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
去年,當大眾都在關注音樂人鮑勃·迪倫獲諾貝爾文學獎的時候,“農民文學獎”則將一批農民作家推至前臺,可謂對底層文學創作的一種鼓勵和關切。廣為人知的農民詩人余秀華獲得第三屆“農民文學獎”,另有30多位農民作家獲得各類獎項。
這兩年,有不少農民作家引起了人們的關注,賣姜菜販姚啟中出版了《賣菜叔日記》,菜農作家袁華的《燕南風》受到關注,“打工詩人”許立志、郭金牛等人的作品匯編的《打工詩典》更是形成了話題。
也許是身份“特殊”,也許是自帶話題性,農民作家每次出場都會引來大眾別樣的“打量”。而很多人是在農活的間隙投身文學創作,寫了幾十年可能從沒發表過一篇文章。40歲的農民作家周春蘭頂著別人的譏笑,苦苦創作了近20年時間,才最終出版了長篇小說《折不斷的炊煙》,她稱創作的動力是“為了尊嚴”。這些帶有鄉土氣息的文字也許并不雅致,但在很多讀者的眼中這或許比那些包裝豪華的雞湯文要美得多。
源于農村 不忘寫作初心
在重慶合川區龍市鎮一個名叫孫家的小鄉場上,隱藏著這樣一位小小說農民作家,他的名字叫蔣勤文,筆名“宗晴”,他曾在《當代小說》雜志2015年第5期發表小小說《馬葬》。隨后,這篇名曰《馬葬》的小小說,先后被《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雪花》等多種文學刊物轉載,后來入選《2016年度最受中學生喜愛的佳作選》。除發表《馬葬》外,他還在多家文學雜志發表了《住院》、《醉鴨子》等小小說近100篇。
蔣勤文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平時種莊稼、唱川劇,身邊的一起唱川劇的朋友卻不曉得他會寫文章,更不曉得他在知名文學刊物上發表小小說了。
蔣勤文是土生土長的龍市鎮九井村人,1967年1月出生,從讀初中開始就喜歡寫作,由于他在蔣家屬宗字輩,小時候曾用名為蔣宗勤,后來寫作投稿,他便給自己取了一個筆名叫“宗晴”。“今天雨落得大,沒出去干農活,就在家寫點東西。”閑暇時蔣勤文就在妻子開的小店里一邊照顧生意,一遍寫小小說,妻子總是一遍打毛線一邊陪在他身邊。
“我發表第一篇文章是1983年,這篇文章叫《售繭》,發表在當時的《合川報》,編輯名叫易本全。”蔣勤文于1982年從原孫家中學初中畢業,初中畢業后,就在家里務農,由于愛好寫作,他便寫了一篇農民賣蠶繭的文章投給當時的《合川報》,沒想到會被發表,從而激發了他的“作家夢”。
就在蔣勤文準備繼續“圓夢”之時,喜歡川劇的父親卻托人介紹他到鄰近的四川省岳池縣賽龍鄉川劇團學唱川劇,學唱了幾年,川劇團解體,他便到廣東打工,因生活所迫一混就是十來年沒有動筆,直到1999年5月在廣州白云區搭乘摩托車發生交通事故,導致左腳后跟傷殘,外出打工的他不得不返鄉務農,并在孫家街上開了一個店鋪。為了充實生活,回到老家的他重新燃起丟了十來年的寫作激情,并從2011年開始創作小小說,向全國各地的文學刊物投稿,沒想到會陸續發表,到現在已有近100篇。
蔣勤文說,多年外出打工和身處鄉村的他,有太多的生活積累與豐富的是創作素材,目前他只管潛心創作,還沒有加入任何協會。現在,蔣勤文正在著手創作反映家鄉孫家乃至合川農村題材的中長篇小說,為宣傳家鄉盡一份綿薄之力。
當被問及小小說《馬葬》創作經過時,蔣勤文說,他的作品素材都來源于農村,都是身邊的人和事,馬葬里的主人公是他同村的村民,這位村民花幾千塊錢買了一匹馬來搞運輸,沒想到拴在樹樁上被勒死了,村民對馬有感情,很傷心,認為馬跟人是朋友,和人一樣辛苦,有專收死馬的販子前來購買,卻被村民斷然拒絕,村民喝醉了酒,傷傷心心哭了一場后,便請來道師先生按照農村喪葬風俗對馬進行了厚葬。為避免馬尸被人盜走,村民將自家的紅苕窖作為愛馬的長眠地,并用水泥與條石封住紅苕洞口。為此,他便以這件事為素材,創作了小小說《馬葬》。
由于蔣勤文一直用“宗晴”筆名創作發表小小說,除家人外,從不對外張揚,街坊鄰居及村里人、甚至他的親戚朋友,都不曉得他寫作投稿,更不曉得他在全國各地多家文學刊物上發表了不少小小說。
