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猛
摘 要: 大革命時期河南農民運動因其迅猛發展而備受人們關注。然而,由于其缺乏積極有效的領導、對紅槍會等農民武裝組織的利用改造沒有達到預期目的、人才和經費嚴重不足以及因行動過火而失去農民支持等方面的原因,河南農民運動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失敗。探討這些原因可為當今農村及農民工作提供借鑒和啟示。
關鍵詞: 大革命時期;河南農民運動;紅槍會
中圖分類號:K26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1003-0751(2017)06-0136-06
從1925年中國共產黨組織河南農民運動開始,截至1927年6月中國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下令河南省一切黨務停止活動,河南農民運動經歷了一個從迅猛發展到急速失敗的過程。 ① 學術界對河南農民運動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國共兩黨對紅槍會的政策及河南農民運動的影響等方面,而對河南農民運動失敗的原因則較少述及。 ② 筆者以保存在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的“漢口檔”和“五部檔”等檔案資料為主,結合大陸出版的相關資料,擬對此問題作一點粗淺的探討,就教于各位同仁。
一、領導機構和領導機制不健全
領導機構不健全是大革命時期河南農民運動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按照國民政府及國民黨中央的工作安排,河南農民運動的領導機構應該是國民黨河南省農民部,但從河南農民運動的具體開展情況來看,這一領導機構似乎有名無實。據1927年1月國民黨河南省黨部提交的1926年12月的農民運動報告來看,河南農民運動“雖有相當的發展和組織上比較的穩固,究因人力之不大充足與交通阻隔及指揮不健全之障礙,而失去機會亦不少” ③ 。河南省“農民部本身無工作之可言,惟部長張渤同時即為省農協常務委員,常往各地巡視工作” ④ 。由此可見,作為河南農民運動的直接領導機構,國民黨河南省農民部只不過是一個掛名機關,并沒有開展實際性的工作。
1926年年初,針對河南省黨務執行委員會出現的問題,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決定組織成立河南黨務維持會,以監察省執行委員會之行為。 ⑤ 其中,當然包括對農民運動領導者的監察。然而,從河南黨務維持會成立之后的運行效果來看,此機構也似乎徒有其名。因為直到1927年5月“豫省黨部設在開封豫南一帶乏人指導,因而各縣黨部各自為政工作,成績優良者固有,而幼稚過激之病在所不免。為不趕速設法,非但黨務不能發展,并將使河南民眾脫離本黨而別求” ⑥ 。如果河南省黨務維持會能夠卓有成效地開展工作,真正發揮其監察作用,就應該不會出現各縣黨部各自為政的情況,也不會出現各縣工作成績相差巨大的情形,更不會出現設立河南全省黨務指導機關的意見和建議。
1927年5月,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宣布成立戰區農民運動委員會,總領河南農民運動的各項事宜。該機構成立之后立即采取一系列措施,有效推進了河南農民運動的開展。 ⑦ 然而, 國民黨中央于6月初聲稱河南各種運動“幼稚”,并下令河南省停止一切黨務活動。 ⑧ 戰區農民運動委員會作為河南農民運動的最高領導機構,雖然取得了一定工作成效,但由于存續的時間太短,其在指導河南農民運動方面所發揮的作用相當有限。
