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山東抗戰遺址

吳永強

打開一幅山東地圖，從最西南角的菏澤向東劃一條弧線，經過單縣，抵達微山湖，順湖而下到臺兒莊，然后折向東北，來到臨沂，繼續向東北，莒縣、諸城、海陽……在這個半圓形的弧線內，你會不經意間邂逅80年前的那場戰爭，在血與火的洗禮中，經歷一次民族自我救贖的教育。

沿著從魯西南到膠東的弧線，在親歷諸多歷史現場的同時，會遇見一個又一個因抗戰而形成的紀念館、烈士陵園、戰場遺址。這些抗日地標，成為一個民族永遠的符號。

從冀魯豫到臺兒莊：一片孤城萬仞山

2015年7月，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委員長萬里逝世，享年99歲。這位對改革開放尤其是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施有著重要貢獻的老人，受到人民的普遍愛戴。之后，本刊記者來到萬里的故鄉東平，在他成長的地方，尋訪其少年足跡。

東平州城街道辦事處，萬里故居幽靜典雅，前來吊唁的人群絡繹不絕，其中有大量當地以及附近的農民。整整80年前的1937年10月，盧溝橋的槍聲過后3個月，中共東平縣工委在這里成立。那時候，萬里只有21歲，就任工委書記。

在魯西南的廣袤平原上，萬里和他的伙伴們開始了反抗異族侵略的斗爭。在擔任中共東平縣工委書記之后，他又擔任泰西地委宣傳部、組織部部長，1940年后任中共魯西區委宣傳部副部長，冀魯豫二、七、八地委書記。這位被稱為“冀魯豫三大才子之一”的年輕人，成為當時揭竿而起抵御外辱的億萬國人的典型代表。

沿著萬里早年的足跡，我又來到菏澤，這里是抗戰時名聞天下的“冀魯豫”的核心地區，當時稱為湖西（微山湖以西）。冀魯豫，一個曾無比耀眼、如今卻似乎已被淡忘的名字——它曾是中國面積最大、人口最多、戰略地位最重要的革命根據地。“得冀魯豫者得天下”“新中國是從冀魯豫來的”，張聞天、陳云等老一輩革命家留下的評語，盡管時光遠逝，仍令人深思。

山東作家李延國和李慶華曾創作了一部報告文學《根據地》，全面展現冀魯豫根據地為抗戰作出的卓越貢獻。位于菏澤市區的冀魯豫邊區革命紀念館，真實再現了從1921年到1949年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革命往事，尤其是八年抗戰期間，冀魯豫邊區根據地軍民控制縣城75座，面積達10多萬平方公里，人口約兩千萬。

在單縣縣城，有一座始建于1945年7月的湖西公園。說是公園，嚴格來說是一座烈士陵園，最初的名字是湖西抗戰烈士陵園，抗戰即將結束時，當時的湖西地委、行署、軍分區為安葬和紀念在抗戰中犧牲的烈士而修建。

從當年的湖西地委所在地單縣往東，很快就到了微山湖。

微山島上，有一座鐵道游擊隊紀念園。關于鐵道游擊隊，我們所知甚多，這支活躍在魯南地區的百人抗日隊伍，取得了諸多驕人戰績。1945年10月，棗莊和臨城的1000多日軍向一支不足百人的抗日游擊武裝投降，是有史以來軍事受降中十分罕見的一幕。

微山湖煙波浩渺，在湖的最南端，一個叫臺兒莊的地方成為我們行走的重要停留地。1938年的那場大戰，至今仍被無數次提及。如今的臺兒莊古城，早已成為著名的旅游景點，走在城里，時而置身明清時的官署舊衙，時而走在民國時的大都會，亭臺樓閣，店鋪儼然。

這是二戰遺存最多的城市，又是現代版“尋夢的地方”。在僻靜的角落，幾間房舍和矮墻，斑駁的墻壁嶙峋不堪，看了一旁的介紹才知道，坑坑洼洼的墻壁，正是當年的子彈留下的痕跡。

