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杰
在內外環境都發生變化的情況下,怎么適應新的挑戰、新的變化,香港準備得不夠。所以后來表現得
比較被動,香港有些轉型也比較辛苦。未來香港如何作出調整來適應新變化,這是最大的挑戰
香港一國兩制研究中心的辦公地點位于香港中環地標性建筑——中銀大廈的61層,從窗口望出去,擁有俯瞰維多利亞港的絕佳視野。
從身份上看,香港一國兩制研究中心是專門研究香港公共政策的民間機構,緣起于香港回歸之前。1985年,為迎接香港回歸,成立了兩個機構,一個是設在全國人大常委會之下的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另一個則是在香港成立的基本法起草咨詢委員會(以下簡稱“咨委會”)。設立咨委會的目的,是為了香港回歸以后的制度安排,并廣泛聽取社會各界意見。
1997年香港回歸后,香港一國兩制研究中心保留了咨委會的部分功能,將研究重點轉移至香港內部運作面對的社會和經濟等重大問題,以及香港與內地和鄰近地區的經濟及合作關系上,繼續充當特區政府重要的公共政策智囊。
香港一國兩制研究中心總研究主任方舟深度參與了深圳前海、河套地區開發等粵港合作項目的聯絡和研究。他在香港接受《中國新聞周刊》專訪時談到,回歸20年來,香港最需要總結的問題是,面對新變化準備得不夠充分,轉型也很辛苦,未來如何做出新的調整來適應新變化,是香港面臨的最大挑戰。

方舟 圖/受訪者提供
“雙方需要更多的相互理解”
中國新聞周刊:你怎么理解中央提出的粵港澳大灣區規劃?
方舟:之所以搞大灣區規劃,是因為香港的市場和空間有很大的局限性,希望通過粵港澳大灣區這樣的共同規劃,幫助香港解決兩方面矛盾:一方面是經濟結構太窄,香港是相對獨立的經濟體,經濟結構太窄就會出現很多社會矛盾。今天粵港合作和二十幾年前的粵港合作模式是不一樣的,二十幾年前是前店后廠,但是今天珠三角深圳已經有很強的高科技產業基礎,實際上是希望香港和廣東合作能豐富香港的產業結構,改善香港經濟的空間。
從國家層面來說,也希望通過粵港合作,實現優勢互補。香港作為自由港,還是有很獨特的優勢,能夠和廣東的產業基礎結合起來,也為國家在更高層面上創建有國際競爭力的城市群。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很多人擔心大灣區會出現廣州、深圳、香港等幾個城市的“龍頭之爭”,你怎么看?
方舟:粵港澳大灣區就是一個多中心的模式,每個城市有自己的特點。舉一個例子,比如國際金融方面,香港的優勢毫無爭議。如果講高科技,灣區的龍頭肯定是深圳,而廣州是傳統商貿中心,澳門是全球博彩業的老大,這幾個城市沒有必要去爭所謂的名分,大家都有自己的行業優勢和特點,關鍵是把優勢協調起來。如果能夠協調得好,整個區域競爭力就能有更高的提升。
這種協同效應,可以舉一個例子,比如深港邊界的河套地區,經過了非常艱苦的談判,在今年簽訂了協議,共建“港深科技創新園”。這個地方有什么特殊價值呢?深圳很多科技企業已經比香港更國際化,從國際招攬大量人才,包括華為、騰訊、比亞迪等。對于它們來說,很現實的問題是,如果把人才招到深圳,各方面的配套條件不夠理想,包括稅收環境、子女教育,如果是非華人,還存在語言環境問題。如果放在香港,以香港為基地,為這些企業服務,對人才吸引力也更大。
因為這個地區貼在邊境上,既可以為內地市場、為珠三角企業服務,又能夠利用香港作為自由港的特殊優勢,利用稅制、法律各方面特殊優勢,達到一個協同的效果,雙方都得利。
中國新聞周刊:因為“兩制”的差別,在很多基礎設施建設上,香港推進效率比內地低。未來粵港澳大灣區建設,是否會碰到類似問題?