組織領導者的工作作風不扎實也是導致河南農民運動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據戰區農民運動委員會委員鄧良生報告,當時的國民黨河南省黨部、省農協工作作風方面存在的問題非常突出:“黨部里頭的人,也不成樣子,省黨部也是糊涂。省農協是有名無實,一直造假報告來中央騙錢,煞是可惡。” ⑨ 1927年10月中共河南省委在檢討此之前的組織工作時也說:“區委有時僅二三人負責,甚至有一個多月沒有管過工運,縣委有一月不開會,支部有一兩月不開會者。許多同志在黨外游離,與黨失去了聯絡,負責同志互相間不能發生密切關系。”“指導和督促不嚴刻不詳密,僅只應付而已!” ⑩ 可見當時國民黨河南省黨部的組織存在比較嚴重的問題,而省黨部的人員又部分兼任省農協委員及其他職務,省農協內部人員的工作作風自可想見:“派赴各縣工作者約四十人,但尚無健全的農民協會組織。” B11 據另一份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派員對河南上層組織的視察報告稱:“執委會的分子為教職員及政界人士,故多數人不過以其余的時間來做黨的工作;在精神上有時不能貫注,且甚缺能積極參加實際工作的人。”“上部領袖缺少計劃,而且不能充分利用客觀的環境指導和督促,致活動在下層群眾缺乏自動的活動。” B12 可見河南國民黨組織在早期的農民運動中,部分上層領袖并沒有很好地開展工作。
早在1926年8月,蔣介石特地派遣一撥人到河南開展“特別工作”,由國民黨資深黨員王樂平擔任這項“特別工作”的指導員。1927年1月,在河南開展“特別工作”的27名隊員聯名向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呈文指出:“王同志倒行逆施,豈不知革命為何物,尤其不知北伐是革命成功之關鍵,對于河南工作既絲毫不負責任。且扣留諸同志工作經費任意揮霍,嫖妓娶妾滿足個人欲望,致使河南工作限于混亂狀態。諸同志五六月來在吳佩孚鐵蹄下飽受蹂躪和苦難固不足惜,對于工作上毫無相當成績誠可痛心。” B13 呈文中還詳細列舉了王樂平的幾條罪狀:挪用公款,流連花街柳巷,不將經費匯給農運工作人員,少給因公受傷工作人員醫藥費導致其因經費不足而死于醫院,浪費公款,挑撥離間工作人員感情,等等。 B14 然而,這次聯名上書并未達到預期目標,因為王樂平在同年7月29日召開的國民黨河南省黨部籌備委員會第十四次會議上仍然擔任主席一職。 B15 這對河南農民運動來講絕非好事。
果然,在之后的工作中農運經費的核發遇到了問題。“特別工作隊”中雖然有一位名叫程維新的人專門負責“向總司令部、政治部及北方特別工作總指揮(王樂平),交涉援助河南臨時農運經費”,但“據程維新同志接洽報告,謂政治部及總指揮部具以經費拮據,無結果”。 B16
不僅僅是河南的國民黨高層領導人未能很好地開展工作,河南的中共個別領導人亦未能很好地開展工作。1926年年初,身兼中共豫陜區委書記、國民黨河南省執行委員會執行委員等數職的張霽帆,因執行職務有不當之處,加上其“個人生活上又不免有些浪漫的不檢點的地方”,有對之不滿的工作人員趁他不在河南時,召集開封各區分部執行委員會會議,并議決停止他的職務。 B17 張的問題引起了中共中央的重視,1926年2月,中共中央決定改組中共豫陜區執行委員會,改組之后的工作內容為:“派人赴各地整頓組織,指導工作,開展內部訓練,洗刷不堅定分子,嚴格紀律,鞏固隊伍,重新組織力量,對各地黨組織的領導人作了調整。” B18 顯然,作為中共在河南的重要領導人,張霽帆未能很好地開展工作。這對河南農民運動產生嚴重的消極影響。
二、對紅槍會等武裝組織的利用和改造未能達到預期目的
河南農民運動與其他省份農民運動最大的區別在于河南擁有紅槍會等龐大的地方武裝,且絕大多數由當地農民組成。因此,在河南開展農民運動,必須妥善處理好同紅槍會等地方武裝組織之間的關系。遺憾的是,盡管國共雙方都曾設法利用和改造紅槍會等農民武裝組織,但效果都不盡如人意。
國民政府未能將紅槍會等改造成為真正的支持革命的農民武裝力量。一是因為其秘密社會性質的宗教觀與國民革命宣傳的反迷信、反宗教格格不入;二是因為這種民間自發性的武裝組織是一種宗教或地區性的松散組合,很難凝聚為一整體的革命力量;三是因為革命干部必需在地方上向“土豪劣紳”奪權以符合農民運動的目標,但“土豪劣紳”常常是紅槍會的首領。 B19 1927年5月,戰區農民運動委員會曾制定相應的工作方法,即對反對革命的紅槍會暫不采取進攻態度,盡量利用其勢力為革命服務;對支持革命或保持中立的紅槍會采取委任義勇隊的方式,對其加以拉攏,使其維持治安或擾亂奉軍。 B20 國民政府對紅槍會的利用改造雖然取得了一定效果,如時任確山縣農協委員長的楊靖宇既是共青團員(后加入中共)又是紅槍會領袖,他在確山暴動失敗后仍在河南幫助中共工作。 B21 但楊靖宇這樣的人畢竟只是極少數,多數紅槍會領袖主要是為了自身利益而贊成農民運動,一旦其升官發財利益無法得到滿足,就會與農民運動反目為仇。據農運人員描述,當時的紅槍會領袖“皆注意在升官發財,對農協運動,益加摧殘,惟內中有一部分紅槍會不受人利用,純以保護自身利益為號召,但對于農協觀念亦不明了” B22 。