臺兒莊，這座曾經的孤城，大軍壓境而傲然挺立，所謂一片孤城萬仞山，什么是“萬仞山”？可能并不只是地理的山脈，還有別的一些因素。

沂蒙：為人權和尊嚴而戰

6月13日，省委書記劉家義在山東省第十一次黨代會上所作的報告中指出：“要培育弘揚時代精神風尚。深入推進美德山東、文明山東、誠信山東建設，弘揚沂蒙精神和新時期山東精神。”

“沂蒙精神”最早來源于抗戰——1938年4月，中共山東省委書記黎玉到延安向中共中央匯報工作時，請求派一個主力團到山東支持抗戰。1939年3月，羅榮桓、陳光率領八路軍一一五師主力部隊挺進山東。5月，一一五師進軍魯南，擊潰和粉碎了泗水偽軍及2萬日軍的大規模掃蕩，收復費縣西北重鎮仲村。1939年9月，代師長陳光、政委羅榮桓帶領一一五師師部及主力第六八六團東進駐扎在抱犢崮山區。

至今，抗戰遺跡在沂蒙山區俯拾皆是。在費縣，游人如織的蒙山銀座天蒙景區對面，是大青山——1941年11月，侵華日軍調集其第十軍團主力和第二十二師團3個混成旅團以及偽軍共53000余人，對沂蒙抗日根據地發動了“鐵壁合圍”式的大“掃蕩”，著名的大青山突圍戰在這里展開。原國務院副總理谷牧曾經感嘆：“北有平型關，南有大青山。”足見其在抗戰史上的重要地位。

在莒南，曾經富甲一方的莊氏莊園，還有另一層身份：一一五師司令部、華東局和華東軍政大學，1945年8月13日，山東省政府在這里成立，這也是中國共產黨成立的第一個省級人民政府，這里成了當時山東省黨、政、軍指揮中心。1941—1945年間，劉少奇、羅榮桓、陳毅、肖華、谷牧等老一輩革命家都在這里工作、戰斗過。

莒南還有一個特殊的村莊——淵子崖村，被稱為“中國抗日第一村”。1941年12月20日，日偽軍1000余人撲向淵子崖，自衛隊用土槍土炮，大刀長矛拼死抵抗。自衛隊員共殲滅日偽軍100余人，但也有147名村民犧牲。

夏日的一個上午，本刊記者來到沂南縣馬牧池鄉常山莊村，大山懷抱中古樸的村落，吸引了很多游客前來參觀。山坡上一排排石頭院落，如今是紅嫂革命紀念館，里面講述了明德英、王換于等等紅嫂們的故事。

這些昔日普通的農村婦女，去世后聚居在這片靜謐的山坡上。

以下是一組數據：

抗戰期間，沂蒙老區15.5萬余名婦女先后以不同方式掩護了9.4萬余名革命軍人和抗日志士，4.2萬余名婦女參加了救護八路軍傷病員的工作，共救助傷員1.9萬余人。

還有一個故事：

上個世紀80年代末，原中央軍委副主席遲浩田曾多次回到沂蒙山區，尋找當年用乳汁和小米粥把他救活的兩位大嫂。鄉村干部給將軍找來好些“紅嫂”，老人們聽完將軍的講述后，個個搖頭否認。一位老大娘說：“大兄弟，像俺們這般年紀的人，誰都做過這樣的事。那是應該的呀，你尋個啥呢？”

他們為什么如此無私地去為一支軍隊奉獻自己？這支軍隊又憑什么俘獲他們的心？在那個年代，土匪已橫行20年，其所到之處，生靈涂炭。很多村莊不得不在村子周圍建起圍子，購置槍炮，以防匪患。另一方面，土地兼并使得大多數農民失去土地，這群最熱愛土地的人，卻成為土地的掮客。蓋不起房子，他們居住在當地特有的“團瓢”里，甚至有人干脆住在山洞里。

