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家林
摘要:“反觀內省”是儒家的傳統(tǒng)方法,也是陽明學的基本方法。陽明學的基本方法是首先樹立做人的遠大目標為圣人。以圣人為據,時時處處、事事處處對得起良心。對得起良心的基本方法即反觀內省。它是修身的方法,也是尋求“精一”的功夫。
關鍵詞:“反觀內省”;陽明學;基本方法
中圖分類號:B248.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7)30-0069-02
一、人生的目標是做圣人
陽明先生被貶貴州龍場,四方諸生聚集于龍岡書院問學。陽明先生為弟子作《教條示龍場諸生》。提出立志、勤學、改過和責善四條教則。他教訓弟子立志第一,因為世間沒有毋立志而可成之事。“立志而圣,則圣矣;立志而賢,則賢矣。”這就是說,一個人的成就與其立志多大緊密相關。諸生到龍岡書院問學是要做圣賢。但是怎樣成為圣賢?人們往往不得要領,即使是陽明先生也曾經走過彎路。例如,孝宗弘治五年,陽明先生“格竹”成疾的事情就是。而四方諸生集聚龍岡書院問學,也正是因為陽明先生已然“悟道”。而所謂悟道,就是毋需外力也能夠成為圣賢之道。所謂“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因為陽明先生自從18歲“始慕圣學”,21歲“為宋儒格物之學”,執(zhí)著于圣人之道而不得,其困惑一直不解,內心一直糾結,所以來到貴州萬山叢中,在幾乎沒有任何外力相助的情況下,某天夜晚才能夠忽然明白人生大道理:不是窮盡外物方能夠為圣人,而是自己愿意不愿意做圣人。陽明先生感嘆“居夷三載,見得圣人之學若是其簡易廣大,始自嘆悔錯用了30年的氣力。”世人之誤亦若當年的陽明先生一樣,是氣力用錯了地方。所謂格盡天下萬物,或者要從萬物中尋找圣人之道,無異于緣木求魚。人為萬物之靈,萬物之理人類兼具。而“自足”之性,人人具有,所以立志為圣人才是關鍵。“圣人之所以為圣,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而世人常雜以人欲,所以其天理常遭遇遮蔽,猶如日光被陰云遮蔽。其實圣人與世人“心一也,未雜于人謂之道心,雜于人偽謂之人心。”而“立志”,就是發(fā)狠立下最大的誓愿,使用最大的毅力,找回和恢復自己原有的天性,即仁愛“至善”之性。“至善者性也,性元無一毫之惡,故曰至善。止之,是復其本然而已。”因此,學習陽明學的第一要務是立志做圣人。
二、“反觀內省”是“成己”的基本方法
何謂“反觀內省”?筆者認為就是反物、反事、反人以內省。也就是隨時隨地、設身處地,視物如己、視事如己和視人如己的內省功夫。《傳習錄》里面有一段很精彩的“反觀內省”示例:蕭惠問:“己私難克,奈何?”先生曰:“將汝己私來,替汝克。”先生曰:“人須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蕭惠曰:“惠亦頗有為己之心,不知緣何不能克己?”先生曰:“且說汝有為己之心是如何?”惠良久曰:“惠亦一心要做好人,便自謂頗有為己之心。今思之,看來亦只是為得個軀殼的己,不曾為個真己。”先生曰:“真己何曾離著軀殼!恐汝連那軀殼的己也不曾為。且道汝所謂軀殼的己,豈不是耳目口鼻四肢?所謂汝心,亦不專是那一團血肉。若是那一團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團血肉還在,緣何不能視聽言動?所謂汝心,卻是那能視聽言動的,這個便是性,便是天理,有這個性才能生。這性之生理便謂之仁。這性之生理,發(fā)在目便會視,發(fā)在耳便會聽,發(fā)在口便會言,發(fā)在四肢便會動,都只是那天理發(fā)生,以其主宰一身,故謂之心。這個真己是軀殼的主宰。若無真己,便無軀殼,真是有之即生,無之即死。汝若真為那個軀殼的己,必須用著這個真己,便須常常保守著這個真己的本體,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唯恐虧損了他一些;才有一毫非禮萌動,便如刀割,如針刺,忍耐不過,必須去了刀,拔了針,這才是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
蕭惠此時已經逾越立志做圣人的關隘,但是在“克己”問題上仍然困難重重,舉步維艱,陽明先生幫助蕭惠“克己”。這個示范作為陽明學的基本方法有幾點需要明白:(1)真己是心之本體,即天理,而克己就是“反觀內省”,“反觀內省”的方向是要呈現(xiàn)“真己”。(2)“汝心”(真己)是活生生的,從來不曾脫離過軀殼,它是軀殼的主宰。(3)保持“汝心”就要“反觀內省”,即時刻不能“有一毫非禮萌動”。(4)“反觀內省”要牢記做圣人的目標。“為己”之心須臾不能舍,只有在“為己”上“克己”,“克己”才有意義,否則一切努力皆枉費。