不僅紅槍會如此,天門會也如是。據記載,國共合作統一戰線破裂后,“中共派往天門會工作的同志原承諾的許多條件,一時無法兌現,遭到不滿,致使共產黨的代表不能立足。因此共產黨與天門會的聯系中斷” B23 。可見在當時的河南,紅槍會和天門會這兩大組織,表面上與中共(或國民黨)合作,但實際上此等合作是建立在利益關系之上的,十分脆弱。這也充分說明國民政府將其改造成真正擁護革命的農民武裝這一目的未能實現。
實際上,河南地區多數紅槍會組織對農民運動持敵視態度,雙方經常爆發沖突,僅1927年5月就發生兩起:戰區農民運動委員會工作人員李志樸等帶領工作小隊在羅山縣展開宣傳,在九里灣與當地紅槍會遭遇,數十名紅槍會會員被擊斃; B24 由戰區農民運動委員會工作總隊長程維新所帶領的干部群眾在信陽遭到紅槍會的伏擊,“戰區農運同志不幸犧牲者二人、總政治部九人、黨部也犧牲了四人,程維新被捕” B25 。紅槍會與農民運動之所以沖突頻發,主要是因為“紅槍會十之八九是受土豪劣紳之指揮,代表封建勢力之武裝” B26 ,槍會中“惟少數同學有當民團長的,槍會團長的或和他們首領有點關系的,這都不過是同學的個人活動力量,絕無黨的力量” B27 。從這個意義上講,“紅槍會決不能說是革命的,因為紅槍會的下屬群眾可以是革命的,但其組織則是反革命的” B28 。
河南農民運動最大的問題主要是過分依賴紅槍會來推動農民運動,而忽視了同農民群眾建立密切的合作關系。北伐戰爭中,河南各地均成立以紅槍會為基礎的農民自衛軍,但這些主要著眼于軍事行動上,對改善農民生活問題則很少注意。在河南,有農民運動的地區雖然均有紅槍會改編的農民武裝組織,但農民協會組織并不普及。1927年9月4日中共河南省委的報告指出這一問題的癥結所在:“河南農民運動,過去是槍會領袖接頭運動,忽略了農民本身的斗爭。在北伐戰爭中,槍會運動表現失敗,對于槍會便取放棄態度。因此在農民中,沒有我們的基礎。現在簡直談不到農民有什么組織,有多少群眾。農民工作簡直要重新做起。” B29
過分依賴紅槍會開展農民運動導致農民運動的領導權旁落。通過考察河南各縣農民運動開展情形,大多數有農會組織的縣均獲得紅槍會的支持。中共中央一度認為以紅槍會運動來發展農民運動的政策很正確。 B30 由于紅槍會在河南當地勢力龐大,擁有的群眾基礎穩固,所以當紅槍會支持農民運動時,擁護紅槍會的群眾自然便會加入農民協會。很顯然,這些群眾大多是因擁護紅槍會而加入農民協會,而非出于對革命的擁護和支持。結果紅槍會在農民運動中的實權比省農協或中共工作人員還要大。河南的農民運動雖然有許多中共黨員參與組織領導,但在動員農民力量方面卻主要依賴紅槍會。省農協的地位雖高,但擁有實權的卻是由紅槍會改組而成的河南農民武裝。
1927年3月30日,粵、湘、鄂、贛等省農民協會代表在武昌舉行聯席會議。 B31 成立于1926年的河南省農民協會沒有派代表參加此次聯席會議,而是由河南武裝農民自衛軍(紅槍會改組而成的組織)派代表參加。這說明,河南武裝農民自衛軍之權力足可與農協比肩,甚至比農協的權力更大。
由于通過紅槍會來組織和發動群眾,參加農民運動的農民出身的紅槍會會員多半仍然聽從自己首領的命令,而對革命的意義及國民政府的政策和策略,則知之甚少,或一無所知。在這種情況下,雖然農民運動看起來轟轟烈烈,但與真實的農民運動卻相距甚遠。“過去洛陽的農民運動,也和別處有同樣的錯誤,只注意紅槍會運動(但大部分是土匪運動),而無真正的農運,只注意上層首領活動,而忽略抓取群眾”,“故舊有的已經找著對象,可說差不多完全失了”。 B32 中共中央雖然提出“作農運不作紅運” B33 的口號,但由于沒有同農民真正接觸,以致農村中的黨組織無形垮臺,農民運動自然無法開展。
三、農運人才缺乏和農運經費不足
農運人才的嚴重不足是制約河南農民運動正常開展的一個重要原因。從國民政府對從事農民運動的人才培養情況來看,在廣州舉辦的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前五屆沒有河南籍學員,第六屆有29名; B34 在武昌舉辦的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有河南籍學員44名。 B35 即使這些學員受訓后都能夠回到原籍工作,加上武昌農講所為河南培訓的武裝特別訓練班成員,河南各縣所能分配到的農運人才數量也非常有限。
