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本刊記者 董 茜 圖 |游 宇
博物館的商業視角
Museums in a Business Perspective
◇ 文 |本刊記者 董 茜 圖 |游 宇
這是一家館藏物品7000多件,涵蓋古化石、青銅器、陶瓷器、書畫、古籍善本、拓片、雜件等多個類別的重慶民間博物館,也是目前重慶規模最大的綜合性博物館。博物館不收門票,每年的運營費卻高達200多萬元。自2011年開館至今,年年虧損。這就是寶林博物館。
既然是民辦,為何不掙錢的博物館一做就是6年?館長陳寅每每遇到這樣的問題,都會這樣回答,“一定不能用經濟來衡量收藏。”換句話說,但凡想要以做博物館來發財的人,最終都會“栽得深”。
與很多博物館不同,這里更像是一座私人定制式的博物館。不少去過寶林博物館的參觀者,都會給這座民辦博物館留下這樣的評價。何為私人定制,只要你有空去逛上一圈就會有深刻的體會。
進入博物館,保安只需查驗一下身份證即可。整棟七層樓的博物館,幾乎沒有一個工作人員來干涉你的參觀。碩大的博物館,似乎為你一人獨有。游客坐著電梯一層層往上,參觀之前,自己打開展廳電燈,一下子就像開啟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般,過去的老物件一樣樣隊列式排開,等待你那雙好奇的眼睛。
一樓到七樓,從漢磚瓦當到瓷器青銅,不被打擾地游走和欣賞,可以讓你在短時間內融入那悠久的歷史長河之中。這種感受也許就是寶林博物館開創者陳寅的本意。大門口的“寶林博物館”招牌旁,一句“時光走、知趣在”,把博物館蘊含的深意一言概之。
博物館前的烏木林立,大氣而莊重。細數博物館里價值不菲的藏品,和那些國家一二級文物,以及展廳玻璃罩里唐人寫經《大般涅槃梵行品》,悠然自得地靜躺其中。整棟寶林博物館所帶來的神秘,興許比這里任何一件藏品更引人遐思。
年近四十的陳寅顯得輕松而俏皮。不用記者多問,他便知道眾人對這座博物館最大的疑惑,即他的家底。“從爺爺輩到我,一家三代沒有一個是研究歷史搞文化的。但偏偏我們就弄出個博物館來。”看似打趣的回答,陳寅把建設博物館的動機,歸結于一家三代對收藏的熱愛。
“爺爺是個商人,爸爸是個軍人,而我也是個商人。可以說我們家庭里,出得最多的就是軍人。包括我的奶奶,也是名紅軍。但自爺爺輩收藏而來的各種藏品,到爸爸到處淘來各種老東西,這些東西需要靠我來傳承。如何傳承?我認為首先是要把他們收藏好,保護好。在這個過程中,與其把他們放在環境干燥的庫房里,還不如把它們拿出來做公益,展出給大家看。”陳寅如是講述開博物館的初衷。
與其他民營博物館一樣,他也認同開設博物館是一種情懷。“很多人好奇,說是我們家有很多錢,才能收到這么多好東西。恰恰錯了,我們一家三代這么多年來,都在做一件事情。”陳寅說,他們一直在用別人買金戒指、買包包的錢,收購喜愛的老物件。
也許這些老物件在當時并不值錢,但現在看來,它們也確實開始顯現出價值。陳寅帶我們來到博物館旁的紅酒會所里,一扇碩大的庫房大門,就像是銀行的金庫密碼防爆門,只是漆上了紅漆。“在我5歲的時候,父親看上了鄉下一對石俑。這對石俑雖是宋代的老物件,但在那時卻并不值什么錢。”陳寅還記得,那時父親用家里原本打算買電視的錢買下了這對石俑,才有了現在陳列廳里那對保存完好穿著宋代服飾的石頭家伙。

從漢磚瓦當到瓷器青銅,
不被打擾地游走和欣賞,
可以讓你在短時間內融入那悠久的歷史長河之中。
陳寅的爺爺曾是寧夏商會的會長,以至于那時能接觸很多舊時沒落貴族。“一些清代的宮廷牙雕,就是那時這些貴族當作玩物相互饋贈的小東西。”陳寅說起博物館如此眾多的藏品和品類,總會提及家族的收藏習慣。看似一次次不經意的收藏,最后都匯成了品類繁多、并且相當接地氣的藏品。這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父親,走南闖北的時間一長,遺落民間的老物件,哪怕是一口銹跡斑斑的戰國鐵釜,也逃不過老爺子的眼睛。
“我不抽煙,不喝酒,也不打牌。自己最大的花費,就在收藏上。”陳寅繼續著這種收藏習慣,而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收藏的東西,就是那些看似不值錢,卻沉積著厚重歷史的物件。為了迎接5月18日的國際博物館日,寶林博物館正在緊張布展。這是一場關于民國判案史料的特展,其中展出的眾多判案文件史料,來歷極具戲劇性。“這是我從廢紙廠收來的。”陳寅記得,收這些紙質文件之前,廢紙廠是準備將這些泛黃的紙張投入焚燒爐中。他把這些東西從廢紙廠搶回來,當時別人還不理解,為什么要搶這些即將變成一堆灰燼的廢紙。
