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來伴

張德華

俗話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年輕時，對這句話不大在意，后來漸漸進入老年，才慢慢體會其中的深刻涵義。尤其是等孩子們都長大成人，搬出家門另立門戶，我們的老窩就成了“空巢”，剩下老頭、老太，從此真正開始“老來伴”了。

這個“伴”字，可說是彈性、粘性都十足的詞，凡是生活里的大小事，它都會跳出來、粘上去，諸如伴眠、伴食、伴行、伴讀、伴診、伴游、伴舞等。伴眠，似乎無須多言，兩人同眠已快半個世紀。但年紀越大，她會嫌我打鼾，而我嫌她愛卷被子，我們曾一度分房睡。第二天，她倒又來求我搬過去，跟她一起睡，說是沒安全感，而且不習慣。

其實，我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就這樣，我們從此再也沒分開過。有時深夜，我睡得很沉，她聽不到我打呼，居然很不放心，趕緊將手指放到我的鼻子下，看看有沒有呼吸。有時我也不放心她，一覺醒來，常會伸手摸摸她，生怕她睡相野蠻，滾到床下去了。

說到伴食，夫妻生活在一起，當然會一同用餐。然而，我們的情況卻不一樣，七八年前，她化療治癌癥時，燒壞了“會厭”這個重要器官，她不管進食，還是服藥、喝水，都只能用胃飼管灌進胃里。每天三餐，都是我先伺候她，然后我再吃飯。等到我進餐時，她照樣要坐在我身邊陪我吃，趕也趕不走。過去，我們家都是我掌廚，如今她不能吃了，卻要越俎代庖，每天搶著洗菜、煮飯，說要親手燒幾樣我喜歡的菜，讓我嘗嘗。盡管我一再勸她好好休息，她只說：“我還有幾次，能燒給你吃啊？”心里不禁涌上一陣酸楚，叫我如何回答是好？

不管步行或開車，她必伴行，怕我出事情。開車時，不僅要幫我指點路名，連左轉、右轉都要提醒。更與眾不同的是，我倆總喜歡伴讀、伴寫。不知是何緣故，兩人同時坐在一間屋里，無論讀書、看報或雜志，都感到特別愜意，不時會回過頭來，交換看法或心得。至于伴寫，這已成為我倆多年來的習慣，仿佛有她在身邊，就特別有靈感。

總之，我倆“伴”的次數，多不可數。不管哪方面，全都出于自愿，絲毫不勉強，其實這就是愛的一種表現。夫妻原本就是二位一體，愛情該至死不渝，老來更需要相互照顧，說是相依為命，再貼切不過。

我倆已到古稀之年，能雙雙活著，相互陪伴，是最大的福分。雖然兒孫都很孝順，但都無法代替老夫老妻之間的愛，我們也不想讓孩子增加負擔，能自己解決，就盡量自己解決。上蒼能讓我倆盡享老來伴之樂，我們十分感激，也極其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