據1927年6月國民黨商城縣黨部給國民黨中央農民部的一份報告說:“過去農運工作多希屬黨同志在本鄉本地宣傳的成績,故發展情形是星羅棋布,散布各地,所以組織頗感松懈,而指揮甚覺困難。茲值河南克復屬黨工作吃緊,在農運勢力應集中力量,以其指揮統一。因此特向鈞部(中央農民部——筆者注)請速派專員來縣成立正式縣農民協會,并計劃指揮以后工作進行方針。” B36 另據1926年12月河南省黨部給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的報告稱:“商民部李靜禪宣傳部鄭震宇派往武漢,工人部長派往洛陽組織黨部,青年部長與農民部長均以時局嚴重離汴,其職權由他部兼代。” B37 1926年年底,國民黨河南省農民部給國民黨中央農民部的一份報告中說:“一因主觀上工作人員支配不來,所以省農協權其輕重決定暫時把發展農協的工作放松,而把自衛團工作加緊。” B38 由于指導人才嚴重不足,國民黨河南省農民部干脆先不做農運工作,而將注意力集中在由紅槍會等組織所改編而成的農民自衛軍。這樣,河南農運自然停了下來,所謂的農民運動也只是變成了紅槍會運動。
除農運人才不足外,農運經費短缺也是導致農運開展困難的重要原因。河南省農民運動經費起初每月為1200元,北伐開始后增至每月3000元。 B39 但這個數目實在太少了,以致國民黨中央農民部不得不要求酌予增加。 B40 然而,隨著國民政府財政狀況日漸惡化,河南省各縣黨部經費拖欠現象屢見不鮮,其中甚至有連續5個月經費一文未得到的縣黨部,工作人員如非本地人,則借貸無門,簡直無法生活,黨部組織沒有經費活動,自然連農運經費也沒有著落。 B41 經費太少且常常拖欠,導致農運工作人員萎靡不振。據當時任特派員的羅紹徽在給一個名叫陳克文的信中說:“沿途均食饅頭及粥,我因到過北方數年,尚能果腹,惟同志有一位廣東來的符同志甚感不便。” B42 另一工作人員所描述的情況更具代表性:“(熊興)璜等因受經濟壓迫,家道多艱,現即共事革命工作,舉凡個人最低生活費用(前往信陽只有本縣黨部津貼大洋一元外,并未發給路費分文,每人已頗有金錢犧牲)以后再不能仰給予家庭,鈞部(中農部)為全國最高機關,對此區區當有相當處理。” B43 農運工作經費短缺可見一斑。河南農民運動在沒有充足經費的情況下,推動工作自然難有很好的效果,農運失敗自然就在所難免。
此外,河南省農運經費可能存在挪作他用的問題。在1926年年底河南省農民部給國民黨中央農民部的一份請示報告中,所列出的當年7月至11月農運經費來源主要有“經各地同志手借款”252元,“經省農協借款”130元,“經各地同志募捐”150元,“借黨費”254元;這一時期的開支主要有“付省農協辦公費”65元(其中“常務委員生活費”40元),“付省自衛團成立費”120元,“付杞縣辦公費”40元及“生活費”155元,“付信陽辦公費”40元及“生活費”120元,“付安陽辦公費”20元及“生活費”50元,“付焦作辦公費”60元及“生活費”25元,“付長葛辦公費”10元及“生活費”20元,“付睢縣辦公費”5元及“生活費”20元,“付商城辦公費”5元及“生活費”20元,“付輝縣辦公費”5元及“生活費”20元,“付鄭州生活費”20元,“付汲縣生活費”20元,“付固始生活費及其他各縣辦公費生活費”共32元。 B44 從這份檔案來看,收入與支出相抵銷,農運經費是足夠的,但是從1926年11月的一份檔案來看,卻發現了新的問題:“查屬部(河南省執委會)于八月成立以來,僅接到高委員帶回鈞會(中央常務執行委員會——筆者注)補助費九百八十元、農費四千二百元。此項補助費除清還前欠及重要開支外,僅余四百余元,尚不敷十二月各縣市最低限度之開支;農費又未能移用,故屬部甚望鈞會能于最近□(無法辨認——筆者注)月撥付經費,使負責同志不為無米之炊,則黨務發展庶幾有望。” B45 由此份檔案可看到1926年8月就有4200元農運經費送至河南,但前述1926年7月至11月的農運收入中,卻未提及此項經費。如用來償還借款,開支表內應有記載。很可能這筆款項被河南省黨部違規挪作他用,或者被某些人貪污。
四、過火行動導致失去部分農民的支持
隨著北伐的勝利進軍,河南農民運動也出現了所開展的斗爭過火的情況,這種情況直接導致河南農民運動在很多地方失去農民的強有力支持。
1926年年底,北伐軍剛進入河南,在豫南地區的信陽南部仍有吳佩孚的殘軍駐守,于是信陽人民組織南區臨時治安委員會,以應付此種狀況。此委員會由南區農民公開選舉委員9人,其中7人為農民。雖說有委員會存在,但一切均以農民意見為主。有一次,當地農民抓到幾個土豪劣紳并將其扭送到該委員會,委員們決定將其靜候處置,但農民堅持公開處死。最后,委員會只好按照農民群眾的意見,將這些土豪劣紳公開處死。 B46 1927年3月,“信陽縣柳林,在農民協會指導下逮捕一名劣紳,遂召集全鄉群眾,用紅槍刺死;并另外拘捕數名劣紳等候處置”,結果“全縣被點名為土豪劣紳之人,均全部逃亡”。 B47 與此同時,在信陽禪堂一帶也發生農民打死因抗拒“借糧”并曾經鎮壓過農民運動的“劣紳”的事件。
