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好商事仲裁程序中的異議權

文 律商聯訊特約撰稿 董簫

用好商事仲裁程序中的異議權

文 律商聯訊特約撰稿 董簫

欄目特邀主持機構：律商聯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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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在仲裁程序中行使異議權，切勿心存僥幸、坐等觀望，而應當機立斷、只爭朝夕。畢竟，法律不保護躺在權利上睡大覺的人

異議權放棄，是指在仲裁進程中，如果一方當事人知道或應當知道仲裁程序出現了違反仲裁規則或仲裁協議的情形，但其仍繼續參與仲裁程序、且未在合理期限內就相關違反情形提出異議，則其將被視為放棄了提出異議的權利。

仲裁程序中，難免有當事人因為各種原因和動機延誤了提出異議的良機，以致最終招致不利后果，正所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本文將對“異議權放棄”進行解讀，并向諸位提出建議，以供實踐參考。

當心“異議權放棄”的“陷阱”

不知各位讀者是否遇見過這樣的仲裁當事人，他覺得仲裁程序似乎有點不對勁兒，或是不符合法律規定，或是不合乎仲裁規則，或是違反了仲裁協議，但在仲裁程序中卻未見他提出異議。也許他的內心獨白是：走著瞧，如果贏了就算了，如果輸了再給你們找麻煩也不遲。可是，走著走著，他就走過了那個“村”，最終獲得了不利裁決，也就因此錯過了提出異議的這個“店”。

在仲裁實踐中，總有當事人落入“異議權放棄”的“陷阱”，承受了不必要的損失。

就在2017年2月28日，美國聯邦伊利諾伊北區法院在Urquhart et al v. Kurlan et al一案中，駁回了當事人Kurlan以其在仲裁中某些重要程序權利被剝奪為由提起的撤銷仲裁裁決的申請，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在仲裁庭審結束前仲裁庭曾詢問雙方是否充分、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Kurlan一方的律師表示：“我確信我們已經最大限度和最大可能地表達了我們的意見。”

Sara L. Ellis法官如此評價：“對于該方當事人所稱不公平的程序事項，仲裁庭已經給予其提出異議的機會。雖然Kurlan聲稱仲裁員剝奪了其重要的程序權利，但是其代理人在結案陳詞中的表述，表明其實際上已經放棄了異議權。”這一后果不可謂不嚴重，無怪乎有人評論說，本案申請人的律師給仲裁庭的答復真真是一段“要命的結案陳詞”。

除了上述案例中這段要命的結案陳詞之外，導致異議權放棄的情形還有很多。讓我們把視線移到國內。以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2016）京03民特197號案件為例，申請人以“仲裁庭允許案外第三人旁聽該案庭審”“違反法定程序公開進行仲裁”為由，申請撤銷涉案的仲裁裁決。

但是，法院認為，“雖然《仲裁法》第四十條規定‘仲裁不公開進行，當事人協議公開的，可以公開進行，但涉及國家秘密的除外’，在仲裁庭第一次開庭時的出庭人員登記表中，確有旁聽人員簽字，仲裁庭此種做法確實存在瑕疵，但是本案所涉仲裁機構的《仲裁規則》關于‘放棄異議權’的條款規定如下：‘當事人知道或者理應知道本規則或仲裁協議中規定的任何條款或條件未被遵守，但仍參加或者繼續參加仲裁程序且未對上述不遵守情況及時向本會或仲裁庭提出書面異議的，視為其放棄提出異議的權利。’本案雙方當事人當時均未對旁聽人員（在場的事實）提出異議，且雙方也未提交證據證明案件仲裁過程中涉及國家秘密或者商業秘密，因此，在本案申請人未及時向仲裁委員會或仲裁庭書面提出異議的情形下，視為其放棄了相關權利”。

