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儒家慈善思想的現(xiàn)代轉化

管開明

（武漢科技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武漢 430081）

摘 要：發(fā)展慈善事業(yè)急需慈善倫理的建構。當代中國慈善倫理的建構要立足于傳統(tǒng)慈善文化，實現(xiàn)儒家慈善思想從“仁愛”向“博愛”，從“惻隱之心”向“公民責任”，從“個人道德”向“社會正義”，從“以民為本的仁政”向“以民為主的民間公益”的轉化。

關鍵詞：慈善；儒家思想；現(xiàn)代轉化

中圖分類號：B2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7）07-0097-02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慈善事業(yè)全面復興。2008年汶川大地震之后，當代中國慈善事業(yè)更是進入發(fā)展轉型的新階段，公民的慈善熱情高漲，慈善意識不斷覺醒，慈善組織不斷增多，慈善活動形式更加多種多樣。與此同時，中國的慈善事業(yè)也正在遭遇倫理困境。“郭美美”事件、“中非希望工程”“尚德詐捐門”“宋慶齡石像”等事件引發(fā)慈善組織公信力危機爆發(fā)，云南“麗江媽媽”事件、襄樊停止助學事件、郭小娟風波等引發(fā)了關于慈善是否需要感恩的討論。慈善事業(yè)的內在動力機制離不開慈善倫理的道德指引和規(guī)范，慈善社會急需慈善倫理的價值旨歸與規(guī)范，構建當代中國慈善倫理迫在眉睫。

傳統(tǒng)道德文化內化、積淀、滲透于每一個社會成員心靈深處，它以一種內在的心理特征和價值觀念深深地影響著人們的行為選擇，并表現(xiàn)在人們的行為方式與風俗習慣上。儒家思想是我國傳統(tǒng)道德文化的重要部分，其所蘊含的豐富慈善思想，影響著古代人的慈善意識和慈善行為，對當代我國公民慈善意識和慈善事業(yè)的發(fā)展也有著深遠影響。因此，當代中國慈善倫理的建構必須立足于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慈善文化，分析它們在現(xiàn)代生活中的價值，在繼承其精華的基礎上對其進行現(xiàn)代詮釋和價值提升。

一、從“仁愛”向“博愛”轉化

“仁愛”是中國傳統(tǒng)慈善倫理理念的核心，中國傳統(tǒng)慈善文化主張通過仁者愛人來實現(xiàn)少孝、中愛、老慈，進而達到齊家、治國、平天下。“仁愛”是由儒家思想的內核——“仁”生發(fā)而出的。在孔子看來，“仁”是人的本質，只有具備“仁”才能稱其為人，“成人”的過程就是一個“求仁”的過程[1]。孟子更是明確提出“仁也者，人也”（《孟子·盡心下》）的論斷，確信仁是人性之所在。進一步，孔子把仁規(guī)定為愛人，從而在仁中將人與愛統(tǒng)一起來。《論語·顏淵》中記載，“樊遲問仁，子曰：愛人”。所謂“愛人”就是關愛他人。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慈善品質——養(yǎng)老扶幼、鄰里相幫、濟貧賑災等正是由于這種“仁愛”的慈善理念衍生而出。

正是由于這種“仁愛”的慈善理念而衍生出了尊老愛幼、鄰里相幫、濟人危難等一系列的中華民族優(yōu)良慈善品質。

儒家所倡導的“仁愛”具有普遍性，但在施行的順序上是以“親親”為起點進而向外擴充的[2]。孔子有言：“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第也，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孟子也說：“親親，仁也。仁之實，事親是也，孰為大？事親是也”。（《孟子·告子下》）這就是說仁愛的施行立足于孝悌，首先在于“親親”，然后再向外拓展，由己及人，由親及疏，最后達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3]。由此，也就使得我國慈善者的慈善行為往往是根據(jù)血緣關系、地緣關系以及由親及疏由近及遠的原則來進行，慈善行為呈現(xiàn)出一種由親人到熟人再到陌生人顯著遞減的情形。一項有關民眾慈善意識的統(tǒng)計調查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這項調查顯示：“超過八成的人愿意對自己熟悉的人提供幫助，而只有近三成的人愿意對不認識的人提供幫助。”[4]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日益頻繁，人們交往活動的范圍越來越廣泛，人與人交往的短暫性和匿名性也不斷增強，這致使現(xiàn)代社會由傳統(tǒng)的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轉變。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以弱勢群體為救助關懷的慈善對象是與自己毫無關系的陌生人。因此，現(xiàn)代社會的慈善倫理強調的是一種對陌生他人的關愛和幫助，這種關愛和幫助必須超越自己、親屬、朋友和鄰居而擴展到全體社會成員，是一種超越了血緣和宗族沒有等差、無條件的“博愛”。同時，現(xiàn)代社會倡導的這種博愛還蘊含著一種為幫助他人不惜犧牲自我的精神。現(xiàn)代社會的這種特征要求我們應在繼承傳統(tǒng)“仁愛”的基礎上，注入時代因素，將“仁愛”進一步轉化為“博愛”，使慈善對象超越親緣、地緣關系而惠及陌生人，無差別地對待一切需要幫助或救助的人。