在與河南相鄰的湖北麻城縣 B48 ,也出現了農民運動開展過火的現象。1926年年底,王幼安等人在麻城組織農民協會,開展農民運動,由于經驗不足以及急功近利等原因,在宣傳方法和運動方式等方面明顯過“左”。比如,搗毀地主富農的莊稼,拒絕佃農或貧農之外的農民入會,提出“打倒大地主何、顏、王三姓”等口號,等等。 B49 這些簡單粗暴的做法和激進的口號,明顯有違國民黨中央政策。比如,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頒布的《農民協會章程》明文規定,只有“田百畝以上者”不得入會, B50 小地主不在排斥之列。這些農運干部不僅沒有遵守章程,而且進一步開展沒收地主土地財產以及關押丁枕魚、王繼之等土豪劣紳的過火行動。 B51 1927年4月3日,麻城縣的地主紳士所領導的紅槍會為報復農民協會關押丁枕魚、王繼之等土豪劣紳,聯合河南光山的紅槍會一同發起攻擊該縣黨部和農民協會以及慘殺當地農民的行動,史稱“麻城慘案”。事后經慘案處理委員會查明,其主要原因乃農民運動過火開展觸動地主紳士的利益,導致他們和紅槍會“聯合反抗”農民運動。此外,由于少數農運干部“把持一切”的作風與一些“越軌行動”的做法,也引起當地群眾的強烈不滿,從而“導致失去群眾,激起反動”。 B52
除上述地區的過火行動外,在豫北地區的安陽縣也曾出現過類似情況。事情發生在1927年5月,當時國民政府已下令各群眾團體不得自由執行槍決,但安陽縣黨部及安陽縣的農會組織不聽訓令,擅自槍殺當地紅槍會首領2人以及與紅槍會關系密切的土豪劣紳6人。為報復這一槍殺事件,當地紅槍會首領立即召集人馬圍攻安陽縣城。安陽縣縣長措手無策,不得不直接向國民黨中央政府求援才得以解圍。 B53
長期處于當地社會統治地位的地主紳士階層,無法容忍農民運動對其統治特權的沖擊,不惜利用一切機會對農民運動發起反攻。他們污蔑國民黨“要打倒紅槍會、殺老人、掘墳墓、燒靈柩、殺道士”,甚至說“國民黨是共產共妻,革命軍是向百姓要錢的軍隊”,如果加入“農民協會,將來一定是要充當兵士”。 B54 由于河南農民運動的過火行動給地主階級攻擊農民運動以口實,導致那些革命覺悟本來就不高的農民,對農民運動產生錯誤的認知。這樣,他們反過來敵視農民運動,甚至成為破壞農民運動的一股力量,自然就在情理之中了。
除了上述四個方面的原因之外,河南地區受辛亥革命的影響有限,影響了民眾對“革命”的理解和認知。加上當時農民受教育程度有限,大部分人不能看懂高深的文字,一些民眾的思想相對比較保守,不愿意接受新鮮事物,“各種標語只有小兒當作圖書看待,大人是不看的” B55 。這些情況增加了農民運動開展的難度。此外,反動軍隊對農民運動的摧殘也是導致河南農民運動失敗的原因之一,本文由于篇幅有限,不再贅述。從上述幾個方面通過對河南農民運動失敗的原因進行梳理和分析,從中得出有益的經驗和教訓,對新時期做好農村及農民工作無疑具有一定借鑒和啟示作用。
注釋
①B11B15《河南省黨部籌備委員會》(1927年6月15日—7月29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漢5888。
②英文方面的成果以吳應銧和裴宜理為代表,分別參見Odoric Y.K.Wou,Mobilizing the Masses:Building Revolution in Henan(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4),Elizabeth J.Perry,Rebals and Revolution in North China,1845-1945(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0),前者在研究河南農民運動時還研究工人運動,但對農民運動失敗的原因未能涉及;后者在第七章中對中共和紅槍會的互動著墨較多,但也沒有論及農民運動失敗的原因。中文方面的成果以王少卿,劉英賢和倪侃等為代表,他們均對河南農民運動作了相當的研究,但對其失敗的原因則未能全面概括。參見王少卿、朱金瑞的《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對槍會的認識和改造》(《中共黨史研究》1992年第4期),劉英賢的《大革命時期的鄭滎密農民運動》(《中州學刊》1984年第5期),倪侃的《略論大革命時期中共對紅槍會的認識及策略》(《黨史研究與教學》2001第3期),等等。
