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茍局長動的不是劉國梁而是他的位子……

尹波

6月27日晚，中國乒乓球協會副主席劉國梁通過微博，對近日的國乒棄賽事件作出回應。他表示中國體育改革勢在必行，并就國乒隊員棄賽事件向球迷致歉。中國乒乓球的“劉國梁時代”是否會就此落幕？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深刻改變乒乓球進程的事件？

有這樣一個段子：里約奧運時，一位臺灣網友在看完張繼科的比賽后，在網上問：“中國隊后面那個胖子是官員嗎？看樣子整場就他不懂桌球。”（臺灣人把乒乓球叫桌球。）

這個胖子，名叫劉國梁。

劉國梁1976年出生，6歲開始打球，1989年他入選國青隊，1991年破格入選國家乒乓球隊，是中國第一位世乒賽、世界杯和奧運會男單“大滿貫”得主。后來，有一個人打破了這項記錄，就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張繼科。

2002年，26歲的劉國梁選擇退役，第二年出任中國國家乒乓球隊男隊教研組組長兼男隊總教練。從那之后直到2016年的里約奧運會，四屆奧運中國乒乓球隊只丟過雅典奧運會男單金牌，那還是在他剛當教練不久的時候發生的事。2012年倫敦奧運會，張繼科在男單決賽中勝出后，創造了445天奪取大滿貫的歷史罕見紀錄。10年之內，總共合計32個世界冠軍，隨便拎出一個來都是世界最強級別，“流水的大魔王，鐵打的福原愛”。

倫敦奧運會結束后，中國乒協在湖北黃石舉辦了一場慶功會。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乒乓球隊原總教練蔡振華上臺致辭時首次公開提出“第三次創業”的構想。“就是從單一的訓練、競賽，向多元化方向發展，全面提升乒乓球運動在國內、國際的影響力。”蔡振華的弟子劉國梁是這次創業的執行者。

劉國梁將許多精力放在乒乓球推廣和商業化嘗試上。他所做的，并非打造乒乓球界的超級巨星——那有失公平和集體原則。他要做的，是打造明星團隊，讓觀眾的關注點聚焦在乒乓球上。此外，每年賽事間隙，劉國梁會率領弟子們去大學校園做活動。

在2017年6月之前，他一直都是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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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掉劉國梁國乒總教練肥差，而讓他去當明升暗降的中國乒協第19位副主席，其實是體育總局茍局長履新后燒的第二把火，第一把是徹底改變中國籃協歷史上只能由官員主政的硬規矩，把姚明推上了籃協主席寶座。令茍局長始料不及的是，在第一把火獲得了社會各界一致喝彩，其“中國體育改革家”光輝形象呼之欲出的大好形勢之下，乘勝追擊的第二把火卻引發輿論大倒戈，使其一夜之間變成了集官僚、政客、保守僵化體制代言人于一體。這種天堂地獄般極其強烈的反差，如果茍局長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夠強大，估計很難避免精神崩潰的后果。

何以至此？癥結恐怕在于，這第二把火，茍局長選錯了對手。

第一把火要燒的是中國籃球的落后體制，茍局長力推上位的是姚明，而要拿下的是此前掌握籃協實權的總局籃管中心主任信蘭成。姚明對信蘭成，無論專業影響力還是輿論美譽度，后者都根本不是對手，戰事未開，勝局已定。

第二把火就不同了。這把火要燒的是中國乒乓球的既得利益集團，茍局長選擇的突破口是總教練劉國梁。由于沒有一個姚明那樣的眾望所歸的人物做“加法”，直接對民族英雄級別的劉國梁做“減法”，茍局長就不明智地把自己擺到了劉國梁對手的位置上。一位是世界冠軍和奧運金牌光環下的大功之臣，一位是“外行管內行”、從政經歷中缺乏廣為人知的正面口碑積累的官員，輿論場上誰贏誰輸，也就沒有絲毫懸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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茍局長大刀闊斧燒火改革，是他個人追求政績所為，還是受命于更高決策層，要撼動中國體育大半個世紀積重難返的體制利益藩籬？從各方面跡象看，應該不僅僅是前者。茍局長燒起的前兩把火，對準的是中國體育現狀最需要改變的兩大主攻方向。一是以籃球為代表的職業體育。嚴格講足球更有代表性，只不過足球改革早就納入了中央深改議題，表面上也已實行管辦分離。茍局長新官上任，拿籃球開刀更符合邏輯。二是以乒乓球為代表的舉國體制。