二、從“惻隱之心”向“公民責任”轉化

儒家慈善思想的另一個來源是孟子的學說。孟子慈善倫理思想的基礎是性善論。孟子認為，人性之中天然存在著“不忍之情”與“惻隱之心”，他說：“人皆有不忍人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孟子·離婁下》）。這種惻隱之心、同情心是“仁”的端始，它構成人做善事的內在動力。正是人的情感中所天然存在著的憐憫與同情才促使人們去關心和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正是有對他人痛苦的憐憫與同情才引導人們去惡從善促成個人的慈善行為，去愛人、去扶貧濟困、去救助弱者，從而促進慈善行為的廣泛普及。

以憐憫和同情為基礎的人的基本道德情感是慈善行為的重要心理驅動力，但僅靠情感激發(fā)的慈善行為具有不穩(wěn)定性和不長久性。一方面，這種情感是一種內心體驗，個人主觀性較高。另一方面，這種情感是通過想象而達到情感的共鳴從而激發(fā)慈善熱情，由于時間的變遷和距離的遠近，人們的慈善熱情會逐漸減弱。正如康德所說，同情作為一種經(jīng)驗型情感具有偶然性，它只能在其“正處于自己的高潮而還未退潮的那一刻，才能發(fā)揮它們的作用”[5]。

同時，單純以惻隱之心作為行善動機的傳統(tǒng)慈善意識不符合現(xiàn)代慈善事業(yè)的發(fā)展要求。現(xiàn)代意義上的慈善是對他人幸福和利益的關注，而惻隱作為道德情感是出于對他人不幸的一種憂慮、擔心與關切，它關注的是如何避免和解除他人的痛苦。現(xiàn)代社會雖然是以個體為本位，但個體并非孤立存在，而是與他人有機聯(lián)系在一起的整體。每個社會成員只有通過合作互助才能更好地滿足自身的需要，促進社會的全面發(fā)展。“我們一定要有對社會負責、對其他人負責的責任感，而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欲望而生活，這樣社會才能變得更加美好。”[6]因此，現(xiàn)代意義上的慈善是所有個人和社會群體的共同責任，“人類共同體的任何人都不應對其他成員的命運漠不關心”[7]，人人都有主動接受和履行慈善的權利和義務。全體社會成員創(chuàng)造性地進行社會互助是推進社會和諧的方式，通過社會互助能讓他人感到社會的溫暖，讓他人更好地融入社會，回報社會。只有強調這種基于公民責任與義務的慈善意識，人們才能以一種國家主人翁意識姿態(tài)自覺地幫助其他陌生社會成員，人們才能把獲得國家或者是其他社會成員的救助看作是公民的一種權利，社會弱勢群體才能基于這樣的權利以一種平等的心態(tài)而不是“被可憐被同情”來享受救助者的援助。

強調慈善作為公民的責任并非完全否定傳統(tǒng)慈善倫理中的“惻隱之心”。“同情與憐憫”是人類所普遍共有的善良意志，它天然存在于人的情感之中，它對于引導人們去惡從善與促成個人慈善行為具有一定的積極作用。我們要喚醒藏于人性深層的這種潛在意識并轉化為真正的社會意識，在吸取“同情憐憫”理念的基礎上，注入現(xiàn)代公民意識，以“惻隱之心”為起點并與現(xiàn)代公民責任義務意識相融合，用“惻隱之心”來鞏固和強化當代慈善，形成基于共同體意識下的權利義務觀念。當兩者沉淀為慈善主體內心一種更為堅固的責任義務感時，慈善參與者便能以一種更加平和、平淡的心態(tài)自覺自愿地去踐行各種慈善活動。

三、從“個人道德”向“社會正義”轉化

在儒家思想中，仁愛作為一種美德，原本存在于我們人性之中，需要通過自省或其他的修養(yǎng)功夫來達到。孔子認為，僅僅潔身自好并不足以稱為“仁”，只有走向“愛人”，才能算是“仁”。《論語》記載：“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論語·憲問》）可見，“安百姓”是君子愛人的最高境界，救濟貧困的慈善行為是仁人君子之大德，行善是人們實現(xiàn)其政治理想的價值工具和個人修養(yǎng)的一種主要方式。

