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法人》特約撰稿 石漢平
信任和愛也是一種治療手段
文 《法人》特約撰稿 石漢平
“我已經在A醫院住院。”正敏說。
2月21日晚上,正敏打電話給我:“查體發現胃癌,快幫我介紹個醫生吧。”我立即給她推薦了省城A、B兩家醫院的AD、BD兩位醫生,并告訴正敏:這兩家醫院都是省城最好的醫院,兩位醫生都是外科主任,都是非常優秀的醫生。我還分別給兩位醫生打電話請求關照,并為正敏預約了會面、就診時間。
“AD醫生好忙,幾分鐘就把我打發了,給我講了胃癌如何如何可怕,手術如何如何復雜,手術后有很多并發癥,把我嚇個半死,而且態度一般,不肯給我們電話號碼,沒怎么搭理我們,就去手術了......。”正敏告訴我,“BD醫生在辦公室等我們,非常耐心地給我詳細介紹了胃癌治療、手術的具體方式、可能出現的并發癥及注意事項,并告訴我不要緊張,說是普通手術,還主動給了名片,說有事隨時聯系。”我反問正敏:“那你為什么不找BD醫生,而去找AD醫生做手術?”她回答說:“大家都說醫生態度不好,我不知道BD醫生為什么那么好,我懷疑B醫院的患者不多,他可能想拉我去住院。而且,癌癥這么重的病,BD醫生怎么說得那樣輕松?似有不負責任之嫌。”聽罷正敏的話,我一時無語,不知道說什么。
周末,我到某地參加學術會議,餐間我把正敏的選擇對同行講了,好幾位同行說也遇到類似的情況,說是應了張居正“人心不古,好生異議”那句話。個別同行甚至說“醫生不能太主動,不能太熱情,否則會被誤解。要端一點架子,要神秘一點”。我不認可過激的言論、不認同偏頗的觀點。但是,正敏這個事情的確讓我非常吃驚、非常沮喪。患者對醫生的失信始于診斷不清的疾病,多見于似懂非懂的人群,現在看來已經擴展到社會精英階層,教育良好的專業人士也是如此。正敏家境富裕、教育良好、處事低調、待人誠懇,屬于真正的社會精英階層,不知道為什么連她都會有那樣的想法。
是什么導致了正敏的異動選擇?我分析可能與三個因素有關:一是信任危機:醫患失信不是一個孤立現象,它是當下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一個縮影和反映。但是,據說即使是信任危機空前的“文革”期間也沒有醫患糾紛、沒有殺醫事件,那么現在為什么反而出現那么多異常的、激烈的醫患矛盾?二是心理作祟:心理學家說,國人的逆反心理、擰巴心態舉世無雙。“失去的是寶,得到的是草”“送來的瓜不如買來的瓜甜”“反對插隊與自覺插隊”等都是這種心態的體現;商業上廣泛使用的“恐怖營銷”之所以屢試不爽可能也是如此。AD醫生無意的“恐嚇”式介紹可能恰恰擊中了正敏的痛點。三是醫生之過:我不知道BD醫生當時是如何接待正敏的?BD醫生當時的言行舉止如何?多年從醫經歷告訴我,醫生留給患者的第一印象十分重要,正敏的父親是我15年前的患者,他當時的一句話“見第一面時,我就非常信任您”。讓我們的友情持續到今天,也讓我成了他的“知心哥哥”和家庭醫生,驗證了f i rst impressions are the most lasting。正因為如此,我要求科室同事在不斷提高業務水平的同時,注重自己的個人修為;要求大家正裝上班,把自己收拾得“干凈”一些、“利落”一些。