蔣勤文家收入并不寬裕,但過得很充實,愛人周曉華對他寫作也很支持,除了做家務外,還常常在一旁悄悄陪著他,同時還要幫他做好“保密”工作。2016年,愛人周曉華滿五十,他用自己積攢的2000多塊錢稿費,給愛人買了一部新手機作為生日禮物。
“他這個人很正直,愛憎分明,平時也沒有打牌、酗酒等不良嗜好,除了種莊稼、賣花圈、打玩友唱川劇外,就呆在家里寫文章。”愛人周曉華這樣描述丈夫蔣勤文,她是四川省岳池縣賽龍鄉人,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父母,21歲嫁給蔣勤文,夫妻倆一起過日子三十來年了,從來沒吵過架、爭過嘴,蔣勤文的兩個兒子也都支持父親寫作,甚至受到父親的影響而開始自己寫作。
“我不是小小說家,我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寫作只是我的業余愛好。盡管不能掙大錢,但能把鄉親們的喜怒哀樂與所想所盼創作成文學作品,我將不忘初心,繼續默默無聞寫下去。”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作家的理想和信念。
扎根土地 汲取不盡營養
一名農村婦女,在貧窮、艱難的生活環境下,卻始終抱有一個文學夢想,她不斷地寫作,終于找到人生的尊嚴和目標。這就是周春蘭。一般人讀書是想讀的時候拿起來讀,不想讀的時候放下。但是對于她這樣的農村家庭主婦來說,因為要操持家務,讀書是一件困難的事。
一開始,書都是她從別人那里借的,有時撿廢棄的報紙看。“以前老是把自己的不幸歸咎于別人,后來通過不斷地讀書,我改變了精神狀態,改變了心態,認識到很多時候是自己沒有正確認識到自己的缺點,我不再怨天尤人。”周春蘭說。
周春蘭來自湖北省襄陽市襄州區龍王鎮柏營村一組居民,長篇小說《折不斷的炊煙》獲湖北省第三屆網絡文化節“長江杯”網絡小說大賽優秀獎,并成為省文學院簽約作家。
因家庭困難,初中畢業的周春蘭,不得不輟學。輟學后,她仍堅持寫日記,用文字記述對生活的感悟。
1986年,周春蘭與丈夫結婚。家境貧寒的她,被同村人瞧不起,在地里干活,其他人一起聊天,唯獨撇開她。婆媳、妯娌間關系也很緊張。
周春蘭表面上默默承受了這一切,內心的苦悶卻一點點淤積。為發泄內心苦悶,她嘗試將情感寄托于文字,開始創作詩歌。
周春蘭寫作熱情高漲,旁人卻不停潑冷水,認為她是“另類”,經常冷嘲熱諷。家里人也不理解她,她只有做完所有的農活和家務之后才有時間寫一點文章。1997年,《襄陽廣播報》刊登了她的短詩《誰能與我同行》,這給她帶來了信心與勇氣。
2000年,周春蘭到廣州打工,在書報攤上看到一本《江門文藝》雜志,被其中一篇小說所打動,模仿著寫了短篇小說《塵埃》,獲襄陽市“孟浩然”文學優秀獎。她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鼓勵,開始向小說傾注了更多的精力。
“我其實就是個農村的小人物,但是,小人物也要有尊嚴。”《折不斷的炊煙》可以說是周春蘭的自傳體小說,講述發生在家庭中、村民間的矛盾沖突。描寫了農村婦女周任玉在貧窮、艱難的環境下,依靠寫作找到了人生尊嚴和人生目標的故事。周春蘭說,她寫這本書的目的之一,是為了勉勵自己,尊重自己。
2007年下半年,在湖北省作家協會主席方方的幫助和鼓勵下,周春蘭的小說《折不斷的炊煙》順利出版,現在又投入到了新的創作中。她說:“也許工人、學生寫作不會有這么轟動,我的農民身份幫助了我。大家給我的榮譽太多了,我怕自己承受不了。我比別人幸運,現在最需要做的是,多拿出成果來,讓自己作家的稱呼當之無愧。不能飄起來,要是那樣,從半空掉下來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潛心創作 耕耘在打工文學中
他生在湖北長于楚地,青年時代外出打工,因生活窘迫開始文學創作。他一直關注著那群打工者。他的筆下既有打工者的喜悅與溫暖,更有彌漫著血淚的心酸與疼痛,而他永遠追求的卻是打工者內心深處的那份尊嚴。他就是中國打工文學的新興人物王十月。
