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鳳飛[鄭州大學, 鄭州 450000]
老舍京味戲劇里的北京文化
⊙張鳳飛[鄭州大學, 鄭州 450000]
自幼生活在北京的老舍可謂是現代京味文學的代表人物,他用話劇這種特殊的藝術形式直觀地傳達著北京文化,在現當代戲劇文壇上形成了獨具一格的京味戲劇。他在京味戲劇中,總用地道純正的北京方言描寫著北京人,記錄著北京事,對北京進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展示,這些戲劇在描繪北京生活圖景,刻畫北京人情世態,展現北京城市面貌等方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老舍 京味戲劇 北京 胡同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每個城市都有著自己獨屬的味道。北京,作為歷史悠久的古城和數個帝國王朝的首都,不同于江浙的小橋流水,也不同于西北的沙漠落日,它有著與眾不同的“京味”。地域文化會浸入作家的潛意識之中,形成一種特定的心理傾向,而作家在創作時也會有意無意地把這些文化滲透在作品中,陜西有賈平凹,山東有莫言,上海有王安憶,在北京也誕生出一批“京味文學”的代表作家。他們的作品有一些共同特征:“第一,地點上,北京場;第二,事件上,北京事;第三,風俗上,北京風;第四,語言上,北京話;第五,性態上,北京性。”
在北京土生土長的老舍就是京味文學的代表人物,老舍曾說:“我最初的知識與印象都得自北平,在我的血里,我的性格與脾氣里有許多地方是這古城所賜的。”對老舍來說,北京不僅是故鄉,更是一種歸屬。老舍的話劇,總是用純正的北京方言記錄著北京的人和事,洋溢著濃郁的北京味兒,稱得上是中國戲劇史上京味作品的典范。他的京味戲劇,如同一幅京城式的“清明上河圖”,折射出北京的風情民俗和民族文化心理,處處傳達著北京文化。老舍與北京,已經不僅是一個人與一座城的關系,更是一個人與一種文化的關系。
每個地域都有具有代表性的人文景觀,如果說百樂門舞廳和上海灘的歌聲象征著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上海,那么對于北京來說,能代表它的不僅是作為帝都見證的紫禁城、頤和園,更是那代表平民文化、容納三教九流的北京胡同和大雜院。它們是北京百姓的日常生活場所,是北京人心理情感的認同和歸屬。在老舍的戲劇中,每一個人都在這大大小小的胡同和人群聚集的大雜院內喧囂著,演繹著自己的故事。
《誰先到了重慶》就是發生在胡同里的大雜院,劇中的人物不論是英雄、學生、漢奸、無賴都共同居住在大雜院內。本是吳宅內吳氏兄弟的談話,可隔墻有耳,這胡同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街談巷議就是胡同里最基本的人情世態,一盞茶不到的功夫,街坊四鄰都知道吳鳳羽要從北平出走去重慶。也在這一天之內,鄰里之間撕破偽裝的面具,露出每個人的真實面貌,有英雄吳鳳鳴,有愛國學生吳鳳羽,有天真爛漫小馬兒,有潛伏的漢奸田雅禪、董志英,還有唯利是圖的管一飛……胡同有著極大的包容性,容納著各式各樣、各形各色的人,每一個人的所作所為都被這樸實的胡同盡收眼底。
老舍的京味戲劇中,除了對胡同宅院的描寫,也有對于宅院內布置的描寫。在《殘霧》開篇,就描述了洗局長家里的陳設,“左壁設紅木長幾,幾上有古瓶一尊,座鐘一架。距祖母椅不遠,有洋式小圓桌一個,上置鍍銀煙灰碟及洋火盒一份,炮臺煙一聽,四把椅子。另有一大躺椅,獨立的在正壁對聯下。電燈中懸。電話與對聯為鄰。左壁有門通院中。開門略見花草。”庭院花草、長幾字畫、古董花瓶這些原本出現在貴族和士大夫生活中的儒雅之物,已經演變為一種自上而下的滲透,而座鐘、洋桌、煙灰缸、火柴盒這些舶來品早已飛入京城尋常百姓家,中西結合的陳設恰好對應著那個說新不新說舊不舊的時代。
康德在《判斷與批判》中談道:“審美意象指想象力所形成的一種形象顯現,它能引人想到很多的東西,卻又不可能由任何明確的思想或概念把它充分表達出來,因此也沒有語言能完全適應它,把它變成可以理解的。”在老舍的戲劇作品中,胡同不只是一種建筑,它早已升級為一種意象,從人們的生活空間轉化為表意性空間,這種意象化的轉化與敘述,超出胡同原有的符號意義,或者說超越了其基本的表意功能,而具有多層面多角度的隱喻或象征意義。平凡樸實的胡同里流露著京城百姓的生活底色,它在北京默默守護了一代又一代的北京百姓,里面發生著一件又一件的故事,胡同文化早已同老北京緊密聯系在一起。
文學實則是人學。老舍的京味戲劇很少表現一個人或幾個人,他總是側重于表達一代人、一群人的共同生活。老舍的“京味話劇”中重點并不是在講故事,它只是由散落的事件以及縈繞其中的情境所組成,并且人物才是話劇所要表現的主要方面,尤其注重對人物群像的刻畫與表現。濃郁的北京民俗風情、人情世態構成了老舍京味戲劇的重要內容。老舍自幼生活在北京貧苦人家,洞悉北京人的社會文化心理,為他作品中獨樹一幟的北京人情世態描寫打下了基礎。