③④B38《河南省黨部農民部農運報告》(1927年1月3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漢13091。
⑤《河南省黨務維持會上二全大會秘書處電》(1926年1月8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漢5623。
⑥《唐生智王法勤等四人上中執會電》(1927年5月25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漢13861.1。
⑦關于戰區農民運動委員會的相關情況,參見拙作《大革命時期戰區農民運動委員會述論》,《甘肅社會科學》2013年第1期。
⑧《中央秘書處致河南上蔡縣黨部籌備處函稿》(1927年6月24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漢16743。
⑨《戰區農運委員會鄧良生上中央農民部陳克文函》(1927年6月1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11728。
⑩B27B29B30B32B33B41中央檔案館、河南省檔案館編:《河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5—1927),內部發行,1984年,第168—169、138—139、83—85、18、46、124、62頁。
B12《劉峻山視察直隸河南黨務報告》(1926年6月17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11309。
B13B14《河南特別工作人員張希峰等上中執會呈》(1927年1月17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漢12233。
B16《河南省執委會上中常會呈》(1926年11月20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漢12905。
B17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66—67頁。
B18中共中央組織部、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中國共產黨組織史資料》第1卷,中共黨史出版社,2000年,第197—198頁。
B19Odoric Y.K.Wou,Mobilizing the Masses:Building Revolution in Henan(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4)p.p51-53.
B20《戰區農運委員會工作加緊》,《漢口民國日報》1927年6月1日。
B21侯志英編:《河南黨史人物傳》第1卷,河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9—10頁。
B22《河南省農民協會五月份工作報告》(1926年6月29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11355。
B23林縣志編纂委員會編:《林縣志》,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86頁。
B24《戰區農民運動委員會第三次報告》(1927年5月23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11719。
B25《中央農民部第十一次部務會議記錄》(1927年7月1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2.4/33。
B26《羅紹徽致陳克文函》(1927年5月17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11716。
B28《戰區農委鄧良生致陳克文》(1927年5月25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11720。
