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習近平同志在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當代文藝創作有數量缺質量,有高原缺高峰,并且存在“機械化生產”、讓藝術淪為市場的奴隸、沾滿銅臭氣等問題。上述這些傾向,在當代音樂創作中不僅同樣存在,甚或更為嚴重。
就以第十一屆中國藝術節評選中參評的歌劇、音樂劇、舞劇、民族器樂和雜技劇的創作而論,出現一些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三者結合得較好的作品,例如獲“文華大獎”的歌劇《大漢蘇武》、舞劇《沙灣往事》、芭蕾舞劇《八女投江》等,但音樂、舞蹈、雜技組參評的不少劇目仍存在諸多嚴重問題。
一、某些主旋律題材的追風、跟風太盛
例如寫冼星海和《黃河大合唱》,就有南方歌舞團的《烽火·冼星海》、軍委政工部歌劇團的《天下黃河》,再加上中國歌劇舞劇院的《冼星海》,短期內這一題材就有3部之多。
寫“一帶一路”題材的劇目,就有雜技劇《絲路彩虹》、舞劇《絲路夢尋》、舞劇《傳絲公主》。如果算上同期出現、同一題材的器樂創作,這一題材的作品就更多。
這些主旋律題材、重大題材當然要寫,也可以寫好,例如《烽火·冼星海》。但對當代藝術家而言,選取這類題材進行藝術創作,非但是一種光榮神圣的政治擔當,更是一項嚴肅崇高的創造使命。實際上,某些領導和藝術家誤以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對這類題材采取投主旋律之機、取重大題材之巧的態度,一味追風跟風,蜂擁而上,因彼此撞車而造成國家重復投資的現象相當普遍。又兼某些主創人員缺乏基本的職業素養,將這類創作當作一種所謂的“行活”,在藝術上不肯下工夫精雕細刻,而是敷衍了事、粗制濫造,導致作品概念化、公式化傾向比比皆是,藝術感染力低下,令觀眾大倒胃口。
二、奢靡之風過甚,與藝術質量恰成反比
在當前舞臺藝術中,大投資、大制作、大場面的“三大”傾向十分流行,國家和當地政府對一部劇目的投資動輒數百萬、上千萬乃至數千萬,舞臺上搞人海戰術,豪華服裝、豪華場面和高科技聲光電技術一應俱全,唯獨缺乏一部舞臺戲劇作品最該有、也必須有的藝術品格和音樂戲劇魅力。有感于此,有評委發明了一個比喻,叫做“花了鉆石天價,買來玻璃碎碴”。
何以至此?我的看法是:一是越是巨額投資,便越能從中撈取到更多、更高的個人利益;二是用豪華包裝掩蓋藝術上的低能;三是為某些暗箱操作和利益交換留出廣闊空間。因此,這是一種嚴重的藝術腐敗,非施以猛藥不能治也。
三、劇本質量低下,
是當代音樂戲劇創作的最頑之疾
當代音樂戲劇創作毛病很多,但最根本、最頑固的病癥還是劇本創作質量低下。雖然“劇本劇本,一劇之本”的格言人盡皆知,雖然某些劇目的劇作者都是名家大腕,但拿出來的劇本不少是(不全是)質量粗劣之作,不是情節違背情理、漏洞百出、難以自圓,就是戲劇內涵單薄、人物形象羸弱。尤其以歷史上和現實中某些著名人物為題材的劇目,常被搞成拉洋片式的、履歷化、碎片化的簡單而又枯燥的排列,毫無戲劇品格和舞臺趣味可言。
用這樣的劇本來作曲,即便貝多芬、威爾第、柴科夫斯基再世也很難搞出高質量、有魅力的歌劇和舞劇。因此,這些劇目的整體性失敗,在劇本中就已埋下禍根。
四、音樂創作的模式化和晚會化,
是當代音樂戲劇創作的常見病和多發病
我國某些著名作曲家成為當前音樂戲劇舞臺創作的主力,委約不斷,新劇頻出。但綜觀其作品,盡管時代不同、題材各異,也無論是歌劇或舞劇,仿佛是用一個模子、一個套路刻出來的。這個模子,就是“機械化生產”而非個性化創造;這個套路,就是“晚會式思維”而非音樂戲劇性思維。
故此,個性化的人物主題及其戲劇性的貫穿發展不見了,人物音樂形象的刻畫使命橫遭拋棄,代之而起的則是依靠毫無特點和個性的晚會式抒情或根本不顧規定戲劇情境的大轟大嗡音響進行平面化的組接和造勢。更有甚者,被作曲技法武裝到牙齒的某些作曲家,竟然寫不出一首旋律優美、委婉動人的詠嘆調來,卻讓大量全國糧票式的口水歌或單靠拼聲樂難度讓演員頻頻飆高音的、音調佶屈聱牙的、因此也是既難唱又難聽的唱段充斥全篇。
從這個意義上說,當代歌劇舞劇音樂創作的整體可用三句話加以概括:其一,沒有個性是普遍的共性;其二,沒有特點是最大的特點;其三,沒有戲劇性是最令人痛心的戲劇性。
五、市場化對某些藝術品種的戕害
前些時候,國有文藝院團的所謂“轉企改制”,給交響樂、室內樂、歌劇、舞劇、民族器樂這些精英藝術品種帶來的戕害前所未有,盲目追求“市場化”傾向至今未絕。中央民族樂團創演的民族樂劇《又見國樂》就是最新一例。
該劇將《高山流水》《梅花三弄》《陽關三疊》《春江花月夜》《十面埋伏》《二泉映月》等我國堪稱經典的傳統器樂曲連同《黃河大合唱》和《春節序曲》等專業作品,在其完整結構選中取若干斷片,改變其傳統表演方式,以此連綴成篇。且該劇通過演奏員的朗誦,試圖溝通歷史人物與演奏現場,還花巨資以現代多媒體手段渲染舞臺氣氛、營造華麗場景。在本屆中國藝術節上,有評委舉例說,如果某交響樂團推出一部劇目,取名“交響樂劇”《又見貝多芬》,將這位偉大作曲家的9部交響樂、32首鋼琴奏鳴曲打亂、切碎之后連綴成篇,輔以現代化聲光電技術,再模仿《又見國樂》演奏員做派,讓指揮在臺上高聲朗誦道:“二百多年前,我是德國樂圣貝多芬;二百多年后,我是中國指揮某某某!”
此言既出,惹得全體評委哄堂大笑。然而,這個笑話充滿苦澀。國樂當然要普及,但筆者看來,像這樣的“普及”,不管有意無意,都是一種誤導。
目睹我國當代歌劇、音樂劇、舞劇、民族器樂創作環生亂象,亟待相關黨政官員、藝術院團領導者、藝術家、評論家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進行綜合治理。雖然,個人的力量相當微小,猶如一粒沙子,但一粒兩粒三粒、百粒千粒萬粒,如此戮力同心、聚沙成塔,終有一天,我國當代音樂的精神金字塔必會在世界音樂戲劇王國中傲然挺立。
居其宏 鄭州大學西亞斯國際學院特聘教授
(責任編輯 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