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產恒心與企業家精神

黨中央和國務院高度重視民間投資增速大幅下降的問題，從去年開始，有關部門就一直在探討其原因。大成企業研究院在去年的兩次沙龍活動上就這個問題與企業界進行了廣泛交流，當時我們發放了調查問卷，問企業家民間投資增速大幅下降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統計結果高度一致：第一是企業家沒有安全感；第二是對中國經濟發展缺乏信心，有效投資不多；第三是地方政府鼓勵投資的政策措施不明確，很多問題議而不決，存在不作為問題；第四是缺乏長期的金融信貸支持，大量資金轉向國有企業和地方政府平臺。這四條是企業家選出來的造成民間投資增速大幅下降的主要原因。

去年11月，中央出臺了《關于完善產權保護制度依法保護產權的意見》，保護產權問題的一個重要方面是民營企業家的財產安全問題，這里面有兩點精神非常重要：第一是把國有財產和民企私有財產擺在了同等保護的位置上，原來都是按《憲法》來的，一個是“社會主義的公共財產神圣不可侵犯”，一個是“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而這個文件把二者擺在了同樣保護的層面；第二是“疑罪從無”原則，就是即便你被懷疑了，除非有確鑿的證據，否則就不能做有罪定論。

今年4月，中央深改組又通過了《關于進一步激發和保護企業家精神的意見》，在當前全國上下以創新為經濟發展的主動力、以創新來調整結構的背景下，不僅要發揚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精神，更重要的是要發揮現在已經在生產第一線、經營第一線、經濟第一線的企業家的創新精神。企業家創新是我們整個國家在創新過程中一支最主要的力量，與科學家創新、普通老百姓創新不同，民營企業解決了中國80%的就業，企業家是帶領千軍萬馬創新的，企業家的創新將極大地帶動全國創新的勢頭。怎樣發揮企業家的創新精神？如何創造條件發揮創新精神？為了解決這些問題，我們選擇了“恒產恒心與企業家精神”作為這次沙龍的主題。

企業家成為經濟發展的重要因素

之前，張維迎教授提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我們過去在研究促進經濟發展的要素時，注重物的作用而忽視了人的因素。張維迎教授提出，在今后經濟發展中實際上起最重要作用的是人的因素，他歸納為企業家精神。

這樣的言論在100年前說可能沒人信，因為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最初都是從強大國家掠奪資源開始的，哪里有礦、有石油、有奴隸，就去打仗去掠奪，這時候掠奪奴隸不是為了發揮人的精神，而是把他們單純地作為勞動力看待，所以最初的經濟發展是以物質、資本、勞動力為主的經濟發展歷史。后來情況發生變化，2008年的金融危機給全世界敲響了警鐘，我認為這次金融危機到現在都沒有解決好，現在仍然處于后金融危機時期。金融危機前，人們對生產要素的配置過多地集中于物質、金融資本和勞動力，2008年之后，我們發現以前不太被重視的生產要素現在重要性反而更高了：信息數據成為一個最重要的物質基礎；隨著智能制造的發展，低技能勞動力在未來很可能不是生產的積極要素，而成為消極要素；科技、人才的權重也將進一步上升。所以，今后經濟增長的較量，要看誰能掌握人才、掌握科技、具有創新能力，而不是有多少礦、有多少金融資本、有多少廉價勞動力，我們原來理解的生產要素都退居次要，誰能及早認識到這個問題，誰就能掌握發展的先機。

新一輪的經濟增長，是隨著新興產業的發展帶動起來的，新興產業的發展離不開創新、離不開科技、離不開科學家，但是只有科學家是不行的，科學家在實驗室里研究理論、研究實驗，關鍵還是企業家，用他的創新精神，把科學家的成果和其他生產要素有效結合在一起，形成新的生產力、形成了新的產業、解決新的社會問題，這就是歷史的進步過程。現在全球市值最大的幾家公司都是近十幾年、二十幾年產生的，都集中在新興的、領先的產業里，都是靠創新發展起來的，這就是未來的發展趨勢。今后的大企業將是依靠創新產生的，所以對有志企業家而言，要真正把創新的理念深入到企業發展的骨髓里邊去。