第一個主攻方向，目標、路徑都是正確的，職業體育大潮不可阻擋，也是中國體育轉型發展的必由之途。問題是轉型發展的速度太慢了。不管足球還是籃球，“偽職業”“偽市場”的現象依然嚴重。足協名義上管辦分離，實際上仍是權力而非市場說了算。籃協則連名義上的管辦分離都沒做到。讓帶有NBA鮮明特征、沒有任何官方職務的姚明執掌籃協，就是要盡快破除籃球界殘留的體制障礙，謀求職業體育的實質性突破。

第二個主攻方向，要改變的，是以金牌為導向的舉國體制。如今中國雄踞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早已跨過了要靠競技場上的金牌來維系民族自信和國家存在感的歷史階段，中國體育順應國際潮流，向職業體育、大眾體育、學校體育的轉化，乃大勢所趨。然而舉國體制長年累月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利益群體和階層，必然會成為轉型變革的巨大阻力。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在國際上處于絕對壟斷地位的乒乓球。比較之下，同為金牌大戶的跳水普及性不高，而舉重、羽毛球、體操、游泳和射擊的優勢沒有那么明顯。過了乒乓球這一關，其他的坎兒應可迎刃而解。

第一把火的大獲成功，極大地增強了茍局長的信心，同時也帶給他錯覺，使他以為乒乓球和籃球一樣，窗戶上糊的都是一層紙，可以一捅就破。豈料，糊在乒乓球上的是一道鐵幕，不要說用手去捅，即便拿頭去撞，亦難免頭破血流。

因為，中國籃球，也包括中國足球，雖然“偽職業”“偽市場”的元素尾大不掉，但畢竟經過了20多年的職業歷程，行業透明度在中國體育圈內最高，輿論監督的力度也最強，且NBA和歐洲足壇示范效應帶來的發展預期明確，加之國家隊層面缺少拿得出手的戰績，高層和基層對于改革的必要性、迫切性是有高度共識的。所以，姚明取代信蘭成這樣的改革，既屬高層樂見，又有民意基礎，可謂水到渠成。

乒乓球就完全不同了。無數次包攬世界大賽金牌，毫無爭議的王者之師，在金牌至上的舉國體制下擁有不容置疑的話語權、護身符和道德優勢、輿論高地，但同時計劃經濟色彩濃厚，權力高度集中且極不透明，國家隊一家獨大，地方隊淪為附庸，誰能進國家隊、誰去參加世界大賽甚至誰拿冠軍，背后都有暗箱操作的陰影，既得利益巨大。而既得利益集團要延續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就必須維護這種封閉運行的模式。乒乓球作為國球，市場潛力深厚，卻一直難以真正啟動職業化、市場化進程，乒超聯賽半死不活，痼疾也正在于此。要斬斷這條完整的利益鏈，只有決心和勇氣是遠遠不夠的。

遺憾的是，茍局長有的只是勇氣和決心。于是，看似占據壓倒之優的總局局長對一個項目總教練的較量，在輿論場上遭遇了恥辱性的完敗。盡管惱羞成怒的茍局長憑借強大的權勢發起反擊，迫使與他作對的劉氏弟子公開道歉，不過這并不能改變他至少是暫時輸掉這場斗爭的命運。他的改革在戰略上占盡上風，卻因戰術上的低劣失誤痛失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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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茍局長的正確戰術應該是什么？無非兩條。

一條是典型中國式的。不動人，只動體制。先撤銷總教練這一層級，但不趕走劉國梁，任命他擔任領隊或書記這種虛職，剝奪實權，再改革國家隊和大賽選拔機制，逐漸過渡到乒協管辦分離，國家隊取消長期集訓，逢大賽臨時從乒超表現優異的球員中選拔國手組成國家隊，把中國乒乓球的重心轉向職業聯賽而不是國家隊的小圈子。待時機成熟，再動人。

二是借鑒西方式的。提高透明度，把國家乒乓球隊的內幕和進行人事調整的真實原因公之于眾，讓真相說話。據說劉國梁的失寵與孔令輝事件有關，甚至還不光是有關那么簡單。孔令輝是國球圈內僅次于劉國梁的腕兒，可一筆賭債便堵住了所有可能為他辯解者的嘴。劉國梁若有與孔令輝性質相近或相同的問題，離開國乒帥位便順理成章，不會激發輿論討伐。用腐敗問題掩蓋體制問題似乎有點不齒，然而體制問題往往才是產生腐敗問題的根源。用打擊腐敗倒逼體制改變，有時或是改革的一條捷徑。

最后聲明：本文觀點，建立在茍局長改革目標正確的前提之下。可事實上，要靠政府主管部門的行政干預來解決競技體育的體制問題，表明中國體育雖然已經成為金牌大國，但還沒有找到符合競技體育客觀規律的發展之道。同時，一邊倒的中國輿論亦有必要反思，一旦真相大白、劇情反轉，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