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持久的邊區經濟試驗

2017是廣東援助新疆建設20周年，一批順應商品經濟規律的項目應運而生。類似于喀什恩科這樣的先行者，將廣東與新疆緊密聯系在一起，在西部內陸邊陲持續進行著一場經濟試驗。

相較于援疆項目帶給當地收入水平增加這一效應，大量勞務人員到現代企業就業，客觀上接受了商品經濟訓練，培養起市場經濟行事習慣，更具深遠意義。

南方周末記者 李在磊

發自喀什

從流水線車間最基本的打工妹做起，到獨當一面的部門經理，何建華領略過珠三角制造業大爆發時期的甜蜜，也飽嘗2008年經濟危機之后訂單斷崖式減少的苦澀。在電子行業摸爬滾打近20年，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在新疆迎來了自己職業生涯的黃金時代。

“把年終獎勵算進來，平均一個月差不多有一萬塊。”何建華是喀什恩科電子科技有限公司（簡稱“喀什恩科”）主管生產的業務經理，2014年，他們的總公司廣東思科電子科技有限公司（簡稱“思科電子”）開始在新疆喀什地區投資建廠。

回顧一番公司的發展歷程后，她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向新疆地區的戰略轉移，開辟了第二市場，扭轉了經濟危機之后的公司困局。

2017是廣東援助新疆建設20周年，一批順應商品經濟規律的項目應運而生。類似于喀什恩科這樣的先行者，將廣東與新疆緊密聯系在一起，在西部內陸邊陲持續進行著一場經濟試驗。

轉戰新疆三年多時間，思科電子在中亞地區的份額達到總銷量的50%。廣東省援疆前方指揮部（以下簡稱“廣東前指”）數據顯示，2017年，廣東計劃安排援疆項目共81項，其中招商引資項目共51項，投資總額約41億元，初步估計提供就業崗位1.64萬個。近3年，5個受援縣（師、市）生產總值年均增長17.8%。

中亞市場橋頭堡

“不愁銷售，哈薩克斯坦、塔吉克斯坦這些國家訂單增長很快。”分析起市場形勢，喀什恩科總經理黃啟英頭頭是道。他向南方周末記者介紹，中亞地區國家工業基礎薄弱，類似于充電寶、電源插頭這些基本的電子配件，都無法自給自足，市場需求旺盛。

思科電子始建于1993年，在東莞、深圳都有生產基地。憑借人口紅利優勢，1990年代末期公司迎來發展黃金時期，業績高速增長。宣傳材料顯示，蘋果、三星、沃爾瑪等等巨頭，皆為其客戶。

“那個時候很好，公司好賺，我們工資也還可以。”2001年前后，何建華進入思科電子做組裝工人，過了幾年“好日子”，在她印象當中，直到2008年前后，公司效益都還蒸蒸日上。

好日子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面前戛然而止。“我們是出口導向型企業，影響還是很明顯的。”黃啟英說，2008年之后，國際訂單驟降，公司一度陷入困境。

受國際環境影響的并非思科電子一家公司。由于勞動力成本急劇上升，勞動密集型企業國際競爭優勢不再勢如破竹，很多制造企業嘗試改變，短期內見效果的產業轉移路徑，成為很多企業的選擇。

喀什依錦誠服裝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依錦誠”）的客戶群體幾乎都集中在中亞地區，將生產中心轉移至喀什之前，工廠設立在廣東省佛山市。依錦誠總經理李文杰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隨著勞動力成本的提升，企業大部分利潤被侵蝕掉，漸漸無利可圖。“大部分利潤都被工人漲的工資吃掉了。”他說。

最開始，它們也有過效仿周邊企業，到東南亞建廠的打算，不過，這一選擇很快便被證實并不見得是最佳出路。由于文化、環境的差異，以及缺乏產業基礎支撐，再加上是跨國作業，很多問題不能及時得到解決，轉移出去的工廠水土不服。到2010年之后，一些轉移出去的工廠，陸陸續續出現了回流。

由此，除了向海外拓展之外，勞動密集型企業向中國內地廣闊腹地轉移，也不失為一種穩妥的選擇。不過，生產出來的產品，終究還是要運輸到沿海港口出口外銷。

思科電子的產品，通常要運輸到深圳港口，走海路出貨。很長一段時間，占到一定市場份額的中亞市場，也必須遠渡重洋到深圳拿貨。他們有著較為強烈的簡化進口方式的訴求。

在這些客戶的提醒下，思科電子第一次嚴肅考慮起在西北內陸建廠的可行性。相較于轉移到東南亞諸國，西北內陸勞動力優勢與之不遑多讓，對中亞地區的出口更為便捷，而且不用跨國經營，便于管理，可謂好處多多。而開拓中亞市場的橋頭堡，非新疆莫屬。

但是，選擇新疆同時也面臨著交通不便，產業基礎薄弱，產業工人缺乏等情況，與東南亞國家幾乎相同的難題。面對這些難題，公司左右為難，舉棋不定。

商品經濟訓練

中亞地區電子工業產能幾乎為零，但是對電子產品的需求并不低，市場空間巨大。在巨大的商業利益面前，思科電子決定冒險一試。

2014年3月，思科電子派駐經營管理團隊進駐喀什，在喀什市、伽師縣、疏附縣和莎車縣建立實訓基地和生產就業基地。2015年便實現產值2.5億，解決就業四千余名。

不過中間過程艱難曲折。在車間主抓一線生產的何建華對此感觸頗深。她介紹，喀什當地員工一個月平均工資能達到2000元左右，明顯低于珠三角產業工人收入水平，但是由于當地經濟相對落后，2000元月薪已經是較為可觀的收入。

