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雅
《中國史學與世界史學》一書是臺灣歷史學家杜維運先生所著,是對中西比較史學研究的前沿著作。杜維運先生治史已逾六十年,曾出版著作《與西方史家論中國史學》、《中國史學史》、《史學方法論》,這三者也是《中國史學與世界史學》的先驅。
我們今日所知的人類文明的歷史,可追溯至大約6000年前,幼發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灌濯的蘇美爾城邦、尼羅河畔的古代埃及王國、發祥于恒河流域的古印度國,等等。這些地區和民族都有著源遠流長的歷史,然而就歷史學的成就而言,唯有中國史學和西方史學為世界史學的最大遺產,已是不爭之論。
令人遺憾的是,盡管中國與西方都擁有相當長的文明歷史,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各自發展著各自的文明歷史,通過阿拉伯和印度等地的商人、僧侶進行經濟貿易上的往來,文化上的交流溝通非常貧乏,于是中西史學也各自獨立發展了兩千余年,不通聲息。不得不說,這是世界文化史上的一大遺憾。
19世紀末,中西文明發生了劇烈的碰撞。但是由于當時之勢,西方作為文化上優越的一方,西方史學界對他們陌生的中國史學有不少武斷的偏見。影響了世界史學發展、堅持撰寫世界史的德國大史學家蘭克就曾以“中國有冗長的編年歷史,但充其量只是一部自然歷史,而非真歷史”為由,將中國歷史排除在世界歷史之外了。
蘭克所代表的西方史學界摒棄中國史學,究其原因,是因為在他們看來,中國文化不具有西方文化的歷史觀念、中國歷史充滿了考據、官方的修史制度影響了歷史學的獨立性、中國史學缺乏懷疑精神、中國史學缺乏對歷史的解釋等等。這些觀點,也為后世一些西方史學家所接受。但隨著西方史學家們對中國文化、中國史學的不斷深入了解和研究,近半個世紀以來,他們也在努力擺脫以歐洲為歷史中心的成見,不斷修正這些偏見。但由于后現代史學的興起,整個西方史學界面臨著動搖蘭克史學根基的巨大危機,史學家們疲于應付,在對中西史學的認識上,沒能取得更進一步的進展。
不過,通過西方史學家及漢學家的論述,我們也可以在兩種史學傳統的對比中發現中國史學的缺陷和不足。杜維運先生在《中國史學與世界史學》中列出了中國史學的四點缺陷:史官中曲筆逢迎者損害了歷史的真實性,官修正史中有質量較差者,中國史學極力推崇的紀傳體難免使中國史學有見樹不見林之弊,缺乏歷史解釋。同時,杜維運先生也針對這些弊端,提出了中國史學應學于西方史學的三點建議:學習西方因事命篇的章節體例,學習西方豐富的史學方法,學習西方史學理論即加強對歷史的解釋。
當然,杜維運先生一向主張的是中西史學的相互學習互相滲透。針對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西方史學界認為歷史不可能僅含有基本的無個人色彩的元素、蘭克史學受到挑戰這一現狀,杜維運先生提出要以中國史學濟西方史學之窮。他認為,西方史學家應向中國史學求教之,學習中國修史制度、記錄歷史的敘述藝術、包羅萬象的體例傳統、秉筆直書的歷史態度,以及反對以世界史學歐洲為中心,應當學習中國史家開闊的眼界和胸襟。
此書成于杜維運先生82歲高齡之時,著作涉及到大量西方史家對中國史學的評價,而這些評價基本都是零碎、不成體系的,唯有多年的積累才能將之靈活運用。本書也已極大的篇幅為中國史學正名,詳細、中肯地向讀者介紹了中國史學史,本書對中國史學史的系統介紹,使它不失為西方學者初步了解中國史學的一扇窗口。
同時,《中國史學與世界史學》以廣博的胸懷和視野展望了世界史學發展的前景。杜維運先生綜合中西史學的長處,全書都在強調中西史學的相互認識、相互補充。中西史學各自發展、各有所長,在近一百年來終于碰撞,他們的互相補充將使得世界歷史的藝術趨于完美,這也是杜維運先生作為一個有著廣闊世界視野的歷史學家所最想看到的景色。
或許是受中國傳統史學影響較深,杜維運先生非常堅持歷史應當求真的觀點,極力反駁后現代史學,為陷入危機、“如實直書”的蘭克史學尋找救命良方,對認為歷史不可能擺脫人的因素而達到客觀真實的后現代史學則不甚認同,既缺乏對他們觀點的介紹,也抱有否認的敵視態度,稱他們為“史學的大敵”。同時,本書中西史學對比的觀點,截止至上個世紀西方史學家探索中國史學的第一步,并未介紹新世紀以來中西史學界觀念的變化,但實際上隨著國際環境的變動,無論是中國探索世界,亦或是世界了解中國,都應該有了長足的進步,這點空缺還待后學繼續探索。
一百年前,中國宛如一個被世界潮流拋棄的垂暮老人,他拄著拐杖,跌跌撞撞、磕磕絆絆、氣喘吁吁地拽著他數千年的家當,試圖追趕正值壯年的歐洲國家,那時他的那些被稱為“歷史”的“破爛家當”似乎成為了阻礙他前進的障礙,被人不屑、奚落、痛恨,這應當是整個世界歷史因偏見而帶來的遺憾。而今,中國浴火重生,毋庸置疑的,他已經站在了世界潮流的前沿,他的歷史,絕不該置身于世界潮流之外。雖然世界已經越來越關注中國的文化和中國的歷史,但中國的史學依然受西方史學界的偏見,這也將是世界史學的遺憾,中國史學,亦不該置身世界潮流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