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鴻致吳啟瑤信函四通考釋

景獻慧+景獻鈺

【摘要】 吳啟瑤后人珍藏著徐悲鴻信函手稿四通，內容真切地反映了徐悲鴻的學術理念及若干生活片段等，本文擬將其予以校對、整理、考釋，希望可以為徐悲鴻的研究提供更多真實的史料。

【關鍵詞】 徐悲鴻；吳啟瑤；藝術

[中圖分類號]J03 [文獻標識碼]A

作為中國現代美術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人物之一，徐悲鴻一直是國內外學者研究的對象。目前，關于徐悲鴻的研究，學術上一直存在著各種爭議，但總體來看，無論是哪種方法、理念或結論，都不能偏離真實的史料。因此，吳啟瑤（1）后人珍藏的徐悲鴻信函手稿無疑是徐悲鴻生平及學術研究的珍貴資料。在此，本文將其中的四封予以校對、整理、考釋。

一

啟瑤賢兄先生惠鑒：

日前奉閱手稿暨《旭日征品章程》三十份，均拜收。弟以內子染病、學校結束種種繁雜，未能即覆，良感于懷。兆和先生已預備出品，他方之相知亦以章程轉奉，只恐地遠，郵寄為難，征品之不及耳。前次丁衍鏞先生由粵來此，征求各家作品充博物館陳列之用，結果甚為圓滿。若閩中教育當局能重視美術，略事建設，即由旭日負責辦此外來征集或購致，則其造福于民眾之眼者未能限量，責計及此乎。

弟此時因筆墨酬應來滬，不日即去鄉間。令岳及夫人均此請安。陳君人浩、劉君抗近況如何？克權、子奮、詣囗、秉莊。并祈代侯。

悲鴻、碧薇

七月九日

信中所提“旭日”，指“旭日美術會”。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上海、北京、廣州等藝術中心先后出現了一些以研習繪畫為主的美術團體。福建雖不是當時的美術前沿陣地，但受西方文化沖擊較強，美術的發展仍然走在全國的前列，各種美術社團亦紛紛出現。其中，在西畫方面，以旭日美術會為最早，也最有代表性。旭日美術會成立于1927年，“取名‘旭日，富有‘藝術光輝如旭日東升，光芒四射之意”（2）。徐悲鴻和旭日美術會的淵源最早應始于1928年7月，徐悲鴻應時任福建省教育廳廳長黃孟圭之邀到福州，為紀念在“五卅慘案”中被日軍殺害的蔡公時作畫。在此期間，他曾畫了一幅水墨畫贈送給旭日美術會以表祝賀。作為旭日美術會的會長，吳啟瑤曾為該會的發展做出了很多努力。在1929年“雙十節”期間，吳啟瑤曾在福州城內組織籌辦了首屆“旭日美術會會員作品展”。由信中所提，我們可以看出，為了提高展覽的質量、擴大展覽的影響，吳啟瑤寄出“旭日征品章程三十份”給徐悲鴻，請其幫忙宣傳。由此可以確定此信應寫于1929年7月9日。

徐悲鴻在中國近現代繪畫史上的地位與影響一直頗有爭議，他所堅持和宣揚的學術理念亦被眾多研究者所推崇或批判。但無論是褒之者，亦或貶之者，都無法否認他對中國美術隊伍的建設和中國美術事業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從此信我們亦可看出，對遠離中國政治、教育中心的福建美術事業的發展，他亦盡其所能予以關注，提出建設性意見。信的末尾所提諸人名，皆為當時旭日美術會的會員及活躍在福建的美術界人士，令岳則指吳啟瑤岳父“何爾庚”（3）?！靶袢彰佬g會”后來因抗日戰爭的爆發而解散，徐悲鴻在聽到消息后，亦曾寫信深表同情及感慨。

二

啟瑤先生惠鑒：

奉手書，深感尊見極是。且世界藝術前途日趨于應用，吾國尤宜從此下力，以謀自力生存。彼之惟唱高調者，正因其毫無所能也。試問四王山水與所謂一切近世藝術之派別，如后期印象派等欺人自欺藝術，內容有些什么？弟故號之曰“喪心病狂嗜食狗矢”。宮下孝雄先生大名，弟眾知，足下能得良師從事于藝，良可慶賀，惟原細察國內所需，盡力研究技術方面一切，如瓷漆及染織等圖案，弟必盡力為足下助也。以后請常通信。弟下月二十去廣西，暑假中寄信可由廣州中華書局轉。敬請藝安。

弟悲鴻頓首

四月二十日

此信信封郵寄地址為“日本國立東京橋區”，寄信地址為“國立中央大學”，因此應為徐悲鴻在國立中央大學任教時寄給當時正在日本留學的吳啟瑤的。根據吳啟瑤履歷及其家人所提供的信息，吳應是1935年至1937年間在日本留學。信的末尾落款日期為“四月二十日”，而信中所提“弟下月二十去廣西”，因此，“下月”應為“五月二十日”，而徐悲鴻第一次去廣西的時間為 1935年11月2日，是應當時廣西省政府的邀請前往省府南寧考察，1937年他不在廣西，因此，信中所提的“下月”應為1936年5月20日，此信應寫于1936年4月20日。

