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周令
摘要:本文以制造業A股上市企業為研究樣本,對產業政策實施與制造業企業自主創新之間的關系及作用機制進行了研究。結果表明:產業政策的實施對于制造業企業自主創新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且對于非國有企業的促進作用更強;在作用機制方面,信貸優惠機制能夠顯著促進非國有制造業企業自主創新,稅收減免以及政府補貼對制造業企業自主創新激勵作用不顯著,市場競爭促進政策對國有及非國有制造業企業自主創新都具有顯著的激勵作用,且對于非國有制造業企業創新激勵作用更強。
關鍵詞:產業政策;制造業;自主創新;上市公司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848-2017(03)-0059-07
一、前言
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經濟發展迅速,經濟總量躍居世界第二,制造業亦成為中國經濟的重要支柱產業,同時“中國制造”、“世界工廠”也成為中國制造業的代名詞而為世界所熟知。但中國制造業“大而不強”、長期處于世界制造業產業鏈以及價值鏈的底端的問題突出,制造業長期依靠廉價的人力資源和以犧牲環境為代價而不斷發展,在其規模不斷擴大的發展過程中更像是一種“虛假的繁榮”。尤其是在當下,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而且隨著環境保護愈加嚴格,人口紅利消失殆盡,中國制造業進入由傳統粗放型生產向環境友好型生產轉變,由依靠要素投入和投資驅動向創新驅動和全要素生產率提升轉變的時期。為促進制造業轉型升級,中央政府相繼出臺了多項促進制造業發展的產業政策,從信貸、財稅及市場準入等多方面給予制造業企業以扶持。2015年,中央政府頒布的實施制造強國戰略的第一個十年行動綱領《中國制造2025》,亦旨在通過加強產業創新,構建制造業創新體系,強化科學技術在制造業中的作用以促進我國制造業的轉型升級和提升國際競爭力。
隨著大量產業政策的實施,學界對于產業政策是否對制造業的轉型升級具有促進作用,是否對制造業企業創新行為有所激勵仍無定論。尤其是“林張”之爭,更將產業政策實施的利弊得失討論在國內提高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甚至引起了政府部門的介入。毫無疑問,中國是一個產業政策實施大國,產業政策不僅作用于特定產業發展還對于社會經濟各方面都有影響。但縱觀世界經濟發展歷史,無論是在一直倡導自由市場的發達國家,還是主張政府干預的發展中國家,產業政策都具有重要的地位。在亞當·斯密時代,反對政府干預、倡導市場自由競爭以促進經濟發展這一觀點得到了廣泛的認可。但1971年,美國經濟學家Hanmilton則提出了相反的觀點,認為美國應該對國內弱質產業進行嚴格的產業保護而非放任自流的市場競爭,以促進其發展壯大,形成全球競爭力。隨后,“東亞奇跡”的出現,似乎是對于Hanmilton觀點的證實,并將關于產業政策重要性的討論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度。然而,眾多學者對于人們一直鼓吹的“東亞奇跡”以及產業政策的必要性進行了批判和辯駁。隨著對于產業政策討論的深入,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政府通?;谝欢ǖ陌l展目的,通過一定的產業政策的實施,引導特定行業企業發展。但在現實世界中,政府實施的產業政策往往與其政策出發點“背道而馳”,甚至會引起嚴重的資源錯配。例如,當政府對上游產業進行保護的時候,處于下游產業的企業會面臨成本上升,競爭力下降等問題。
事實上,眾多的學者認為政府針對特定產業實施的產業政策,弱化了行業競爭,其實質是政府針對行業企業的一種“贏家挑選”策略,旨在增加政府既得利益。但無論學術界對于產業政策必要性的爭論如何激烈,都不可忽視這樣一個事實,即產業政策為所有國家所實施。在此,學術界也將是否需要產業政策這一議題轉變為如何更好地實施產業政策。