“反觀內省”是要解決良心的問題,即任何困難最后的實質究竟是什么?要清楚地知曉自己是不是真正摸著良心辦事,而不是雜以私心或者在進行著利益的掂量算計。“反觀內省”是直指良心的功夫,“大學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個誠意:誠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
在做人問題上,陽明先生與朱熹未嘗有異。“吾說與晦庵時有不同者,為入門下手處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辯。然吾心與晦庵之心未嘗異也。”陽明先生龍場悟道并不是有些人誤會所說的對立于朱子。陽明先生的“致良知”學說之所以盛行天下,影響了數百年,正在于,他是以其切身的感受和痛苦的經歷明確無誤地告誡世人求圣人之道:“入門”、“下手”處切不能錯了,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也。“反觀內省”就是要從開始到畢身,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和任何事情皆須臾不舍的方法。筆者認為這才是陽明學與朱子學的差異所在。
三、“反觀內省”是“精一”的功夫
陽明先生是心學之集大成者。理學與心學的區(qū)別在于,“性即理”(朱子)與“心即理”(陸象山)也。也就是說,朱熹將世界的本原視為性與心,有“二世界”;而陸象山認為“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陽明先生則繼承并更進一步地展開而具體化:“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心即理也,無私心即是當理,未當理便是私心。若析心與理言之,恐亦未善。”心學關心的是良心問題,舍此而外皆無意義。良心即善是自始至終唯一的問題,朱子也很關注這個問題,而陽明先生只關心這一個問題。
比較陽明心學與朱子學,在做人問題上,二者并無不同。陽明學是在朱子學基礎上的變革。在陽明先生看來,朱子學的失誤在于誤導了世人“今自家一個身心不知安頓去處,而談王說伯,將經世事業(yè)別作一個伎倆商量講究。”即沒有很好地突出做人問題,而做人首先需要解決身心安頓。陽明先生龍場悟道提出“知行合一”,后期再提出“致良知”學說,這些都是對于朱子學的撥亂反正。陽明先生清楚地告誡弟子,“吾與諸公講致知格物,日日如此,講一二十年具是如此。”請注意:陽明先生是將“致知”居前,“格物”其次,格物服從致知,而非沉溺于“格物”誤了“致知”。“反觀內省”是孔夫子開創(chuàng)的方法,孟子教導世子(滕文公)“不可以他求者也。”朱熹《集注》:“文公見孟子而聞性善堯舜之說……則亦反躬自責,悼其前行之不足以取信。”陽明先生進一步突出其意義。他將“反觀內省”作為致知的基本方法。其特色是要求問學者以圣人為指向,而圣人即完人,圣人之志始終規(guī)范引導著個人的行為舉止。“反觀內省”就是要求個人時時處處“隨物而格”。“格物即慎獨,即戒懼”。所謂慎獨其實就是獨自面對問題,而戒懼就是“反觀內省”。“格物者,《大學》之實下手處,徹首徹尾,自始學至圣人,只此工夫而已。”格物功夫即是開端,也貫穿于“至圣人”之始終。“吾儒養(yǎng)心,未離卻事物。”在事事物物中“正其不正,以歸于正也。”這種善于“歸于正”的功夫學問就是“反觀內省”之道。
《傳習錄·答羅整庵少宰書》記,羅整庵來信與陽明先生探討學問之道。認為“學”,“當‘反觀內省以為務”,不必在“正心誠意”四個字之前再增添“格物”二字。陽明先生首先肯定他的說法得當,同時更進一步啟發(fā)他。所謂學問之道概而言之,其實只用“修身”二字就夠了,也不必再講“正心”。若言“正心”二字“亦足矣”,也不必言“誠意”。若言“誠意”二字“亦足矣”,也不必言“致知”與“格物”。那么,為何要在“反觀內省”的前面添加這些環(huán)節(jié)呢?原因只有一個,就是為了“精一”之道。修身是一件精致的個人事業(yè),缺少哪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有可能前功盡棄。追尋圣人之道,是在做圣人的精細學問。其間的功夫需要區(qū)分出不同的努力方面和著力用工的側重點。“講習討論,未嘗非內也;反觀內省,未嘗遺外也。”如果認為“學必資于外”,就是把“己性為有外”,將“義”視為“外”,實際是在動用“智”,就是在做利益取舍的掂量算計。如果已經認識到“‘反觀內省為求之于內”,就能夠認識到“己性為有內也,是有我也,自私也。”所以,分解“反觀內省”的層次,正是為了獲得“精義”,以求得“致用”的目標。那么,致用的目標又是什么呢?致用的目標是“安身”。所謂“安身”,也就是尊崇仁愛美德,將仁愛美德恢復到自己本性的原貌,即孔子所謂“隨心所欲不逾矩”的狀態(tài),這才是“合內外之道……此可以知格物之學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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