故此，法院最終駁回了申請人撤銷仲裁裁決的請求。

發現程序不當應該果斷提出異議

如上文案例所述，申請撤銷仲裁裁決的一方當事人由于沒有及時針對仲裁開庭時的旁聽情形提出異議而被視為放棄提出異議的權利，雖然其在之后的司法審查程序中“舊賬重提”，但法院認定仲裁程序“雖有瑕疵”卻“并不屬于程序違法”。

事實上，包括上文提及的仲裁規則在內，類似的異議權放棄條款常見于世界主要仲裁機構的仲裁規則以及適用于臨時仲裁的仲裁規則中。我們不妨先來看看一些仲裁規則的規定。

《國際商會仲裁規則》（ICC仲裁規則2017版）第40條就“棄權”事宜做出了規定，“當事人對本仲裁規則、適用于程序的其他規則、仲裁庭的任何指示或者仲裁協議中有關仲裁庭組成或程序進行的任何要求未被遵循的情況/事項沒有表示反對，而繼續進行仲裁程序的，視為已經放棄異議權”。

《新加坡國際仲裁中心仲裁規則》（SIAC仲裁規則2016版）在“一般規定”部分同樣明確，“對于未遵守本規則、任何適用于仲裁程序的其他規則、任何仲裁庭的命令或者仲裁協議對仲裁庭組成和與仲裁程序的任何要求的情形，如當事人未及時提出異議、仍繼續進行仲裁的，應當視為當事人已放棄提出異議的權利”。

《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仲裁規則》（CIETAC仲裁規則2015版）第十條規定，“一方當事人知道或理應知道本規則或仲裁協議中規定的任何條款或情事未被遵守，仍參加仲裁程序或繼續進行仲裁程序而且不對此不遵守情況及時地、明示地提出書面異議的，視為放棄其提出異議的權利”。除此以外，倫敦國際仲裁院仲裁規則（LCIA仲裁規則2014版）第32條、斯德哥爾摩商會仲裁院仲裁規則（SCC仲裁規則2017版）第36條均有相似的規定。

《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仲裁規則》（UNCITRAL仲裁規則2010版）第32條規定：“任何一方當事人未能迅速對不遵守本《規則》或仲裁協議任何要求的任何情形提出異議，應視為該當事人放棄提出此種異議的權利，除非該當事人能夠證明，其在當時情況下未提出異議有正當理由。”除了UNCITRAL仲裁規則，《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國際商事仲裁示范法》（UNCITRAL仲裁示范法2006版）第4條也就“放棄提出異議的權利”進行了專門規定，“一方當事人知道本法中當事人可以背離的任何規定或仲裁協議規定的任何要求未得到遵守，但仍繼續進行仲裁而沒有不過分遲延地或在為此訂有時限的情況下沒有在此時限內對此種不遵守情事提出異議的，應視為已放棄其提出異議權利”。

為什么異議權放棄條款幾乎遍布各國仲裁法和仲裁機構的仲裁規則中呢？簡單來講，在仲裁規則或仲裁法中設立異議權放棄條款，主要目的在于督促仲裁當事人及時行使自己應有的程序權利。

基于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商事仲裁因其程序靈活快速而受到廣泛青睞，“異議權放棄條款”不僅可以保護仲裁程序的順利進行，也為法院在可能的司法審查程序中提供了裁判的重要依據。因此，當事人在知悉仲裁程序有不當情形時應及時提出異議。若該等異議直至程序出現不利結果或仲裁庭做出了不利裁決之后才被提出，這種行為既拖延了仲裁程序，又違背了誠實信用原則，自然不應得到同情和支持。畢竟，法律不保護躺在權利上睡大覺的人。

可以提出異議的情形和提出異議的時機

一般來說，在仲裁程序中，當事人完全可以就以下不當情形或其他類似情形向仲裁庭提出異議：雙方之間不存在有效的仲裁協議；裁決的事項不屬于仲裁協議的范圍或者仲裁庭無權仲裁；仲裁庭的組成或者仲裁的程序安排違反雙方約定的仲裁規則或仲裁程序所適用的仲裁法。

