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丹
城中測繪公司年夜飯,施董事長要親自出席,為大家敬酒。整個測繪公司,特別是老員工和高層們,都非常緊張。
吃個年夜飯,員工為何會如此緊張和不安?因為集團公司有好幾個分公司,年夜飯一般是總經理代表公司高層出席,感謝員工一年來的辛苦的同時,陪同大家一起喝喝酒,吃個團圓飯,等發了年終獎,公司就放年假了。而董事長只有在人事有重大調整時才會出現在酒席上,他若是坐著敬大家,那么準是喜事兒,大家都皆大歡喜;若是特意站起來敬某個員工,那么就意味著敬過這杯酒、吃好這餐飯后,準備辭掉這個員工。這似乎已是公司不成文的規定,所有員工都知道。
測繪公司雖然只有三十來個員工,但個個都是有文憑有職稱的專業人員和工程師,連實習生都是大學畢業的。他們除了有業務技術,還都有吃苦耐勞的精神。而作為教師出身的施董,平時對這些員工都像老師對學生那樣關心和關注。
測繪公司業務多、生意好,待遇也自然不錯,所以每個人都想留在這里發展。聽說這次年夜飯施董要親自來作陪,員工們都擔心董事長站起來給自己敬酒。特別是出納小張、內業小王,還有主管業務的黃經理,更是心虛得不得了,萬一辭退了自己怎么辦?惴惴不安得都沒過年的心思了,怕愧對家人、愧對同事和公司。
為何要這么怕呢?因為他們自己心里都明白,自己或多或少有些工作上的疏漏處。出納小沈,乖巧聰明,平時工作認真細致,但經不住別人炒股賺錢的誘惑,也一度炒起了股。新手上路的她,沒多久就血本無歸,為了翻本,曾挪用公司資金。雖然不到兩個月時間就補上了短缺的那部分,但挪用資金,畢竟是違法行為,如今聽說董事長要親自來敬酒,小沈不免心里虛了起來。萬一讓家人知道是被清退的,怎么辦?別家單位若是知道辭退原因,還有誰敢用她?小沈除了擔心更多的是后悔,后悔自己一時糊涂。
做內業的小王,雖然在圖紙管理、各種實驗單據管理方面有一套經驗,做得有條不紊,但在其中一個測繪平面圖中,由于馬虎,標錯了一個小數點,導致公司蒙受損失,影響了公司與合作單位的關系,真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為此公司曾以此為例開過會,要求所有員工在工作上認真、仔細、精益求精。小王自己雖然也意識到了仔細的重要性,以及差錯的嚴重性,若是辭退他,他沒有什么話可說,但心里總不是滋味,父母身體不好,妻子剛二胎,家里全靠他呢。
除這兩人之外,還有主管業務的黃經理,也坐立不安。作為公司第一批老員工,黃經理曾以公司為家,工作腳踏實地勤勤懇懇,一步一個腳印走到這個崗位,對投標有一套分析能力。因為買房子首付缺錢,于是,在一次投標時,故意讓給了競爭單位,他一直生怕這事被董事長知道。想想這幾年的付出都有回報,工資年年加,年終獎也不少,公司為了讓他安心工作,還給他租了一套公寓樓,把老家的妻子也接過來,如今,他可后悔死了。
唯有負責外業兼任辦公室主任的張主任,坦坦蕩蕩,一臉淡然,啥也沒去多想,被辭退,說什么也輪不到他頭上。他平時工作兢兢業業,沒出過什么差錯,同事之間客客氣氣,作為辦公室主任,他從沒和誰鬧過矛盾。
年夜飯這天,黃經理還是忍不住給總經理發了條微信:“今天董事長真的要敬酒?不知會敬誰?”黃經理邊發微信邊想:萬一總經理能給他點暗示,那么他準備向董事長道歉,不管留與不留,這樣至少心里好過些。
“是的,等下不就知道了。”總經理很快就回復了。
“嗯嗯,等下就知道。”黃經理見問不出什么,只能這樣結束對話。其實,類似的試探性微信,小沈和小王都問過總經理,誰也沒問出結果。
到了年夜飯時,包廂滿滿兩大桌子人,實習生、普通員工一桌,高級工程師和頭頭腦腦以及有點職務的一桌,施董坐在領導桌,讓總經理坐在普通員工桌。董事長這一桌。小沈說感冒喉嚨不舒服,不能喝酒,董事長說喉嚨痛喝點飲料再吃飯;小王推說昨天喝多了今天還難受呢,也不能喝酒,董事長讓服務員給小王來杯白開水;黃經理呢,推說開車來了,不能喝酒,董事長說等下叫個代駕就是,難得聚一下,陪他喝上幾杯。這三個心里打著小九九都想不喝的人,最后還是逃不了,無論是酒還是白開水,只要喝,就有被敬的機會,于是他們都看著眼前的杯子如坐針氈。只有那個張主任,一如平日的自信,端著紅酒,談笑自如。
董事長坐著敬大家酒后說:“這一年來,大家辛苦了,特別是外勤人員,風雨無阻,加班加點也沒有半句怨言。多接業務多包工程,目的也是想給大家帶來更豐厚的待遇,讓家人都過上更好的生活。希望來年大家繼續齊心協力配合。”
敬過大家后,董事長拿起酒杯站了起來,這可是大家沒想到的,酒剛開始,飯還沒吃呢,難不成被敬者連飯都不讓吃了?董事長站在那兒,眼睛先從順時針方向一一看過去,然后又逆時針方向轉過來看一遍,看得小王、小沈和黃經理都不敢正視董事長,三人悄悄低下了頭,看手機的看手機,擦手汗的擦手汗。
董事長拉開椅子離開了座位,他左手拿著酒杯,直接走到辦公室張主任身邊,面帶微笑,用右手輕輕在張主任肩上拍了兩下。此時,所有人的眼睛,包括張主任自己,都緊張地看著董事長:“張主任,一年來辛苦了,我敬你!”
張主任一口干了那杯紅酒后問:“為什么是我?”
“問得好!心有不甘是嗎?那你敢不敢自己讀一下這封辭退信?”董事長問。
“有何不敢?我沒做錯什么呀,也沒做虧心事。”張主任邊說邊接過董事長手中的辭退信。“張主任,感謝一年來的辛勤付出,你的努力有目共睹,但公司是個大家庭,辦公室主任是個重要崗位,除了自己做好工作,公司員工出現問題時,你還得做到上傳下達,完善管理制度并監督執行,而不是一味地裝聾作啞,當作不知道。不上報不指出,一團和氣并不全是好事,從這一點來說,你這個辦公室主任是不稱職的……”張主任還沒讀完辭退信,便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說:“對、對不起!施董,從、從這點上來說,我確實沒有做好,的確不稱職,被您辭退我心服口服。”
此時的小王、小沈和黃經理都是一臉的內疚,感覺到似乎是自己把辦公室張主任害了似的。
這時,董事長繼續說:“既然你已意識到自己的錯了,何不把這張也讀一下。”
“好,我讀。”張主任接過一看,沒直接讀下去,“董事長,您……”
原來,城中測繪公司因業務需要,將成立一家土地勘測規劃設計咨詢有限公司,聘請張主任為總經理。
這一喜劇性的轉變,使整個年夜飯的氣氛馬上輕松了。
董事長再次拿起酒杯敬大家說:“我從教十年,然后下海經商,雖然你們都是我的員工,但有時候,我還是把你們當學生看待。今天,想告訴大家,做人和做工作是一個理: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董事長,我們知道了,您是我們人生路上的老師,我們敬您一杯。”測繪公司的所有員工都舉杯敬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