產業創新政策是我國產業政策實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旨在通過政策刺激促進社會創新體系的形成,改變原有的生產方式,以創新驅動發展。雖然,創新對于一個國家經濟的長期發展以及國際競爭具有重要作用,是經濟增長的重要源泉。但創新體系的培養卻又極其艱難,創新不僅具有長期性、特殊性和不確定性,還具有較高的失敗概率。為促進一國產業升級和經濟持續發展,眾多的學者對于如何有效實施產業政策以促進產業創新進行了大量研究。研究發現雖然政府創新補貼政策能夠提升企業參與研發和創新積極性,但是并沒有明顯提高企業創新產出,而要真正發揮產業政策的創新激勵作用,其實施必須要有助于行業競爭的提升,才能有效促進企業TFP的提高。更進一步的研究證實,產業政策的實施存在基于行業異質性以及補貼額度的最優實施空間,如果政策實施處于最優空間內,那么產業政策將發揮其效果,反之則會背離產業政策制定者的預期。例如,政府一定量的補貼能有效增加企業研發投入,但政府補貼額度過高則會縮短產品創新的持續時間。
產業政策實施與企業創新之間關系復雜。首先,關于產業政策實施和企業創新之間的關系并沒有一致性的結論,產業政策實施對于企業創新的促進和抑制作用兼備。其次,現有文獻多重點研究某一項單獨政策手段(例如創新補貼以及稅收優惠等)對于企業創新是否具有促進作用,而忽視了政策實施具有的綜合性,會因為多種手段互作而產生不同的結果?;诖耍疚脑谇叭搜芯康幕A上通過引入產業政策實施虛擬變量的方法對我國制造業企業自主創新與產業政策之間的關系以及二者的作用機制進行了研究,旨在有針對性地對制造業企業創新和創新政策激勵之間的關系及作用機制進行明確,為后續制造業產業政策實施、調整和促進我國制造業產業轉型與產業國際競爭力的提升提供參考。
二、研究設計
(一)模型選擇
對于政策影響的傳統估計方法有兩種,第一種是借助年份虛擬變量表示政策,然后通過回歸模型估計出政策的邊際影響;第二種方式是將具體某種政策實施的強度作為政策變量,例如某企業獲得的具體創新補貼數額或者優惠稅率等,然后以此為變量進行回歸。第一種方法難以對時間趨勢的變化進行處理,而第二種方法雖然能夠克服第一種方法所具有的缺陷,但是一方面數據獲取艱難,尤其是針對企業層面的數據,另一方面難以克服內生性問題,因為企業補貼或者所享受的優惠稅率可能與其產權性質、企業規模、所處行業等相關。而且在理論上看來,通過建立政策實施對經濟主體績效狀況影響的因果關系動態模型是非常困難的,因此一般采用近似自然實驗的DID模型對政策影響進行分析。endprint
在制造業行業內的產業政策實施可以視為一項政策試驗,如果相關政策僅對于位于制造業內某些子行業的企業實施,那么位于相應子行業的企業就構成了處理組(treatment group),而其他未被政策影響的企業就構成了對照組(comparison group)。在本文,將對照組設定為在“十五”期間受到產業政策激勵,而在“十一五”期間沒有受到產業政策激勵的制造業企業;將處理組設定為在“十五”和“十一五”期間都受到政策影響的制造業企業。按照DID基本設計方法,本文基準模型設定為:
(1)
但DID模型面臨嚴格的共同趨勢假設前提約束,即:實驗組在沒有進行實驗處理的時期,必須具有和控制組相同的變化趨勢。為了彌補雙重差分方法共同趨勢假設前提的約束,Heckman等提出了雙重差分傾向得分匹配法(Differences in Differ-ences-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PSM-DID)。PSM-DID的基本思路是在沒有受到政策影響的企業(控制組)找到某個對應的企業A,使得A與受到政策影響的企業的相關可觀察變量盡可能地接近、匹配,當企業的個體特征對是否實行相關產業政策的作用完全取決于可觀察的控制變量的時候,控制組的A企業與處理組的B企業概率相近,可以進行相互比較?;诖?,便能在一定程度上突破DID中實驗組與對照組共同發展趨勢前提的約束。本文在對于處理組和對照組進行匹配時,采用核匹配方式確定權重;依靠Logit回歸計算處理組和對照組的傾向得分。
在經過上述模型對產業政策的創新效用進行評價以后,本文還需要對產業政策與制造業企業自主創新之間的作用機制進行檢驗。產業政策的實施往往依靠具體的政策手段對企業的創新意向進行影響,以促進企業投入資源到創新活動中。因此,為檢驗制造業企業受產業政策作用機制,本文設定模型為:
(2)
(二)變量與數據
1.被解釋變量
企業自主創新的衡量本身就具有一定的難度,現有文獻多從企業創新投入或者創新產出量方面衡量企業創新。創新投入方面,企業研發投入量是較為廣泛的用作衡量創新能力或者意愿的指標;創新產出方面,企業專利申請、持有以及授予數量和新產品銷售占比等都是較好的衡量指標。對于企業自主創新的衡量,產出指標更加直觀,因此參考前人的研究,本文選擇企業專利申請數量作為企業自主創新的衡量指標。
2.核心解釋變量
產業政策變量(policy)。本文以中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十五”規劃綱要、中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十一五”規劃綱要、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發布的產業政策文件以及《國務院關于加快培育和發展戰略新興產業的決定》為決策基礎,如果相關文件中在該行業前出現“發展”、“鼓勵”、“支持”以及“調整”等措辭,則認定該產業受到產業政策的影響,并設置產業政策虛擬變量:policy=l,否則oolicy=0。
3.控制變量
在參閱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通過計算變量間的相關性系數,剔除了相關性大于0.7的變量。本文篩選的控制變量包括:企業產權性質(private),依據企業最終控制者的屬性來確定,如果最終控制者為國有單位,那么賦值為1,控制者為非國有單位則賦值為0;企業規模(scale),用企業擁有的總資產額度取對數表示;資產負債率(lev),用年末總負債數額除以企業年末總資產表示;資產收益率(asset_return),用企業凈利潤除以總資產表示;企業資本性支出(capital),以企業年度資本性支出總額與企業總資產的比率表示;企業年齡(age),以企業上市年限表示;企業現金量(cash),以企業持有的貨幣資金總額與總資產比值表示;制造業子行業的行業啞變量(ind)以及年份啞變量(year)。
本文主要數據參閱《中國工業經濟》官網(ht-tp://www.ciejoumal.org)公開的原始數據庫,在其原始數據的基礎上對樣本以及相關性較高的變量進行了刪減和選擇,并對制造業子行業進行了細分。其中,本文所涉及到的研究對象全部來自于A股上市公司中的制造業企業;對應企業相關財務數據來自于國泰安數據庫;企業專利數據來自于佰騰網。
三、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產業政策效果評價
表2中分別列出了OLS混合回歸、DID模型以及PSM-DID模型的回歸結果,以便于比較。其中,模型(1)到模型(3)是OLS混合回歸結果,模型(4)到模型(6)是基于DID模型的回歸結果,模型(7)到模型(9)是基于PSM-DID模型的回歸結果。根據OLS混合回歸結果來看,產業政策變量(policy)不僅對于整體樣本企業創新促進作用顯著,而且對于國企和非國企創新的促進作用也很顯著。從DID模型以及PSM-DID模型的回歸結果來看,交乘項無論是對于樣本整體還是對按照產權性質劃分的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創新促進的作用都比較顯著。而且,無論是DID模型還是PSM-DID模型,產業政策對于非國企制造業企業的創新促進作用較之于國有制造業企業更強。綜合以上回歸結果可知:產業政策實施對制造業企業(無論國企還是非國企)的自主創新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非國企性質的制造業企業受到的創新激勵更強,這與余明桂(2016)等的研究結果相似。
(二)作用機制分析