“在這里邊,記載的是那個時期的一個社會側面,里邊記載的是曾經鮮活發生的故事。”陳寅一邊邀我們仔細閱讀這些紙張中記載的文字,一邊自嘲,“我知道很多人好奇。好奇這么大的一個博物館要運營,自己還要到處跑去淘東西回來。到底是為個啥?難道真的就是為了收藏的情懷?”說到這里,他呵呵地笑起來,右手“啪”的一聲,打在了翹起的二郎腿上,提高了嗓門,“說對了,就是一種情懷。”
“很多時候,朋友開玩笑說我是個文化人。我都要糾正一下,我是個商人,是掛了一個館長名的商人。”陳寅不避諱別人談及博物館的資金問題,他很清楚,每年為了博物館的正常運行,至少要投入200萬元。這不是個小數目,對于自己商人的身份而言,如果博物館有盈利,當然是最好的結果。陳寅也尋找過許多能盈利的途徑,包括文創產業。“我曾經也想過用文創來帶活效益,但3年的嘗試,到如今依然沒有見到起色。”陳寅如是說。
2013年,寶林博物館引入文創產業,小到一個筆記本,大到一些仿古家具。從研發到經營,陳寅將博物館開放成一個孵化平臺,同時成為文化系統的第一批文創產業園區。但從收益而言,陳寅坦言,要從文創找到經營收益和起色顯然不行。“大家看到的,也許是一個文創產品的標價,一個本子二三十元。但在這個本子前端,有研發,有人工花費,有后期渠道宣傳推廣等。這個標價除去前期和后期成本,又能有多少呢?”3年的實驗,讓陳寅明白了一個道理,做博物館本就定位于公益,如果想以博物館來掙錢,多半只有死路一條。
顯然,做博物館還是要懂得回歸本源。“要做民間博物館,必須得有另一個掙錢的實體企業作為支撐。你看那些能做得長久一點的民間博物館,誰不是后方有一個做企業的老板?”陳寅認為,這種模式才符合商業邏輯。也許很多人要說,民間博物館就是老板們玩票的成果,可以這樣說,玩票不好嗎,玩票能做公益,何樂而不為?通過這樣的玩票,把歷史的遺留物品進行更好的保存,將歷史通過文物系統的挖掘,作為國有博物館的一個補充,有何不好?

回歸博物館的本質,并不是不思進取的簡單展出。在陳寅的邏輯里,回歸本質,就是如何把博物館做得風生水起,吸引更多的人來參觀,了解歷史。“這與收益無關。”陳寅一再強調。
為了讓博物館回歸本質,寶林博物館又開始了一系列新的嘗試。在七樓的青銅展廳,開辟有專門的區域,引入“讀書會”,在這里開辦一場場讀書講座。在五樓的唐卡展廳,開辟專門的會客廳,讓人們在這里聊天喝茶的同時,有興趣的還可以欣賞一下唐卡。還有四樓的青少年藝術展廳,在這里欣賞石刻拓片的同時,孩子們還可以自己動手制作扇面。博物館每一個角落,開辟的專門區域,目前引入的企業達到7家。其中最關鍵的是,不收取一分錢,企業可以拎包入駐,即便無法運營,也可以提包走人。
“我們做這些不是為了效益,而是為了讓博物館具備更多的代入感。在做文化相關的活動時,身邊立馬能接觸到關于歷史文化的實物與故事。”陳寅用手比劃著博物館大廳的這塊空地,這里即將改建成一個小型劇場。利用大廳上方穹頂的聚音效果,希望定期有一些戲劇演出活動。對入駐企業的惟一要求,就是每年舉辦的活動必須在7場以上。以便讓更多的文化活動與博物館融在一起,產生品牌效應。
博物館行政部新來的一位小女生,一邊籌備著陳寅給博物館帶來的新規劃,一邊開玩笑地說:“陳館長是很任性的。”這種看似任性的舉動,卻讓陳寅來了勁。“既然是民營博物館,我就是這個小王國里的國王。這里將實現我很多小想法,雖然這些想法短期見不到收益,但也可能在未來給博物館帶來意想不到的發展。”
正是本著玩的心態,陳寅想玩出些新花樣來。“你可能想不到,國外的博物館,已經玩成什么樣子了。”陳寅說起電影《愛麗絲夢游仙境》。這部電影的版權,正是從大英博物館里買來的。《愛麗絲夢游仙境》的原本著作,就收藏在大英博物館。作為藏品本身的附加價值,進一步挖掘和開發,這種玩法就值得借鑒。
陳寅還記得一次去文物局開會的事情。當時相關部門負責人問民間博物館負責人在發展上有哪些困難。“我當時就說了一句,沒得困難。”陳寅笑著說,光靠政府的補助是救不了博物館的。用平靜的心去做博物館,才是自我的救贖。
跟著陳寅一圈閑逛之后,走出博物館的大門,陳寅悄悄地說了一個愿望。“我希望我的博物館能長久存在下去,最好能上一百年。哪怕最后破破爛爛也好。”正在此時,陳寅背后再一次顯露出博物館招牌上的那行小字——
時光走,知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