B31《中華全國農民協會臨時執行委員會就職通電》(1927年4月9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0135。
B34廣東農民運動講習所舊址紀念館編:《廣東農民運動講習所資料選編》,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16頁。
B35中共河南省委黨史工作委員會編:《一戰時期的河南農民運動》,河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343—346頁。
B36《中農部致河南商城縣黨部函》(1927年6月30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3254。
B37《河南省黨部上中執會報告》(1927年1月3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漢12906。
B39《農民部活動費支出預算書》(1927年4月),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漢1124.5。
B40《中農部致中執會函稿》(1927年5月13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5024。
B42《羅紹徽致陳克文函》(1927年4月23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11709。
B43《河南省農民自衛軍軍事政治特別訓練所學生呈中農部》(1927年7月9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5433。
B44《河南農民部對中央農民部之請求》(1926年12月1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漢7292。
B45《河南省執委會上中常會報告》(1926年11月20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漢12905。
B46《河南信陽農民運動概況》(1927年4月8—24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11733。
B47《國府慰豫軍民代表羅紹徽上中農部陳克文函》(1927年4月17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11708。
B48麻城雖屬湖北,但與河南為鄰,風土人情,生活習性與河南無異,且“麻城慘案”之發生與河南紅槍會密切相連,故將其列于河南農民運動一并考察。有關“麻城慘案”的相關情況,參見拙作《武漢國民政府對“麻城慘案”的善后處理》,《民國檔案》2011年第1期。
B49《劉德榮等致中央農民部函》(1927年5月30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6538。
B50《農民協會章程》,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447/126。
B51《湖北麻城土劣摧殘黨部與農會卷》(1927年4月17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4258。
B52《慘委會上中農部呈》,《中央農民部致麻城縣黨部農協函》(1927年6月15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6575。
B53《中執會致湖北省黨部訓令》(1927年7月4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漢14295。
B54《光山農運報告》(1927年5月7日),臺灣中國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11712。
B55《中央農民部通訊股稿》(1927年5月24日),臺灣國民黨黨史館藏,編號:部13065。
責任編輯:南 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