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的小羊

魯永平

這天是周六。臨近晌午的時候，衛生局的小李開車帶著一身便服的趙局長一路直奔郊區的一家農家樂而去。

來到院子里，趙局長一眼看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在跟一只小羊玩耍。小女孩小臉紅撲撲的，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煞是可愛。他不由得拿出手機，喊道：“小姑娘，來，叔叔給你拍張照。”小女孩不說話，笑嘻嘻地抱著小羊擺了個姿勢。小李等趙局長興致勃勃地拍完照，忙請他進了門。“趙局，您坐！這家店雖說處在陜州郊區，一點也不起眼，但味道不錯，尤其是紅燒羊肉，據說是根據祖傳秘方用羊羔燒制的，味道好得不行不說，還特滋補。您瞧，這么多人就是奔著這道招牌菜來的。今兒個是周六，人就更多了。這不，包廂早沒了。”小李一邊點頭哈腰請趙局長坐下，一邊介紹這家農家樂的特色。

見趙局長面露微笑，小李趕緊招手叫服務員過來點菜。趙局一揮手：“還是你點吧。隨意啊。”小李得到指示，點了七八個菜，又點了酒水。不一會兒，酒菜上桌，小李又是倒酒又是夾菜，殷勤得很。小李在局里工作多年，眼下局里好不容易有一個科長位置空出來了，問題是競爭對手有三個，而且實力相當。他跟局長是老鄉，行賄不行，但想方設法拉近距離還是可以的。經多方打聽，他得知趙局長啥愛好也沒有，就愛吃羊肉，當然不是普通燒法的羊肉。于是，他挖空心思終于找到了這家農家樂。

小李一邊倒酒一邊暗自打著小算盤，這時老板娘突然一臉歉意地跑過來說，今天客人太多，紅燒羊肉沒了……

老板娘話還沒說完，小李急了，噌地站起來：“什么？我們就是沖你這羊肉來的，還愣著干啥？趕緊想辦法去呀！”

老板娘雙手絞在一起，一副為難的樣子：“這……這一時半會兒叫我去哪里想辦法？集市離這十幾里路呢。您就行個方便吧，下次一定給您留著。”

小李見趙局長臉色有點不好看，忙擠出笑容，連連保證一定要讓趙局吃到羊肉。說完就拉著老板娘來到廚房，催老板娘和她做廚師的男人想想辦法，說錢不是問題。

這可把夫妻倆難住了，就算現殺現燒，那也得有活羊啊，這方圓十里可沒有活羊賣。小李急得抓耳撓腮，幾乎要跳起來。這時，突然隱隱約約傳來小羊羔“咩咩”的叫聲。“這不是有小羊嘛！”小李一拍腦門，轉憂為喜，沖出廚房。

不一會兒，只見那個小女孩牽著一頭雪白的小羊走進了屋。小李幾步上前，攔在小女孩前面：“小姑娘，你這只羊賣給我好嗎？叔叔給你錢，很多很多錢。”小女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只是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閨女，回來了，餓了吧？趕緊到廚房吃飯去。”老板娘拉住小女孩的手就要往廚房走。小李拉下臉，氣呼呼地說道：“這只羊我一千塊買下了，等會兒吃完飯一起結賬。你趕緊叫人宰了，可別讓我們等急了。”

小李說完就轉身回到了飯桌上，討好地說道：“趙局，飯店里現成的羊肉沒了，但有只小羊羔，就是剛才進門前您看到的那只。那肉又嫩又香，您有口福了。就是要現殺現燒，時間長一點。您看……”

“沒事沒事，慢慢等好了。”趙局長聽到小李這么說頓時兩眼放光，“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他文縐縐地說了一句改編的古詩，隨后拿起酒杯美美地喝了一口。

那邊，小女孩雙手緊緊抱住小羊羔，老板娘滿臉糾結，蹲下身子，跟女兒說著什么，但小女孩始終一言不發，小手卻把小羊羔抱得更緊了。

小李等了一會兒，見老板娘還在跟小女孩拉扯，坐不住了，走過來打著官腔不耐煩地催上了：“怎么回事啊？還磨蹭啥，再不去宰羊，我們可要走人了。”見老板娘還在猶豫，他又湊上去在她耳邊嘀咕了一句。