我們鼓勵創新，但不是要企業家放下手頭干的事都去搞創新。創新不是今天投入明天就能有產出的，創新的周期很長、成功率很低，企業家要在當前的市場中站穩腳跟，能夠套利也是一種本事，用市場的眼光來看，企業家是什么？別人都以為那是沙子，他能看出是金子，這才是企業家的本事。但現在的企業家光有發現金子的本事不行，還要有點石成金的創新能力。創新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但企業家都應該有創新精神，沒有點石成金的本事，也要有點石成金的精神，即便現在實現不了，但在座這么多位企業家，終有一天，有人一定能夠做到點石成金，這就是人類的進步。我們當代企業家都是在千千萬萬倒下的企業家肩上走出來的，將來也會有人從你們的肩上走出來，成長成參天大樹，這就是企業家精神。

企業家精神的核心是不斷地追求創造財富的精神

企業家精神到底是什么？有人說是創新，我認為不全面。文學家、詩人、藝術家、哲學家都具有創新精神，創新不能準確地表達企業家精神。我認為企業家精神的核心是創造財富，不要回避這個問題。創新的理念很好，但企業家如果為了創新最后虧得一塌糊涂，把親戚朋友、銀行的錢都花完了，不談成績光談創新有什么用呢？虧幾十個億，還老講你是企業家？講不出去的。“勝者王侯敗者寇”，所以不管是用創新的手段還是套利的手段，最終還是要創造財富。

我們為什么要尊重企業家，就是因為他們創造了財富，企業家精神就是不斷地追求創造財富的精神，這是企業家有別于其他人的地方。創造財富是推動歷史進步、推動社會進步、推動人們幸福生活的基礎，經濟社會進步需要財富的積累，只有創造了財富才能滿足人們的生活需求，才能給大家發工資，而那些給大家發工資的人、給國家納稅的人，才是最可愛的人。所以說財富是推動社會進步的基礎，人人應該尊重企業家，因為他們是創造財富的主體。財富的創造當然不完全歸功于企業家，勞動者也是財富的創造者，但是企業家是生產經營活動的組織者，生產的組織、產品的銷售、技術研發的組織這些都是企業家的事情，他把勞動力、資金、土地、設備、科技這些生產要素，通過企業的經營管理整合在一起，創造出價值。如果沒有組織，那些零零散散的要素是不會形成社會財富的。所以何為企業家精神？創造財富才是本質。

但現在一些社會輿論認為，企業家創造財富是拉大社會貧富差距的根源、是社會進步的倒退，我認為這是完全錯誤的理解。如果一個老百姓有10萬元，可能拿去吃飯、旅游、消費；但如果一個企業家有一個億，他想的一定是怎么把這些錢用于生產經營、產生更大的效益、解決更多的就業。企業家把錢當做生產要素，而老百姓拿到錢更多的是用做消費。假如現在整個社會要均貧富，把所有的私人財產全部分給大家，公開投票的話估計大家都會同意，但最后的結果將會是人人拿不到工資，因為這些錢在我們手里升值空間有限，如果把這些財富聚集在企業家的手里，那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們就可以創造出位居世界第二的GDP、可以解決中國80%的就業。

企業家事業越做越大、擁有的財富越來越多，其實并不是一件輕松享受的事，他們的心情也會越來越緊張、負擔也越來越重，所以企業家這個位子責任大、擔子重，不是誰都能干的。企業家手里握著這么多錢，是非常焦心的，他們要考慮的是整個企業的發展問題。我雖然沒當過企業家，但在國企干過，我在國企最煩心的就是發工資前的一個禮拜，因為要籌錢發工資。國有企業尚且如此，民營企業的老板更是天天都要煩這個事情，一到時間員工就會來要工資，這個心理壓力非常大。