為進一步明確產業政策對于企業自主創新的作用機制,本文以上述理論分析為基礎,從信貸優惠、稅收減免、政府補貼以及市場競爭程度這四種政策手段出發,檢驗產業政策對制造業企業創新的具體作用機制。信貸優惠(cred)用企業長期貸款增量表示,用當期長期貸款與上一期貸款之差比上企業總資產計算得出;稅收減免(tax)用企業實際稅率表示,通過所得稅費用與遞延所得稅費用之差比上調整的稅前會計利潤減去遞延所得稅費用與名義稅率之商表示;政府補貼(sM6)通過企業所受政府補貼與其營業收入之比表示;市場競爭(hhi)用對應企業在其行業銷售所占比例的平方和表示,hhi值越大表示競爭程度越小,所占比例越小表示競爭程度越大。其中,表3為信貸優惠(模型(10)到模型(12))和稅收減免(模型(13)到模型(15))兩種手段對于制造業企業創新促進作用機制的檢驗結果;表4為政府補貼(模型(16)到模型(18))和市場競爭調節手段(模型(19)到模型(21))對于制造業企業創新促進作用機制檢驗結果。endprint
從檢驗結果可以看出,信貸優惠對于非國有企業創新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對于國有企業創新的促進作用不顯著。稅收減免對于所有制造業企業創新促進作用不顯著,對于國有企業以及非國有企業的創新促進作用同樣不顯著。政府補貼手段對于制造業企業創新激勵不顯著,甚至補貼對于國有企業的創新會產生負向激勵,即便這種影響不顯著。產業政策實施產生的競爭調節,無論是國企還是非國企,都產生了創新促進作用;其中,強化市場競爭對非國企的創新促進作用強于國企創新促進作用。
四、結論與啟示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中國制造業上市公司企業自主創新和產業政策實施之間的關系以及作用機制進行了研究。通過混合回歸、DID以及PSM—DID模型檢驗對產業政策實施與企業自主創新之間的關系進行了評價;隨即對產業政策對企業創新促進作用機制進行了檢驗。研究結論表明:(1)產業政策的實施對于制造業A股上市企業自主創新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相較于國有企業,產業政策對于非國有企業的自主創新促進作用更強。(2)信貸優惠機制能夠顯著促進非國有制造業企業自主創新,但是對于國有企業自主創新激勵作用不顯著;稅收減免以及政府補貼對制造業企業自主創新激勵作用不顯著,甚至政府補貼對于國有企業自主創新具有負向促進作用,即使這種作用不顯著;促進市場競爭無論對于全樣本制造業企業還是對于國有或非國有制造業企業的自主創新都具有顯著的激勵作用,而且對于非國有制造業企業的自主創新激勵作用強于國有制造業企業的激勵作用。
產業政策的實施,對于我國制造業企業無疑是一個發展機遇,一方面使一部分企業“能夠”參與或主導創新活動,另一方面也促使一部分企業必須去創新。針對以上的研究結論,在我國制造業產業發展的過程中,應當以突破市場準入限制,提升市場競爭為抓手,充分發揮政策紅利的作用,合理實施創新扶持手段,促進我國制造業企業轉型升級,提升國際競爭力。
首先,繼續深化市場機制體制改革,逐步弱化、消除制造業國企與非國企之間在行政準入等方面的歧視制度。尤其是要促進市場競爭、弱化進入門檻的產業政策實施。因為從創新促進機制來看,市場競爭程度的加強對于國企與非國企的創新激勵都比較顯著,說明我國制造業企業并不是不存在創新能力,而是其創新能力受到了“準入門檻”限制。弱化、取消部分行業的準入門檻,不僅可以激發非國有企業創新積極性,讓其“有所作為”;還可以形成倒逼機制,“強迫”國企不斷創新,深度融入市場環境中去。因此,在以后的產業政策實施過程中,要逐步取消歧視性的政策,降低行政準入限制。例如,截止2016年中央累計分9批取消下放國務院部門行政審批事項618項;行政審批取消以后新注冊國際招標機構數量相較于原來增加了2.5倍。由此可以看出簡化行政審批,簡政放權就是為市場體制松綁,能夠有效激發企業創新活力。
其次,要推進國家金融、財稅體制改革,消除國有與非國有企業之間在稅收、信貸以及財政補貼等方面受到的歧視。企業創新本身就具有非常高的不確定性,往往投入巨大、短期收益低而且失敗風險高。而非國有企業雖然具有較高的市場活力,但自身能力較弱,難以獨自承擔創新失敗風險。因此。要創新金融、財稅體制,對非國有與國有企業之間的資金支持不歧視、不差別對待;同時還要降低“信貸配給”給非國有企業帶來的融資約束,為非國有制造業企業構建良好的創新支撐環境。
責任編輯、校對:李再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