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雞有道

陸惠明

晚上，曉紅吩咐丈夫金一名，讓他明天早上去買菜，說是老家有個要好的小姐妹明天下午要來找她，她要好好地招待一下。

老婆吩咐的事情金一名不敢馬虎，一大早，他舍近求遠，趕到了大菜場。所謂大菜場就是全城最大的菜場，這里的菜品種齊全，價格也便宜。金一名到了大菜場門口，菜場外面全是攤販，叫喊聲、吆喝聲、討價還價聲，聲聲悅耳。這里賣什么的都有，場面非常壯觀。金一名平時難得替老婆買菜，都是去小區邊上的小菜場。現在他看到大菜場這種場面，開了眼界，他邊走邊看，邊看邊問。走著走著，來到了一個中年婦女的攤前。婦女看上去十分憨厚，身邊一只籃子里有些小雞蛋，邊上拴著一只大公雞。

婦女見金一名在看她的大公雞，就來了精神：“這是正宗的魚塘雞，這位師傅要不要，雞就剩一只了，是自家舍不得吃才拿出來賣的，要的話我便宜點賣給你。”

金一名仔細地看著那雞，雞冠血紅，精神抖擻，不停地掙扎，不停地鳴叫。他覺得這只雞與籠子里的雞有點不同，很像魚塘上養的雞，現在要買一只魚塘上的雞就像覓寶差不多。物以稀為貴，于是他就問：“多少錢一斤？”

婦女連忙站了起來，就像吃準了金一名要買一樣，雙手捉住那雞，雞就拼命地撲騰，她驕傲地說：“你看這雞多兇，自家養的就是不一樣。魚塘上吃蟲和草長大的，就是勁大，吃起來肉質細嫩，味道鮮美，是雞中精品，市場上別的雞是不能比的，不買后悔。僅此一只，本來賣二十塊一斤，現在便宜點，算你十八塊一斤。”婦女像機關槍一樣說著，邊說邊拿起秤去稱那只雞。

金一名覺得十八塊不貴，老婆買籠子里的養殖雞貴的也要十八塊一斤，所以他就沒阻止婦女去稱那只雞。婦女一稱，一算八十四塊，她說不好聽，主動讓了四塊，就算八十塊。金一名覺得婦女蠻爽快，所以他也爽快，價也不還，就決定八十塊買下這只魚塘雞。

付了錢，金一名喜滋滋地拎著大公雞走了，旁邊經過的人就問他多少錢一斤？金一名說十八塊。那個人沒說話，只是對他笑笑。這一笑，笑得金一名莫名其妙。

雞鴨魚肉買好了，金一名回到家里，有點興奮，就打電話跟他老婆分享，說他買了一只魚塘雞，讓她猜猜多少錢？曉紅問他在哪里買的，金一名說在大菜場門口買的，而且強調說人家自己不舍得吃才拿出來賣的，就剩最后一只了，如果去晚了還沒有了呢。

不想曉紅破口就罵：“你個十三點，大腦進水了，什么魚塘雞，你被人家騙了，這就是養殖的籠子雞，人家故意弄了一只，來冒充草雞或是魚塘雞，專門騙你們這些平時不買菜的傻子。你還不趕快去還掉。”

金一名被老婆一罵，突然清醒了，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怪不得邊上的人問了價就笑。菜場上的老江湖都知道，也都認識這幫人。他急忙返回菜場，可哪里還有那婦女的影子。金一名嘆了一聲：“江湖險惡，到處都是陷阱啊！”

五點鐘下班，金一名一進家門，就聽見曉紅在跟人說話，肯定是她老家的小姐妹來了。金一名剛踏進客廳，曉紅就給他們介紹說：“這是我老公金一名，這是老家的小姐妹林小花。”

金一名和林小花一對眼，都吃了一驚。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相互笑了笑。

吃晚飯的時候，曉紅忙著去廚房端菜，一盆雞端上來的時候，她就開始數落金一名，對林小花說：“今天我早班，就讓他替我去買一次菜，你知道他買回來什么嗎？就是這只雞，人家跟他說是魚塘雞，他就相信是魚塘雞，連價也不還就拎回來了。天曉得這哪里是魚塘雞，分明是那些詭計多端的販子的騙招，他也信，真不知道說他什么好。小花，你就將就點吃吧。”