我記得十六大最讓人激動的一句話是，“讓一切創造社會財富的源泉充分涌流”，這句話激勵了千千萬萬人下海，創造財富就是為國家做貢獻，民營企業家都覺得很光榮。這些人下海是響應黨的號召，下海做出了巨大的成績，難道不值得信任嗎？難道不值得尊重嗎？難道不值得大家學習嗎？我們弘揚企業家精神，全社會，包括老百姓、政府官員、專家學者，首先要真正了解、理解企業家，創造財富永遠是我們社會進步的一個標志，創造財富的人永遠應該是受人尊敬的，所以我們全社會首先應該充分尊重企業家，尊重創造財富的人。

弘揚企業家精神需要營造良好的外部環境

企業家到底能不能發揮企業家精神，首先取決于企業家自身，同時也要有良好的外部環境作為支撐，要給企業家創造出一個“恒產恒心”的社會環境和制度安排，這兩個條件缺一不可。如果沒有良好的外部環境，企業家精神遲早會被破滅。

現在我擔心的是，中央深改組出臺的企業家精神文件落不到實處。弘揚和保護企業家精神需要真正認識到企業家是當前經濟發展的重要決定因素，企業家精神對社會進步有不可替代的推動作用。否則出臺的政策有可能只是應對民間投資增速下降、一些私營老板移民國外的權宜之計，吞吞吐吐、扭扭捏捏，政策一點一點地往外擠。

我認為，要真正弘揚企業家精神，關鍵是做到兩點：第一，要在全社會大力宣傳財富創造的社會意義，真正讓一切創造財富的源泉充分涌動；真正認識到企業家是創造財富的主動力，尊重財富創造者的勞動，要在全社會形成這樣的共識。中國的民營企業家哪一個不是非常優秀的人，他們能從一無所有發展到如今的成就，一個個都是成龍成鳳的人，要在全社會宣傳他們艱苦創業、頑強拼搏的經歷，讓人人都知道他們的貢獻，而不是在一些影視作品中站在腐敗官員身后的壞老板形象，要真正樹立起企業家的社會榮譽感，激勵他們繼續努力拼搏。

第二，必須對過去的冤假錯案進行清算，引起社會各界的強烈反響。現在政府很著急，出臺了兩個重要文件，但老百姓和社會輿論反應比較平淡，只有企業家群體自己高興、自己感動。如果最高法、最高檢能梳理出20例侵犯民營企業家財產權、人身自由權的重大歷史案件，進行堅決地平反，網絡、報刊宣傳全跟上，引起社會輿論的強烈反響，下決心清除侵犯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正當權利的不良土壤，只有這樣民營企業家的信心才能真正激發。

其實問題的關鍵，還是要對企業家有正確認識。如果我們真正認識到經濟的發展、創新的提升離不開企業家，認識到中國經濟真正走到世界前沿、從大國變成強國，離不開企業家群體領導著千千萬萬的企業、帶領上億的人再進行一次新的長征，那就應該采取廣泛的社會宣傳和堅決的案件平反，真正振奮企業家的信心。

一個社會的進步離不開企業家，離開了企業家，現代社會的進步就會停滯、就會倒退，這是歷史發展的經驗，是最終必須接受的歷史規律，尊重企業家，弘揚企業家精神是推動中國發展、增進人民福祉必走的一條路。

中國的一大優勢是能夠集中力量辦大事，只要政府真正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那就沒什么解決不了的。所以我們首先要在企業家群體內部形成自己堅定的信念，哪怕我們受到冤屈、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們的信心、決心也不能動搖，要不改初心，現在遇到的困難都將是暫時的。

中國未來的發展歷程少不了企業家精神，我們要發揚企業家精神，真正把民營企業、民營企業家的形象樹立起來，成為全國人民的榜樣，我們企業家自己也要潔身自好，更努力、更奮發，這樣一來，誰還能抵擋中國的快速發展？如果有這樣的外部環境支持，我相信今后的世界史、經濟史、科技史、產業史將出現越來越多的中國人、中國企業的身影，再過10年，世界500強企業中將有一半是中國企業，高新企業大多數也將是中國的。我們能夠集國家的力量、集我們幾千年文化沉淀的力量、集我們企業家創新的力量于一體，我對中國未來的發展前途非常有信心。

本文根據全國政協原副主席、全國工商聯名譽主席黃孟復在大成企業首腦沙龍（2017年5月25日）上的講話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