同時，筆者在此要提醒大家注意提出異議的時機。《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三條規定：“當事人在仲裁庭首次開庭前沒有對仲裁協議的效力提出異議，而后向人民法院申請確認仲裁協議無效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其第二十七條規定：“當事人在仲裁程序中未對仲裁協議的效力提出異議，在仲裁裁決做 出后以仲裁協議無效為由主張撤銷仲裁裁決或者提出不予執行抗辯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可見，對仲裁協議效力的異議一定要在仲裁庭首次開庭前提起，否則將會被視為放棄異議權。

我國《仲裁法》僅規定了針對仲裁協議效力提出異議的時限。那么，對于上述其他不當情形的異議，應當在何時提出呢？最基礎的依據來自仲裁規則。仲裁程序中所適用的仲裁規則是由雙方當事人合意選定的，仲裁規則中對于有關異議提出時限的規定理應得到當事人的遵守，也自然會成為日后法院司法審查的根據。

以《北京仲裁委員會仲裁規則》（BAC仲裁規則2015版）為例，其第二十二條規定，“對仲裁員的回避申請應當在首次開庭前提出。回避事由在首次開庭后知道的，可以在最后一次開庭終結前提出；不再開庭或者書面審理的案件，應當在得知回避事由后10日內提出”。綜合上述多家機構仲裁規則和仲裁法中關于“異議權放棄”的規定，關于提出異議的時機，最保險的做法看來是：當事人一旦發現了程序不當，便應及時、迅速地提出異議。

有異議，不只是提一提

必須承認，并非所有的異議在提出后都會得到支持，但如若沒有得到支持，當事人就理應放棄異議、老老實實地參加仲裁程序嗎？非也，如果當事人認為這項異議是有依據有道理的，不妨堅持該異議；只要當事人堅持的異議于法有據，無論其是否完整參加了仲裁程序，都不應該被視為放棄了異議權。

在德國策勒州高等法院審理的申請執行中國某仲裁委員會仲裁裁決的案件中，被申請人認為雙方之間不存在仲裁協議，曾向仲裁庭提出書面異議，之后，該被申請人既未參加仲裁程序也未在仲裁機構所在地法院提出撤銷仲裁裁決的申請。德國法院通過審理認為，雖然被申請人未參加仲裁程序，但是申請人無法證明其與被申請人之間存在仲裁協議，并且被申請人的確對仲裁協議的存在提出過書面異議，因此裁定該仲裁裁決不能得到承認與執行。

雖然本案中被申請人沒有全程參加仲裁程序的做法并不值得提倡，但不得不說，其在收到仲裁通知后及時提交了對管轄權的書面異議，并且在仲裁進行中并未改變自己的立場，因此其異議的效力最終得到了法院的認可。可見，在仲裁程序中，“固執己見”可能并非一件壞事，及時提出并堅持異議，是仲裁當事人保護自身程序權利的關鍵手段之一。

通過以上規定和案例，我們不難看出，“異議權放棄”作為一項保障仲裁程序高效進行、督促仲裁當事人及時、正確行使合法權利的制度，有其存在的重要價值。考慮到仲裁法律制度在國際范圍內的迅猛發展，誠信原則、效率原則日益獲得國際商事仲裁的普遍認可，甚至有學者建議把異議權放棄作為《紐約公約》項下不予執行外國仲裁裁決理由的除外情形，足見異議權放棄條款應當受到各位讀者的高度重視。

既然雙方走到了仲裁階段，便一定有利益糾葛，你若不主動捍衛自己的權利，難免會被利益相對方搶占先機。筆者建議，在仲裁程序中行使異議權，切勿心存僥幸、坐等觀望，而應當機立斷、只爭朝夕。

（作者系安杰律師事務所合伙人，LexisNexis 律商網《仲裁“董”得》專欄作者。感謝安杰律師事務所葉朗律師對本文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