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法人》特約撰稿 李星文
追劇學法律,體驗很特別
文 《法人》特約撰稿 李星文

中國經濟走過了粗放式增長的階段??炕A設施建設投資,靠積極財政推動,松弛銀根拉動,靠GDP增長率維持景氣指數的時代基本上過去了。中國必須轉入精細增長的階段。精細增長的實現,一靠政治清明,二靠法治暢行。有意思的是,中國電視劇眼下正在談論政治和法治的話題。具體而言,十年不遇的大熱劇《人民的名義》是政治劇,同期相伴、正在積攢人氣的《繼承人》是法治劇。
和《人民的名義》同臺競技是“不幸”的,因為它的超高收視率和話題性,會遮蔽其他劇目的光芒。但有《人民的名義》在先也是幸運的,它讓談正劇色變的行業風習大為改變,所有人都重新認識到現實主義正劇的價值和能量。毫無疑問,《繼承人》也是正劇行列中的一員。
從《人民的名義》也能看出來,權大于法仍然是當下中國社會普遍存在的痼疾。如果不是權大于法,漢東的官場中就不會有那么多的“問題干部”提拔上來,前省委書記的公子也不可能把呂州和京州變成提款機,高育良和祁同偉也就不可能謀劃和實施那么多的陰謀詭計……
正是因為很多時候政治并不清明,權力過于任性,法治的理念、種子和踐行才顯得尤為迫切和可貴。法律成為全民的信仰,法治成為社會的規則,老百姓便不會遭遇太多的憋屈,公共事務的運行便不會過分離譜。段祺華編劇,閻建鋼導演,劉愷威、蔣欣主演的《繼承人》是一部地道的律政劇,它的出場在當下有著特別的意義。
段祺華是江湖地位崇高的大律師,年輕時熱愛文學,在雜志上發表過小說。去文從法30年,事業有成之后回歸文藝創作,成為系列律政劇的出品人和編劇。他的第一部作品《金牌律師》聚焦婚姻法,第二部作品《繼承人》瞄準繼承法。法律和文藝是他一生所愛,拍電視劇讓這兩件事融合一處。
閻建鋼是科班出身的大導演,從業以來主要是執導歷史劇和年代劇,先秦題材的《東周列國》《趙氏孤兒案》、民國背景的《塵埃落定》《中國地》是他的代表作。他在上海四季沙龍上說了“海派電視劇沒有拍出‘大上海’的感覺”后,自己就接了當代都市劇《繼承人》——故事發生地就在上海。
法律所需要調適的關系包羅萬象,法典構筑的世界廣大如海,這部劇的焦點為什么是“繼承人”?因為改革開放將近40年,中國人是真的富起來了。富豪們有企業帝國和公司股權需要繼承,老百姓也有房產和存款留給后人,因為繼承而起的官司日漸增多,因為不懂《繼承法》而生的悲劇屢見不鮮。
運用法律公正判決是法官的事,但展示法律的效用和威力,進而起到普法的作用,電視劇幫得上忙?!独^承人》還真就是這么做的。它有一個稱得上曲折的主線故事。它有一個穿起十幾宗繼承案的“糖葫蘆結構”。它講述的情感故事極其虐心,它演示的法律常識很是實用的。這部劇播出以后,觀眾立遺囑的意識明顯增強,對《繼承法》的熟悉程度大為提高。這不是我在這兒閉上眼睛的想象,而是體現于種種觀后感和觀眾身邊的故事。
于我而言,這是一次跟著電視劇學知識的罕見體驗。于傳統觀眾而言,看劇屬于審美的范疇,隨著劇中人的命運起伏,生出關于形象和情感的種種聯想。于新興觀眾而言,看劇也是收集素材的過程,必須經過有別于原意的加工和討論之后(比如達康書記的表情包的風行),才算參與了追劇風潮。
我是傳統觀眾,我的思路跟著劇中人走。劇中人的邏輯導向了自洽和有趣,我津津有味。劇中人的邏輯導向了荒唐和枯瘦,我棄之如敝履??础洞竺魍醭?566》的過程,除了賞析人物和故事,還思考了很多治國之道和用人之術,算是額外收獲。看《繼承人》的過程,除了旁觀湯家和鄭家的恩怨糾葛,更認真地學習了《繼承法》推及的種種情境。
遺囑繼承高于法定繼承。公證過的遺囑高于未公證過的遺囑。公證過的遺囑也可能被推翻,新立的遺囑可以推翻原有的遺囑。劇中方家姐妹圍繞著這些律條打了好幾個回合,孝順的孩子得了好報;遺腹子也有繼承權,并且位列第一順序繼承人。如果生下來是死嬰,那就沒有繼承權。如果生下來是活的,哪怕只活了一秒鐘,也有繼承權。劇中幾個案件都涉及了死嬰活嬰的問題,生死一線之間,巨額財產歸屬大不同;不管是不是親生兒子,有遺囑就能繼承。劇中鄭昊(劉愷威飾演)的哥哥當庭攻擊他是“野種”,但絲毫不能改變房產歸于鄭昊的結果;律師見證遺囑要求見證者是執業律師,但公民見證遺囑并無此要求。劇中富豪遺囑的有效性幾經爭奪,終于還是發揮了應有的作用。
除了這些確鑿無疑的司法解釋,還有些辯論發生在法律的模糊地帶。比如說,“不得干擾證人”是不言而喻的法庭共識,但由于中國沒有《證據法》的存在,劇中的鐘克明(劉松仁飾演)幾次三番使用威脅和收買的手段,干擾了證人在庭上的言行,以達到打贏官司的目的。
再比如說,按照原有法律,胎兒是沒有繼承權的,但《民法總則》最近做了修改,胎兒也有了繼承權,《繼承人》的編劇預見和順應了這種變化,在劇情中加以體現和宣揚。
法律條文是枯燥的,僅僅用嘴來闡釋也是吃力的。律師做編劇的好處就是把這些都編成了故事,變成了橋段,用三翻四抖的庭內辯論和庭外調查展現出來。有了知識的輸送,也有了戲劇的張力。
男女主人公并無主角光環,湯寧(蔣欣飾演)和鄭昊在多數時候都不能主宰法庭,也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真正的“一號人物”其實是法律,這應該是律師做編劇的下意識。
導演閻建鋼告別了先秦的寬袍大袖和民國的土司、山溝,來到大上海之后,影像語言也變得明亮華麗起來。外灘風情和浦東風貌盡數入鏡,法庭的莊嚴肅穆和劍拔弩張全部入畫,一個“貍貓換太子”的離奇故事因此而接上了地氣。
中國電視劇多數時候都是在既定的框架內兜圈圈,今年月出了些“意外”。《人民的名義》直面了現實的尖銳問題,力度為過去10年所僅見。《繼承人》把法治意識和法律精神巧妙地融入了奇情故事,僅憑這一點,就已經區別于普通的民間故事。當然都有缺點,但把它們的新意和建樹發揚光大才是最重要的。身在世界第一電視劇生產大國,我希望看到更多的政治劇和律政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