北京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城市,作為幾朝古都,有著最上層的精英文化,生活著最尊貴的皇帝和王公貴族,然而普通的北京百姓與這些權貴們僅隔了一道宮墻,貴族文化和氣息早已讓京城人深入骨髓。京城人不論身份貴賤,多少都有一種高貴心理,他們生于斯長于斯,“貴”為天子腳下之民,老舍善于抓住這些平民的心態與性格,表現他們骨子里的傲氣,同時也有一絲愚昧,這是一種歷史文化秉性,甚至在這種故土山河都快保不住的情況下,還在沾沾自喜于自己是北京人。
《茶館》是老舍所有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京味戲劇,全劇以老北京城中一家茶館的興衰變遷為背景,向觀眾展示了半個世紀中北京的社會風貌和時代的變遷,事實上,這家茶館就是當時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在《茶館》中,松二爺見到茶館老板王利發,立刻恭敬地問候道:“王掌柜,您好?太太好?少爺好?生意好?”這樣繁瑣客套模式化的問候禮儀,也只有在北京才能看到,而這樣的禮節也是北京自古傳承下來的社會文化。
《面子問題》中,佟秘書在一開始就質問自己的下屬:“你就這么遞給我東西啊?你懂的規矩不懂?”并提出“雙手遞信”,只因為自己是一個“上司”。北京一直位于天子腳下,這里的官文化源遠流長,北京人有著官本位的思想,正如上海人有著商本位的思想,不同的政治文化環境造成了他們不同的意識形態。“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思想充斥著各個時代,普通百姓也有“一朝為官,滿門皆貴”的想法,一當了官,立馬擺出一副官場作派。而在老舍的戲劇里,諷刺的恰恰是佟秘書、洗局長這類人迂腐的官僚主義。
提到老舍的京味戲劇,不得不說的就是他的京味語言了。老舍曾說:“從生活中找語言,語言就有了根。”熟悉北京生活的老舍通過語言這種最直觀的方式讓我們感受著北京文化。話劇是對話藝術,它必須依靠戲劇語言即對話來塑造人物,推動情節發展。老舍先生作為一代語言大師,認為戲劇的語言必須精彩,要做到“既逗笑而又有味兒”,則必須依靠幽默的藝術。老舍的作品里,充斥著精煉、生動、明白、曉暢、口語化的北京方言,讓人們在字里行間讀到語言的幽默性和趣味性。
《茶館》中老板王利發善于察言觀色:“哎喲,秦二爺,您怎么這樣閑在,也想起下茶館來了,怎么也沒帶個底下人?”他的語言便是地地道道的京城掌柜的行話,熱情卻也圓滑世故;《龍須溝》中王大媽說:“從前,動工破土,不得找黃道吉日嗎?現在,好,說動土就動土,也不挑個好日子,龍須溝要是沖撞了龍王爺呀,怎能不發大水!”幽默的筆調寫出了王大媽思想上的落后陳舊以及北京人那種傳統的迷信心理。老舍非常注意戲劇中人物的語言不僅要生活化、口語化,更要恰合身份,人物一張嘴,就要讓觀眾看出他的性格。
老舍還常常將京劇、曲藝的語言技巧融入戲劇藝術之中。在這具體可感的舞臺上,里面的人物一個個說著地道的北京方言,擺脫了文字的限制性,他們那純正的京腔京韻與京白,馬上就能拉開京城大門將觀眾帶進北京的世界,而地道的北京話也給觀眾帶來了一次次視聽享受,老舍將北京方言放進戲劇藝術的殿堂,形成中國現代話劇史上獨特的風景。
“京味”是在人與城間特有的精神聯系中發生的,是人所感受到的城的文化意味。而老舍通過對北京百科全書式的了解,將包羅了北京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放在了戲劇舞臺上,劇中人物用平實流暢的北京方言,講述著北京各個階層的故事,特別是胡同里的喜怒哀樂。這不僅對于北京的習慣、人文、心理進行了深度的發掘,還對于北京的文化和民族性格進行了深刻的揭示,走進老舍的戲劇就如同走進了京城的大觀園。
①④ 錢媛媛:《“京劇話劇”中的“懷舊”書寫》,河南大學2013年碩士學位論文。
② 朱光潛:《西方美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390頁。
③ 孫大萍:《京味文學中的胡同意象及胡同文化》,吉林大學2011年碩士學位論文。
⑤ 李春雨:《老舍話劇之魅及其當代影響》,《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08年第6期。
⑥ 蔡志飛:《論老舍話劇藝術上的創新》,《四川師范大學學報》1994年第4期。
⑦ 韓經太:《老舍與京味文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5頁。
作 者:張鳳飛,鄭州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方戲劇理論。
編 輯:李珂 E-mail:mzxslk@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