在這封信中，徐悲鴻強烈地表達了自己對西方現代主義藝術的反對之情及其對“四王”山水畫的痛恨。當時在中國美術界一直存在著關于寫實主義和西方現代主義的爭論。作為堅定的寫實主義者，徐悲鴻對當時中國美術界所出現的對后印象派等西方現代藝術的推崇現象極為痛恨，認為是對藝術的玷污。在中國畫方面，徐悲鴻可以說是近乎偏執的反傳統的代表。信中所提“四王”（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的山水畫，從清初到民國，一直占據著中國畫的主流核心地位，但在新中國成立后基本上成了八股畫的代名詞，甚至徹底邊緣化，這其中徐悲鴻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三

徐悲鴻與吳啟瑤之間一直保持著頻繁的通信往來。1946年，抗日戰爭剛剛勝利，徐悲鴻正面臨著學校東遷和接管北平藝專等一系列繁雜事務，百忙之中，他仍沒有間斷與朋友之間的互相問候：

啟瑤先生惠鑒：

承手教欣感無極，天翻地覆，幸各無恙。弟前年病，心臟血壓高，住醫院七月，去年休假一年，今雖漸愈，而精神大非昔比。中大定五月起東遷，弟當隨往之，傅抱石諸兄皆然。二兄近狀皆佳，臨乙則服務國立藝專，亦于五六月東遷。弟上月與長沙廖女士靜文結婚。

謝投八先生弟在十余年前巴黎相識，其藝術甚高，足下今與同事，當能相得。祈昌明藝運，為國爭光，幸甚！敬請藝安！謝投八先生（4）希為致意。

弟悲鴻書

二月廿二日

信中提及“弟上月與長沙廖女士靜文結婚”，據《徐悲鴻年表》（5）記載，徐、廖于1946年1月結婚，由此我們可以推算出此信寫于1946年2月22日。相較于之前幾封信中關于美術社團發展及藝術理念方面的談論，此信則完全關乎于二人的生活近況，信中內容真實地反映了徐悲鴻當時的生活片段。回顧徐悲鴻的一生，無論是年少求學時期，還是事業巔峰時期，無不處于艱苦的環境和長期的辛苦奔波中，此外，婚姻生活的不順等種種，無不加快地消耗著他的身體。從此信中，我們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當時身心俱疲的狀態。據廖靜文后來接受媒體采訪的口述，我們可知，1945年底，廖靜文和徐悲鴻結婚前，徐悲鴻為了和蔣碧薇解除早已名存實亡的婚姻關系，答應給蔣碧薇100萬元和100幅畫，為此他拼命工作，終于積勞成疾。此信正是寫于那段時期，身心俱疲的徐悲鴻在此信中將自己的生活狀態表露無遺。

四

啟瑤先生賜鑒：

得手教欣知囗切梅君因團體行動未能得暇來見，但附書足下。書中示意想見為君子人也。福建師專藝科人數多否？謝投八先生返校自是佳事。蔣兆和先生在此間任教極為努力創作，通訊由中央美術學院（校尉營八號）即可。敝院五年及三年畢業兩種，最重素描及政治思想。先生對于染織圖案科另有經驗否？望見示。此祝百益，夫人安恙，老友均祈敬意。

悲鴻頓首

五月五日

1949年11月，國立北平藝術?？茖W校和華北大學三部美術系合并，成立國立美術學院，1950年1月，經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批準，正式定名為中央美術學院。信中提到“通訊由中央美術學院（校尉營八號）即可”，可見此信寫于1950年代初。屆時正是建國初期，百廢待興，徐悲鴻出任中央美院第一任院長，而吳啟瑤亦為初建的福建師范大學藝術系教授，雙方都在為各自院校的發展所努力。因此，信中徐悲鴻將自己任職的中央美院的院系設置及發展方向和吳啟瑤分享，又因吳啟瑤在日本攻讀的專業是圖案科而向吳啟瑤請教染織圖案方面的經驗。

近年來，對于徐悲鴻的研究，在原來的基礎上又取得了一定的成績，有了一些突破。相較于20世紀50年代一邊倒地對其大加肯定及80年代的對其一味批判，現在的研究者們開始更加辯證、公允地看待徐悲鴻。希望本文能夠為徐悲鴻研究提供一些更加詳實的資料。

注釋：

（1）吳啟瑤（1899-1979），字柏瓊，號龍耕，筆名豈遙，福建福清人。1925年入上海美專西畫系學習，后留學日本，在日本國立東京高等工藝學校念研究生，師從日本著名圖案學家宮下孝雄。1937年因抗日戰爭爆發，毅然回國，應徐悲鴻先生之聘，任教廣西美術學院，后因該院停辦，遂回福建。1939年后，歷任福清縣中學、福建師范學校教員、省政府秘書編譯室編譯、福州華僑富國工藝廠廠長以及福建省立師范?？茖W校講師、教授直至1949年8月福州解放。1949年9月后，歷任福建師范學院、福州大學、福建師范大學教授，福建省政協一、二、三屆委員，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美術協會華東分會理事，福建省分會理事，省文聯理事。

（2）何祜先《也談旭日美術會》，載《福州晚報》1983年12月7日。

（3）何爾庚（1882-1948），吳啟瑤岳父，亦是徐悲鴻在福州最先去拜訪的畫界人士之一。何爾庚是我國早期出洋留學的學子之一，是福州地區傳播西洋畫的先驅者。

（4）本文作者注：謝投八（1902 -1995），原名謝萬民，號跛公，福建漳州人。1925年畢業于菲律賓大學美術院繪畫系，1934年法國巴黎朱利安美術學院畢業，福建師范大學美術系教授兼第一任系主任，曾任福建省人大代表、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美術家協會福建分會福建分會主席、名譽主席、福建省美協歷屆主席等職。

（5）載《中國書畫家》201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