如何避免正敏的反常選擇,我認為需要從如下幾方面著手:(1)政府擔當:取消保健醫院、干部病房、公費醫療,推進醫療公平,推進全民醫保,把醫療改革的重點放到改善普通民眾的醫療上來。(2)媒體公正:“看病難、看病貴”是他人給醫療界戴上的一頂綠帽子,而且不容許討論,不容許反駁,不容許更換,更不容許取脫。如果個別媒體部門能夠不戴有色眼鏡、能夠細心比較發達國家和我國的醫療現狀,就會發現事情的真相。(3)行業規范:目前我國醫學生教育有學徒制、三年制、五年制,六年制、七年制、八年制,其混亂世人少見,這種非均質的醫學教育實際上是不公平醫療的種子,而美國統一的八年制醫學教育從源頭上保證了醫療的公平與均質。我國醫療收費制度的人賤物貴更是奇葩,星期三、星期四晚上連續兩臺急診手術,手術時間分別是2小時、4小時,手術團隊由8人組成(手術醫生4人、麻醉醫生2人、護士2人),手術費分別是690元、960元,這個費用不如一次幾分鐘的CT檢查;一次PET-CT檢查要近萬元,多于一個醫生的月收入。(4)個人自律:毋庸諱言,醫療界也是一個小社會,與其他社會界別一樣,也是牛驥同皁,魚龍混雜。但是,作為一位見識了社會百態的老醫生,我敢用良心說:醫務人員更加敬業、更加辛苦,懸壺濟世、人道主義仍然是當今醫生的座右銘。
醫患失信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醫患糾紛也因此層出不窮。盡管仍然是少數,但是破壞力巨大,后果嚴重。在日常工作中,我看到的是患者對醫生的曲解多一些,醫生對患者的防范多一些。臨床醫療時,我們常常見到這種現象:任何需要患者或親屬簽署知情同意的檢查、治療、藥物及耗材,特別是醫保不能覆蓋、需要自費的項目,患者或親屬總是要問“十萬個為什么”總懷疑醫生是否在推銷?是否拿回扣?另一方面,醫生為了自保與免責,對患者及其親屬則是嚴加防范。突出表現為醫生不愿意為患者冒風險、擔責任,以至于復雜的手術不愿做,責任大的手術不想做,風險高的治療沒人做。治療前尤其是手術前談話時,把副作用、并發癥放大到極致,使患者常常有“簽手術同意書如同簽生死狀”的感覺,有時甚至把患者嚇得放棄治療。現在的醫院把防范醫療糾紛當作一件大事,當成青年醫務人員入職教育的重要內容,把警察請入醫院來維持秩序,我不知道這些是好事還是壞事?不知道最終的受害者是醫生還是患者?
信任和愛是一種心理需求,沒有人不需要信任、沒有人不渴望愛,醫生需要患者的鼓勵和信任,患者需要醫生的關愛和體念;信任和愛也是一種前行動力,醫生在治療過程中得到患者的信任和鼓勵,會使醫生更加努力工作、精益求精、全心全意;醫生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會直接影響患者的心情和信心;信任和愛更是一種治療手段,醫患互信會使患者的治療效果更好,依從性更佳,康復更快。正如我在博文《醫者禪心》中寫道:醫治患者傷病、挽救患者生命的不僅僅只是醫生筆下的藥,手中的刀,還有真誠的微笑,更有關切的眼神。然而,信任和愛是雙向的,當我們在向對方索取信任和愛的同時,當我們在抱怨對方不信任、不愛時,我們是否應該反問我們自己:我們自己做了什么呢?我們自己是否付出了愛?我們自己是否信任對方?信任和愛是一面明鏡,我們的那個對方只是我們的鏡中人,你如何待他,他必將如何待你:你笑,他也笑;你哭,他也哭。在信任和愛的舞臺上,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主角,被他人信任多久,被他人愛得多深,永遠取決于我們自己:我們愛他人有多深,他人就愛我們有多深;我們信任他人多久,他人就信任我們多久。你希望被愛嗎?你渴望信任嗎?那么,請愛他人,請信任他人。人與人之間如此,醫生和患者之間亦如此。
最后模仿孟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希望“痛吾痛,以及人之痛;愛吾愛,以及人之愛”。

百余年前,廣濟醫院梅藤更醫師(1881—1926年間任院長)查房,一位小患者彬彬有禮地向梅醫師鞠躬,深諳中國禮數的梅醫師深深鞠躬回禮。醫患之間,患者健康乃至生命的托付,醫者對病人的尊重與關愛,溫馨的瞬間成為永恒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