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開霞
〔摘要〕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會有意或無意地建構符合自身需要的故事。由于受到生活背景、年齡、經歷等因素的影響,這些故事給當事人帶來了感受各異的情緒和認知體驗。高三學生小云(化名),也有自己的故事。只是,她的故事是單薄的,她的感受是悲傷的。輔導教師從豐富她的認知開始,幫助她從單一故事中走出來,以積極的心態面對高考。
〔關鍵詞〕單一故事;高三學生;敘事療法;輔導個案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17)19-0055-03
單一故事
四月六日早上八點半,小云來到“心靈驛站”。彼時的她,情緒非常激動,向我訴說委屈時,言語斷斷續續,泣不成聲。原來,小云剛剛被班主任張老師狠狠地批評了一頓:說她找借口,就是不想學習,還說她不為父母著想,太自私…… 這樣下去,無法開展正常的輔導,我決定先給小云一點時間處理情緒。
我對她說:“孫老師離開也關得緊緊的,你可以放聲大哭,把內心的情緒宣泄出來。”
十分鐘之后,我回到輔導室。小云安靜地坐在沙發上,雖還有小小的啜泣聲,但情緒明顯穩定了很多。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他們都不了解我的感受!”
“那你的感受是什么,能告訴老師嗎?”我輕聲地問她。
“我不知道,為什么他們要苦口婆心地跟我講高考的重要性,人生成功的道路非常多,為什么就必須走高考這一條路?”
小云的話,讓我非常驚訝,再有六十一天就高考了,在這關鍵時刻,老師和同學們都在奮力向前,全身心投入復習準備高考,而小云卻說人生的道路非常多,不必走高考這條路,并且還痛苦于自己的感受得不到老師和媽媽的理解,這背后有什么故事呢?
我非常好奇。小云說,她的表哥和表姐都沒有參加過高考,現在過得還蠻不錯的。表姐初中畢業后,就不上學了,后嫁到丹陽,家里開了個店,還生了個女兒,過得很幸福。表哥上初中時,成績不好,中考之后,只能到職中上學。在職中學習期間,表哥參加了好幾項全國級的技能大賽,并用得到的9000元獎金買了一輛摩托車慰勞自己。
小云的另三個證據是:北大畢業生去賣豬肉,北大學生中途退學去技校讀書,很多大學生一畢業就失業。小云對這五個證據堅信有加。我問她是從哪些渠道獲得這些信息的?她說表哥表姐的事是從媽媽那里知道的,后三個是從報紙網絡上看到的。然而,這些能作為證明高考不重要,人生成功道路萬千條的證據嗎?顯然不能。可小云卻因著這幾個“有力”證據的證明,學習的意愿和參加高考的意愿都特別低。媽媽氣得跑到學校請班主任幫忙,班主任找她談話,也是水都潑不進去。
來輔導的前一天晚上,小云不在教室參加外語考試,卻在另一間教室看課外書;來輔導的這天早上,上學又遲到。班主任實在太氣憤了,劈頭蓋臉地就罵了她一頓,這讓小云感到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
我問小云,你知道學習的重要性嗎?小云說她知道,但她只想過簡單的人生。我問她,難道經歷過高考就不能過簡單的人生了嗎?她低頭不語。在小云的思維里,她已經架構起一個“不參加高考也可以成功”的故事,證據既有自己的親戚,也有來自北大的學生個案以及畢業即失業的社會現象。她把這些事件列為重要事件和優先事件,用來證明自己的觀點,并對抗母親及班主任。而來自母親和班主任關于高考重要性的強調,則被她放到了這個故事的背后,因為它們不能幫助小云架構“不參加高考也可以成功”的故事。
在敘事療法的理論中,這被稱為“單一的故事”。“單一的故事”所導致的后果,就是認知的片面性,即通常所講的“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或者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1]。個體如果長期陷入單一故事之中,就不能全面客觀地認知事物,它所帶來的危害性也是難以估量的[2]。根據這個情況,在輔導中,我回避了和小云談高考重要性的話題,而是從豐富她的認知開始,幫助她從單一故事中走出來。
走出“單一故事”
一、網絡搜索,看到故事的另一面
先從那些“廣為人知”的故事說起吧。我把網絡打開,和她一起查找北大賣豬肉的畢業生的資料。查到兩位,一位是陸步軒,一位是陳生。前者出書《屠夫看世界》,編寫《豬肉營銷學》講義,2013年受邀回母校演講;后者號稱“豬肉大王”,是自己所開公司的總裁和董事長。2009年,兩位“屠夫”合體,開辦“屠夫學校”,豬肉連鎖店規模也越來越大。看完兩位“屠夫”的資料,我們繼續搜索從北大退學讀技校的周浩的資料。原來周浩當年填志愿的時候受到了來自家人的壓力,報了不喜歡的專業,后從北大退學,是出于尊重自己的興趣和專業特長。
“那么說,我了解的只是一面了?”小云產生了對自己的質疑。
“是啊,剛剛我們看到的是他們的另一面。其實,你所知道的,還有我所知道的,合并起來,也未必是這幾個人真正的人生。”
小云點點頭,不好意思地說,“老師,不瞞你說,我還用這兩個人來證明大學教育存在問題呢。”
“你是如何進行證明的呢?”
“像北大這樣的名校,學生出來賣豬肉,表明其教育是不成功的。”
“那么在今天,進一步了解故事之后,你的看法是什么呢?”