老板娘一聽這話急了，她看了一眼小李，又看了一眼抱著羊羔的女兒，一狠心伸出手抱住女兒，想把她跟羊羔分開。可是，小女孩這會兒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任憑母親撕扯，就是不松手，眼睛里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滴在小羊羔身上。

老板娘見了，一邊輕聲罵著一邊流淚，“你這孩子咋這么不懂事啊，羊羔再買一只不就行了，爸媽要做生意攢錢給你看病呢，要去大城市，那得好多好多錢啊。”

小女孩還是倔強地不肯松手，老板娘急了，輕聲在她耳旁說道：“這兩個要吃羊肉的是大領導呢，要是不給他們吃，爸媽這店就開不下去了，你這病也沒法治了啊。”小李更加不耐煩了，上前就要掰開小女孩抱著羊的雙手。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啪”的一聲，隨即傳來一聲怒喝：“住手！”

小李嚇了一跳，回過頭去，見靠近門口的飯桌上站起來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穿著深色夾克衫，方方的國字臉上布滿威嚴。小李一看不認識，桌上的菜也很普通。他鎮定了一下，斜視了一眼，沒好氣地開口道：“大伯，看你也是上了歲數的人，我們是一個愿買一個愿賣，關你什么事，多喝一口吧！”

老頭一拍桌子：“什么愿賣愿買，明明仗勢欺人，以為有點職位就什么都能買到。我勸你趕緊住手，否則……”

趙局長本來裝聾作啞自顧自喝酒吃菜，聽到這話，心里“咯噔”一下，看那氣勢絕非一般人，萬不可小看，說不定是哪個大領導微服私訪呢。想到這里，他只覺得背后涼颼颼的，冷汗直冒，慢慢站了起來。小李可不把老頭放在眼里：“否則怎么樣啊？我們又不是白吃，還怕你去告不成，真是的，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了……”

趙局長聽了急得直想罵娘，再也顧不上局長身份了，一個箭步沖上去朝小李怒喝道：“住口！”小李嚇得趕緊住了口。

“對不起，年輕人不懂事。您老可千萬別動怒，氣壞了身子。我這就讓他向她們母女道歉，回去一定好好批評教育。”趙局長滿臉堆笑地向那個老頭說完后，就轉身咬牙切齒地叫小李趕緊向母女倆賠禮道歉。

小李像是夢中驚醒一般，雖然還沒完全明白咋回事，但局長動怒了，他是知道的，于是哭喪著臉忙向母女倆說道：“對不起，我不應該強買你家的小羊，我向你們道歉！”

聽到小李道歉的話，那個老頭的臉色才慢慢緩和下來，親切地向抱著小羊羔的小女孩招手：“來，到爺爺身邊來。”

小女孩遲疑了一下，然后才牽著羊走到他跟前。老人慈愛地拉著小女孩的一只手：“小姑娘，你媽媽剛才說要帶你去大城市治病，對不對？”小女孩點點頭。

“爺爺明白了，這只羊是你最好的伙伴。爸爸媽媽忙著掙錢，只有它天天陪著你玩，所以你才舍不得賣掉。是不是啊？”

小女孩再次點點頭。“好，好。你喜歡小羊羔是吧？爺爺工作的農場里有好多好多的小羊羔，還有小馬駒，下次讓你爸爸媽媽帶你來玩，好不好？”

小女孩使勁點了點頭，掛著淚痕的小臉露出了笑容。

大伙這才明白，這個貌似大領導的老頭，原來是農場的場長。大家不禁向這位老人投來敬佩的目光。小女孩的母親更是千恩萬謝，眼里閃著淚花。

就在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一臉的焦急，向里張望了一下，快步走到老頭跟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爹，你咋跑到這里來了？害我們好找。”隨后，她又對老板娘說道，“對不起，我爹給你們添麻煩了，我這就帶他走。”

老板娘滿臉疑惑：“你爹他……”

“我爹得了老年癡呆癥，沒嚇著你們吧？閨女，對不起啊！”說完，女人歉意地摸出一張百元的鈔票遞給老板娘，攙起那個老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