方舟:香港很多事情需要經過程序,不光是立法程序,在走到立法會之前,前端就有一大堆程序。香港所有重大工程都要做三輪可行性研究,每一輪做完后要做公眾咨詢,每一次公眾咨詢短則3個月,長則6個月。什么都還沒做呢,就寫個研究報告出來,兩年多就過去了。立法會上又有可能遇到阻力,發生冗長辯論,讓大量的審批積壓,拖的時間就更長了。
從廣東的角度看,香港的效率一定是太慢。這是需要互相理解的問題,因為香港確實有很多法定程序,有些環節快也快不起來,有些環節比如在立法會是故意被反對派拖著,導致整個政府運作比較慢。這是體制不同導致的差異。而且這幾年,內地一些官員和民眾對香港有看法,覺得國家對你這么好,你還搞了那么多事情。其中也有一些誤解,因為香港存在一些客觀因素,雙方需要多理解。
“香港要作出調整適應新的變化”
中國新聞周刊:香港過去一直充當國家對外開放的“超級聯系人”角色,未來這種角色是否會受到影響?
方舟:過去香港前店后廠的模式基本上跟不上這個時代了,但從香港本身角度看,還是有很多功能,而且伴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推進,會有很多新的機會。特別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和全球最大的離岸人民幣中心,香港有幾個特別突出的優勢:首先,在融資方面,國家加大“走出去”步伐,這個過程中會有大量投資,更需要大量融資。香港可以借鑒亞投行的運作模式,利用比較好的主權評級,在市場上發債券融資,然后再去借給第三方。香港在這方面有很多空間。
第二,香港有很多商業服務,有很強的管理能力和服務水平。國家現在“走出去”,需要大量的配套服務,包括簽合約的時候,各方面的法律、風險評估、風險管理,香港比較有優勢。
第三,香港在城市管理和社會管理上也有比較好的經驗,一方面可以幫助內地提升水平;另一方面,在國家“走出去”的過程中,提供配套服務,尤其是和交通基礎設施相關的配套服務。比如香港機場的管理、地鐵的管理,可以算是全球最好的。倫敦新建的一條貫穿東西的地鐵,也是交給香港地鐵公司來管理。在軟實力上,香港有很大的優勢,如果能和國家在基建方面配合,軟實力和硬件配套,會產生很強的互補性。
過去五十多年里,香港的角色一般都是“超級聯系人”,但實質一直在變化。剛開始,上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內地還沒有開放,香港的角色是做轉口貿易。上世紀80年代內地開放后,就開始做前店后廠,珠三角也變成世界工廠。2000年以后,內地企業轉制,需要到海外上市,有大量企業到香港上市,鞏固了香港作為全球金融中心的地位。下一步,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推進,新的功能又出來,香港的角色也會不斷變化。
中國新聞周刊:從特區政府施政的角度,香港回歸20年來最值得總結的經驗和問題是什么?
方舟:“一國兩制”是個新生事物,走到今天很不容易,還在不斷摸索過程中。香港現在需要總結的是:在回歸過渡期,從中英談判開始,當時兩地經濟落差比較大,香港一個城市經濟總量相當于整個中國的25%,所以當時強調“不變”比較多。所有人都認為,只要把原來的運作體制保留下去,香港就可以長期繁榮穩定。
但是后來因為時代在變化,內外環境都在變。內部,香港的政治經濟結構發生了很大變化,外部是內地經濟崛起,香港和內地的經濟分工、經濟合作模式也不斷調整。在內外環境都發生變化的情況下,怎么適應新的挑戰、新的變化,香港準備得不夠。所以后來表現得比較被動,香港有些轉型也比較辛苦。未來香港如何作出調整來適應新變化,這是最大的挑戰。
中國新聞周刊:未來10年,香港的發展走勢如何判斷?
方舟:因為有祖國這么強大的后盾,香港能夠取得比較平穩的發展是可期的,不會有大的動蕩或者波折。即使全球經濟不好,只要有祖國的后盾,香港保持基本繁榮穩定問題不大。但同時香港怎么提升自己,尤其是在國家經濟轉型升級的情況下,能不能把握這個機會,是香港下一步要面臨的任務。做得好的話,香港仍然會是一個非常有競爭力的城市。但是如果錯過這個機會就太可惜了。對香港來說,現在是一個歷史性的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