所以，勞動密集型企業遷入，對當地老百姓增產增收的帶動作用立竿見影。

不過，雖然勞動力成本更為低廉，但是“性價比”優勢并不明顯。“雖然工資低，但是干活慢。”何建華說，在新疆招來的工人，此前大多為農民，沒有從事工廠作業的經驗，三個人工的速度，才抵得上珠三角一個熟練工的效率。

不過這并不是無解的死結。“剛開始是慢，多學多練就好了。”何建華介紹說，他們早期的工作，就是手把手教，一遍一遍練習，熟能生巧，工人的勞動效率逐步提升。付出的代價是，初期產品合格率不高，消耗掉了大量原材料。

相較而言，更讓管理者頭疼的是早期員工流失率很高。李文杰說，新疆當地女工普遍有裁剪的基礎，所以早期培訓并不特別困難，但是較高的員工離職率卻讓人頭疼。

廣東前指駐伽師縣工作隊隊長劉曉明，曾一遍遍到援建企業調研。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解釋，由于喀什地區工業基礎薄弱，當地老百姓大多還保留著農業生產思維習慣，缺乏工業生產的組織性，還不習慣長時間內被固定的規模型生產束縛。為了解決企業的困難，他們也做了大量的輔助性工作。

“工廠不能工人來了才開工，走了就關門吧。”何建華說，為了讓員工固定來上班，她跟同事們做了大量工作。不斷與員工交流，了解他們的想法，解決生活中的問題，一點點取得了信任。“大家都將心比心，我對你好，你也對我好。”她說。

現在，員工離職率被控制在10%以內，合格率則由原先的30%-40%，上升到70%-80%。“其實到哪里都一樣，只有努力干活，才能多賺錢，生活才能變好。”何建華介紹，據她觀察，收入直線上升帶來的生活質量改善非常直接，這才是員工離職率降低的根本原因。

新疆天一盛禾現代農業發展有限公司就雇用了大量當地職工。公司總經理管林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們公司的主營業務是做開心果果苗培育，需要大量勞力施肥、灌溉、修剪，可以帶來很多就業機會。

相較于援疆項目帶給當地收入水平增加這一效應，大量勞務人員到現代企業任職，客觀上接受了商品經濟訓練，培養起市場經濟行事習慣，更具深遠意義。

黃啟英說，他們對新疆板塊的業務能否成功也沒有十足把握，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事實上，此前預想到的困難都一一應驗了，沒想到的是，這些問題都能找到解決的方法，并不斷在改善，這增加了他們扎根新疆，開拓新市場的信心。

綜合各方因素，平衡掉工資成本、勞動效率、原材料運輸成本以及出口成本之后，喀什恩科經營狀況達到略虧或者基本持平的程度。

“這個時候援疆政策的作用就顯現出來了，給了我們很多優惠政策。”喀什恩科、依錦誠等公司管理人員介紹，作為援助項目，他們可以得到減免車間租金、就業補貼等一系列政策優惠。

這些直接性扶持，增強了市場弄潮兒的存活幾率。“如果沒有這些政策，我們堅持不了這么久的。”黃啟英說，再堅持一兩年時間，就可以完全適應市場，站穩腳跟。

提供就業崗位1.64萬個

“企業能賺到錢，援助政策才能長久。”劉曉明介紹，廣東人比較務實，規劃援建項目時充分考慮到企業的經濟效益。

經驗表明，但凡有援建項目取得了較為明顯的成效，無不遵循市場規律這一基本原則。

新疆棉種植業發達，原材料成本低廉，所以，紡織廠是各地援疆建設自然而然就會想起來要建設的項目。草湖廣東紡織服裝產業園相關負責人盧正光向南方周末記者介紹，紡織業屬于勞動密集型企業，對當地就業帶動較為明顯，所以各地上馬了很多紡織項目。

紡織項目也在廣東援建項目之列。不過，在項目上馬之前，相關人員做過一番市場調研，全國紡織業處于產能高度過剩的階段，市場競爭異常激烈。

在這種情況下，紡織項目還是上馬了，但是改變了策略。投資13.1億元，興建起廣東純興30萬錠紡織項目。項目走起高端化、規模化路線。“設備全都是德國進口的，基本上做到全國一流，世界先進。”盧正光說，新疆本地也有零星的小規模棉紡織產業，但是不成規模，完全不具備競爭力。在產能過剩的情況下，只有走高端路線，機械化路線才能在市場上占有一席之地。

而且，設備高端之后，工廠操作更加扁平化、簡單化，適宜當地員工操作。預計一二三期合計投資總額達到39.4億元，投產后年產值達到30.5億元，創造近5000個工作崗位。

廣東前指數據顯示，截至目前，廣東省共選派援疆干部和專業人員943名，安排援疆資金155.23億元（含深圳），實施援疆項目674個(含深圳)，帶動二十余萬人次就業。

近3年，5個受援縣(師、市)生產總值年均增長17.8%，農民人均純收入年均增長14.9%。

廣東前指相關負責人介紹，結合喀什產業結構升級、區位升級等趨勢，建成了疏附縣廣州新城、伽師工業園、兵團草湖廣東紡織服裝產業園等9個帶動力強的工業園區，形成商貿物流、紡織服裝、電子加工、農林果等行業集群。打造了喀什廣東科學技術研究院、喀什國際經濟合作區起步區、伽師縣興業中小企業孵化基地等一大批重大平臺。

2017年，廣東計劃安排援疆項目共81項，繼續安排援疆資金17.11億元，其中招商引資項目共51項，投資總額約41億元，初步估計提供就業崗位1.64萬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