一些特點：

第一，方言否定詞和對應普通話否定詞意義和用法非常相似。如方言否定詞“勿”“沒”等修飾謂詞或謂詞性結構，表示主觀意義上的否定或是對客觀效果和行為的否定。方言詞“嘸”的語義也與“沒/沒有”相同，否定詞合音詞“覅”在語義上相當于“不要”。

第二，在句法結構方面，有些方言詞能與其他否定項搭配，并且有特殊的結構用法，而普通話否定詞不能。如方言否定詞“V+O+勿+C”固定結構在對應普通話詞“不”里卻找不到；“嘸”形成的“嘸告”“嘸沒”的結構不存在于普通話否定詞“沒/沒有”；“覅”形成的“覅大+動詞/動詞短語”也找不到普通話“不要”相應的結構。有些方言否定詞沒有普通話否定詞的用法，如“勿”“嘸”不能單獨回答問題，等等。

[1]阮桂君.寧波方言語法研究[M].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2]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M].商務印書館.1956

[3]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M].商務印書館.1979

[4]木玉.浙江吳語句法特點[J].舟山師專學報.1996(4)

[5]方松燾.浙江吳語詞法特點[J].浙江海洋學院學報.1998(2)

[6]傅國通.浙江方言語法的一些特點[J].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78(2)

[7]邢福義.論“不”字獨說[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1982(03)

注釋

①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商務印書館，1956年

②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商務印書館，1979年

③刑福義：《論“不”字獨說》，《華中師范學院學報》，1982年

④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商務印書館，1956年

⑥阮桂君：《寧波方言語法研究》，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

（作者介紹：周燕清，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