金一名聽得很無奈，也不辯駁，他夾起一塊雞給林小花：“我看這就是魚塘雞，你吃吃看是不是？”

曉紅更來氣了：“你啊，被人騙了，只能心里求安慰，就當它是魚塘雞吃吧。想想這事就來氣。再想想也不能全怪你，要沒有那些可惡的騙子和販子，你也不會上當，那些個販子真是無孔不入，實在可氣。”

林小花收起了笑容，說：“姐啊，你老公是個好人。”

曉紅說：“好人有啥用，容易被人騙。”

林小花說：“姐啊，我真羨慕你，有時被人騙也是幸福的，你可以數落，可以吵架，總有一個傾訴的人。不像我，一個人做事沒人幫，回到家里沒人說、沒人笑、沒人數落、沒人吵架，你是生來的福氣、修來的運啊！”

曉紅讓林小花別說傷心事，讓她多吃菜，也虧得金一名買，多吃點魚塘雞。

金一名正聽林小花說，被老婆一句話打斷了。林小花看了看他，不顧曉紅阻攔，又說，她男人十年前走了，留下一個兒子，十年來她一個女人把兒子拉大，起早摸黑，早上去做小生意，中午去做鐘點工，晚上又去做護工，整個人像陀螺一樣。

現在兒子大學畢業，長大成人了。剛踏上社會，就有好心人給他做了個媒。她沒什么意見，只要姑娘心好就成，自己的條件自己明白，人家不嫌棄已是好運了。

結婚的事就在眼前，姑娘家開了口，簡單的彩禮還是要一些的。再說，辦喜事家里也要簡單裝飾一下。可她這些年供養兒子沒有一點積蓄，親戚家都去借過了，實在想不出辦法，她就想到了曉紅。

曉紅聽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忙說：“妹啊，你別說了，你需要多少盡管說，姐一定幫你一把。”金一名也頻頻點頭。

林小花說：“姐啊，多了我也開不了口，就借一萬，一年后還。”

曉紅說什么一年兩年的，等有了再還，不急的。說著就叫金一名去拿給林小花。林小花接過錢，哽咽了。

臨走時，林小花還一個勁地跟曉紅說：“姐夫是個好人，是你的福氣。”

一年后，林小花來還錢，手里拎著兩只雞。曉紅說：“你手里緊巴巴的買雞做什么？”小花說：“這不是買的，是我養的魚塘雞。”曉紅驚喜不已，說：“真的，你怎么有空去魚塘養雞，人家怎么肯給你養？”

林小花說是兒子媳婦承包的魚塘，她從此也不再出去奔波，安心幫他們看魚塘。但她心里總有一些疙瘩，細細想來原是還有一個心愿沒了，于是就去捉了幾十只雞散養在魚塘上。有來釣魚的看到這些雞要買，她說不賣。釣魚的說他們多出點錢，她說再多的錢也不賣，這些雞不是用來賣的，是用來還心愿的。釣魚的人聽不懂她說的話。

林小花說：“現在雞已長足了。我一是來還錢，二是來還我的心愿。”

曉紅沒聽明白。林小花說：“一年前，我來借錢那天，金大哥買了一只魚塘雞，就是我賣給他的，是我在市場上買的籠子雞，再花言巧語地騙他買。可是他回家見到了我，在你面前只字未提，我很感激。所以我說，姐啊，你嫁了一個好老公。”

曉紅臉紅了，金一名傻的時候傻，聰明的時候可不是一般的聰明。林小花走了。曉紅把一只雞殺了，燒好了等金一名回來。

金一名回到家里，曉紅就讓他嘗嘗雞的味道，他嘗了一口湯，就豎起大拇指夸老婆的眼力好，這是正宗的魚塘雞。曉紅說：“不是我眼力好，而是你眼力好，人家專門養了給你送來的。”

金一名笑了笑問：“誰啊？”

曉紅說：“林小花。”金一名愣了一下：“真難為她了，還記得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