此時，這支軍隊來了，帶來了作為人最基本的尊嚴。他們發起減租減息運動，宣傳男女平等，辦起識字班——至今，在沂蒙山區的很多地方，老人們依舊喊未婚女青年為“識字班”。

山區熱鬧了一些年，后來逐漸歸于平靜。永遠的新娘李鳳蘭，抱著公雞結婚，終于在12年后的1958年得知未見過面的丈夫早在萊蕪戰役便去世。此后她領養了兩個孩子，終生未嫁。王換于救治的“兒子”，42年后才又一次來到這片灑過熱血的土地。

臨沂市政府公布的抗日戰爭遺址，名單中有100個地方上榜，比如蘭山區的解放臨沂城紀念地、日軍血洗臨沂城遺址，河東區的臨沂保衛戰遺址，沂水縣的中共山東分局成立舊址、八路軍山東縱隊成立舊址、《大眾日報》創刊紀念地，平邑縣的北海銀行印鈔廠舊址、蘇家崮戰斗遺址，蒙陰縣的南北岱崮保衛戰遺址、大崮山保衛戰遺址，還有蒙山上的中共山東省委舊址。

兩個“敵后戰場”不同的命運歸宿

沿著弧線繼續向東，抵達膠東半島，最為人所知的是海陽的地雷戰。在海陽，不只有地雷戰紀念館，還有位于郭城鎮戰場泊村的許世友將軍在膠東紀念館。

抗戰期間，膠東半島不僅有八路軍抗日第三軍、八路軍山東縱隊部隊，還有大大小小的國民黨軍和地方武裝。這些武裝大部分是由國民黨軍委會、山東省國民政府、齊魯戰區臨時委任的，掛的都是國民黨軍的旗號，旅長以上的都稱司令。形成了膠東半島僅國民黨軍大股的就有24個司令。

1941年4月，山東分局決定成立中共膠東區黨委，林浩任書記。僅1943年一年，許世友指揮作戰975次，攻占敵偽據點23處，殲滅日偽軍1萬余名，占膠東敵偽總數1/3強，粉碎了日軍的“蠶食”推進政策。

1944年，膠東軍民發起對日偽軍的攻勢作戰，先后向平度以東、大澤山東部、牟平以南、黃縣以西之敵進攻，將東海、西海、南海、北海四個區連成一片，解放國土5000余平方公里。1945年春，膠東軍民發起討伐偽軍吳化文戰役，殲吳部9300多人，進一步擴大了根據地。

在招遠，還有一條著名的黃金通道。在抗日和解放戰爭時期，膠東軍民取道“渤海走廊”和“濱海通道”，通過魯南轉送或直送黨中央，向黨中央及其根據地和解放區密送黃金43萬余兩，有力地支持和保障了黨領導的抗戰和解放事業。

抗戰期間的山東根據地，還包含冀東南、蘇北等部分區域，超過了現在山東的行政區劃范圍。

八年抗戰期間，山東八路軍牽制的日軍經常在3萬人以上，最多時達4.5萬人，占同期華北日軍總兵力的18%；牽制的偽軍一般都在10萬人左右，最多時達20余萬。

國民黨軍也曾在山東開辟過“敵后戰場”，但始終難成氣候。抗戰進入相持階段后，國民黨軍不少部隊曾成建制投敵。如1943年，新編第四師師長吳化文、新編第一師師長于懷安、東北軍第一一二師副師長兼三三四旅旅長榮子恒、魯西保安司令寧春霖等率部投降日偽。這直接導致山東地區偽軍數量大增，一種說法是，至1943年，山東地區的偽軍猛增至16萬人。

山東八路軍作戰2.6萬余次，殲敵51.4萬人，這個數字約占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殲敵總數的30%。

到抗戰結束時，山東根據地中的魯中、魯南、濱海、渤海、膠東五大區已連成一片，解放區面積達12.5萬平方公里，人口2400萬人，控制了山東95%的面積，僅有濟南、青島等為數不多的城市不在范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