這表明，在中國傳統(tǒng)慈善思想中，奉行慈善體現(xiàn)的是一種個人價值觀，是個人對高尚品德的追求。慈善的目的只不過是個人品德的完善，慈善行為源于完善自我品德的需要，行善與否完全取決于個人的意愿。因此，傳統(tǒng)慈善行為只是一種受內在道德力驅使的自律要求，沒有強制性的他律，沒有實現(xiàn)行善的內在要求與社會責任等外在約束的有機結合，沒有上升到社會的道德規(guī)范層次。慈善意識僅僅停留在個體覺悟的基礎上，沒有經(jīng)過自律——他律——自覺的升華過程，沒有發(fā)展為慈善主體行善的道德自覺。這樣一來，慈善行為往往局限于個人道德領域，慈善救助始終處于較低的個體互助的狀態(tài)，阻礙了慈善事業(yè)的發(fā)展。正如拉斐爾所說，如果僅僅是依靠個人自身美德去實施幫助弱勢群體的慈善活動，那么慈善的覆蓋面是有限的；只有當慈善成為一種社會正義時，它才逐漸成為整個社會的公共責任[8]。

社會正義是一個具有制度內涵的概念，它將正義實踐于律法上，具有所有人在任何地點都要履行的一種義務的含義。具有制度傾向的社會正義對于構建良好慈善秩序、保障慈善活動順利進行意義重大。如前所述，現(xiàn)代慈善不僅包含對他人的同情與感恩，也包含對社會的道德責任和義務感。現(xiàn)代慈善要求改變傳統(tǒng)慈善僅僅將其作為個人美德的觀念，將其由個人修養(yǎng)的范疇擴展為公共意識的范疇，將其從個人美德的層次上升為社會責任與社會正義的層次。

將“個人美德”提升為“社會正義”并不是對將慈善作為個人倫理與個人美德的否定，個人倫理和個人美德的價值導向是當代中國慈善倫理構建的基礎。現(xiàn)代慈善事業(yè)、慈善活動需要每個慈善參與者以個人美德為價值旨歸和導向，需要千千萬萬個社會成員個體去實現(xiàn)。我們需要個人美德對慈善活動的激發(fā)與鞏固，同時需要基于社會正義的規(guī)范倫理來避免個人美德的主觀性，克服慈善活動的不穩(wěn)定性。

四、從“以民為本的仁政”向“以民為主的民間公益”轉化

儒家認為，“仁愛”是仁人君子的高尚道德品質，如果統(tǒng)治者能“博施于民而能濟眾”，就能超凡入圣。《論語·雍也》記載：“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孟子·公孫丑上》載：“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君主一旦將“仁愛”美德推己及人，努力做到尊民、親民、愛民，就可以達到天下大治的目標。因此，君主為政要以民為本，施行“仁政”。在這種思想的指引下，我國歷代封建王朝的一些統(tǒng)治者都比較重視推行“仁政”，大批諸如慈幼局、養(yǎng)濟院、普濟堂等官辦慈善機構紛紛興起，這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慈善事業(yè)的發(fā)展。

與這種“仁政”思想相匹配，慈善救濟的主要甚至是唯一的合法提供者是政府。在傳統(tǒng)儒家慈善思想看來，民間的慈善活動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政府的“不仁政”，因此往往受到制約和打壓。孔子對學生子路在衛(wèi)國出私財救濟災民的評價是這樣的：“汝之民為餓也，何不白于君，發(fā)倉廩以賑之？而私以爾食饋之，是汝明君之無惠，而見己之德美矣”（《孔子家語·致思第八》）。孔子認為子路這種行為是在標榜自身美德，顯示君主的無德。慈善本來是人人皆應為之的義舉，但因這種“仁政”思想被扭曲為統(tǒng)治者借以顯示其恩惠的工具。無疑，這種思想擠壓了民間慈善組織的生存空間，降低了公眾參與社會救助的熱情和責任感，影響甚至挫傷了民間參與慈善活動的積極性、主動性和自覺性。

在我國，慈善事業(yè)是社會救助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社會保障體系的必要補充，但慈善事業(yè)并不是政府社會救濟功能的延伸[9]。社會救助是政府的當然責任，不能把政府的社會救助與“慈善”混為一談。慈善從本質上來看是一種志愿性的民間活動，這決定了民間是慈善活動的主體[10]。政府在慈善事業(yè)中的責任主要是健全制度、營造輿論。政府應該反思自身提供公共產(chǎn)品和公共服務的能力，認識到自身能力的有限性，信任并鼓勵、支持、引導社會各階層、各群體積極參與到慈善活動之中，充分尊重參與慈善事業(yè)的社會各方，充分保護參與慈善活動各方的合法利益，不斷激發(fā)全社會參與慈善活動的積極性。充分認識到慈善事業(yè)的民間性，對于建構我國慈善制度、培育慈善文化和慈善生態(tài)具有指導意義[11]，有利于促進我國慈善事業(yè)持續(xù)、健康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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