16歲時,王十月去了深圳打工。為了生存,王十月一度做過建筑工、印刷工、手繪師等二十余種工作。紛雜的生活經驗給他的小說打上了打工文學的烙印。他的中篇小說《國家訂單》獲得第五屆魯迅文學獎。
談起自己這部《國家訂單》,王十月說最初的想法來自廣東作協作家培訓班上一堂名為“全球化與經濟”的課。“老師說,美國的國旗幾乎都是由中國生產的,這在美國引起了極大的爭議。”雖然只是只言片語,這個消息卻給王十月以極大震撼,他開始琢磨如何把這個故事寫成小說。“雖然寫這篇小說只用了幾天,但一個多月的時間里,我幾乎都在想,如何寫出全球化大背景和中國最底層工人之間的矛盾。”
最終,《國家訂單》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9-11事件過后美國國民愛國熱情高漲,國旗供不應求,給中國的訂單源源不斷,一個瀕臨倒閉的工廠因為這批“國家訂單”而起死回生,但一個工人卻因為日夜趕工而過勞死。“仔細想想,你會發現這是一個極大的悖論:中國的工廠因為這批訂單而活了,但工人卻為了制造美國國旗這樣的‘國家訂單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王十月說,在這篇小說里,他無意于“妖魔化”老板的罪惡和工人的痛苦,而是要展現全球化背景下勞資雙方新的矛盾。
2004年,王十月辭掉了工作,蝸居深圳寶安,專職寫作,經濟狀況十分窘迫,用他的話說就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長篇小說《活物》就寫于這一時期。雖然經濟狀況不樂觀,但這部長篇小說并不能快速兌現成稿費,反而壓在箱底長達10年之久。
《活物》的出版命運跟王十月的經歷一樣一波三折,先是參加某長篇小說大賽,在上千部長篇中脫穎而出,入圍前15名。主辦方告知王十月該小說要獲獎和出版,讓他做好一系列準備,最終卻不知何故名落孫山,10年之后才得以出版。
王十月精于書寫小人物的愛恨悲喜,勇于一針見血地點明真相,表現出對社會現實的關注和干預。他認為,當下的純文學對一些作家來說就像一塊“遮羞布”,給這些人不關注現實提供了借口。他更青睞于魯迅吶喊式的寫作方式,“作家只有關注身邊的底層小人物,才能得到讀者的關注”。
王十月并不刻意打磨文本的語言,全力避免“文藝腔”。比如表達一個人拿起杯子,就干脆直接寫他拿起杯子,用不著用繁復華麗的語言描寫無關緊要的東西。“一旦你注重語言的修飾,你的小說就會顯得很輕,會不踏實。”
對王十月來說,寫作最初只是為了找一份工作,想通過寫作,掙錢養家糊口,再后來,開始覺得自己應有一份提升“打工文學”品質的責任。“而現在,寫作不再是為了這些,寫作成為我和這個世界溝通的工具,成為我表達自己的思考與觀點的手段。因此,我重視的,從來不是在文學史上能否留下一筆,而是是否說了想說的話,所說的話是否遠離了偏見,抵達了真實并接近真相與真理。”
2015年歲末,他歷經5年潛心創作的長篇小說《收腳印的人》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在這部小說里,王十月再一次直面打工者的生活。王十月說:“‘收腳印源于家鄉的民間傳說,說有的人死之前靈魂會回到過去,把一生走過的腳印都收回來。我認為這是一種時間旅行。人是健忘的,記憶是不可靠的。通過‘收腳印回到過去,意味著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
作為70后作家群中的一員,他用鋒利的手術刀剖開了自己的胸膛,將自己內心的罪惡、懦弱、羞愧一一裸露出來。他說,這不是他一個人的記憶,而是一代人的疼痛,正是這一代人的經歷,鑄就起了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的紅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