“這樣的推斷太簡單了,我真沒有想到背后還有這么多的故事。”
“事實遠比我們想象的豐富有趣喲。如果有機會,能對這兩個人有更多的了解,你會看到更為精彩的故事。”
“肯定是的!”小云回答。
二、自由聯想,打開思維多面解讀
“賣豬肉”和“退學”的故事豐富了,小云想知道我對大學生畢業即失業的社會現象的看法。我沒有直接回答小云,而是拿出兩張紙和兩支筆,告訴她接下來我們要花十分鐘的時間對“畢業即失業”進行自由聯想,寫出自己的思考。為了不互相干擾,我們分開來寫。
時間到后,我們交換紙張。小云看到我的紙上寫了一大片,從失業、畢業及自身三個角度提出十三個質疑;而小云的紙上只有一條:畢業就失業,讀大學真有那么重要嗎?我們所寫的,都讓對方感到詫異:我感受到的是,小云對大學的價值定位如此之低。她輕聲問我,大學教育真的很重要嗎?雖然起先我有回避談高考重要性的想法,但既然小云提出來了,我就很肯定地告訴她非常重要:它能讓我們學到更多知識,可以開闊我們的眼界,可以幫助我們去求職,可以體現一個人的學習能力,還可以提升自身的修養。如果大學教育不重要,國家為什么要在1977年恢復高考?如果大學教育不重要,為什么你父母要你好好學習?
我的話似乎觸動了小云,她非常認真地聽,還不斷地點頭,似乎在表達對我觀點的認同。小云對我的十三條質疑,也表現出了很高的興趣:她說她沒想到,可以由這么幾個字引發出這么多的思考,自己從沒有考慮到這么多。
“任何一個社會現象的背后,都有很多潛在的故事,都有很多值得思考和質疑的地方,如果不思考就接受,那只能被表面現象所迷惑,而無法深入解讀現象背后的復雜社會背景。”
小云很認真地聽我說,卻也兀自輕聲嘆息。接下來,我向小云逐條解釋我對“畢業即失業”這個社會現象的質疑。在這一過程中,小云也主動參與了進來,我們有討論,有爭執,有質疑,有反思,當然,更多的是豐富認知后的頓悟和喜悅。
輔導到這兒,似乎也差不多了,但是還沒有真正結束,因為上述是對他人、對社會現象的思考,我還需要小云與她表哥進行直接的溝通。因為在交談中,小云告訴我,她表哥已經被保送上大學了。
三、電話交流,追問表哥求學動機
相對于表姐,小云更崇拜表哥。小云說,有很多單位想要簽表哥,可表哥不肯,他已經被學校保送上大學了,并決定上大學去了。
“表哥明明可以立馬工作賺錢,為什么卻選擇去上大學?”我故作驚訝地反問小云。
小云被我問得有點不知所措,手絞在一起。
“你問過表哥原因嗎?”
“沒有。”她弱弱地回答我。
“那么我們現在就打個電話問問表哥吧!”
我讓小云用我的手機打電話給表哥詢問原因。小云通過媽媽知道了表哥的電話號碼,她把電話打了過去。小云告訴表哥這邊的情況,也問了表哥我叫她問的問題。
電話那頭的表哥回答說:“中專的學歷低了一些,如果現在就工作,我只能做一輩子的藍領了,所以,我想讀大學來提高自己。”
在通話快結束時,表哥還不忘叮囑小云抓緊時間好好學習,爭取考上好大學。電話掛斷,小云羞澀地看著我笑。
我笑著問她為什么笑?她說沒有想到表哥想得那么長遠。
“你看,表哥通過自己的勤奮努力,獲得了上大學的機會,而你現在正有著這樣一個機會,你說要不要努力去拼搏一下?”小云堅定地點頭。
十一點二十分,輔導結束,前后算起來近三個小時。此時正值中午,我帶她到學校外面吃了午飯。也就在那里,我又跟小云說起接受大學教育對女性個人成長的重要性。她很認真地聽。
在回校的路上,小云對我說:“老師,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和我慢慢地講,細細地分析。”聽到她說這句話,我感到很高興。后續跟蹤之后,我通過班主任張老師來了解小云的情況,張老師說,小云變化非常大,學習非常認真。
三個星期后,我又到小云所在的11班做團體心理輔導。團體輔導的最后一個環節是,寫一句話激勵即將走上高考考場的自己。她是八個發言的學生中的一個,她讀著寫給自己的話:“盡管我努力得有些晚,但我會一直努力下去的。”她的臉上笑意盈盈,像春天的花朵一般明艷。
“不參加高考也可以成功”是小云所創造出的屬于自己的故事,然而,這故事并不被小云的重要他人——父母和班主任——所能接受,因此導致了他們之間沖突的產生。在輔導過程中,我注意到,小云為自己建構的故事證據是單薄的,經不起事實的檢驗和理性的質疑。所以,我需要做的,就是幫助小云豐富她的故事,讓更多的與之相關的其他細節進入小云的主流情節。后續的輔導效果顯示,正是通過上述“更為豐富的描述”,小云突破了思維局限,重建起更為完善的關于高考的故事系統。這不僅增強了她對自己的信心,更激發她付諸行動,愿意為個人更為廣闊的未來而努力。
參考文獻
[1]唐水玲,張茜.敘事療法在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中的應用[J].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2012(22):7-9.
[2]高燕. 敘事輔導法理論與實踐研究[J]. 心理技術與應用,2015,3(06):46-50.
(作者單位:江蘇省鎮江市大港中學,鎮江,212028)
編輯/杜文姬 終校/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