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根據(jù)《史記·秦始皇本紀》的記載,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在丞相李斯的建議下,秦王嬴政下令“焚書”。秦皇焚書是出于統(tǒng)一國家、控制思想的政治需要,并非僅為“懲戒儒生”,更非源于對儒者的仇視。李斯的提議是一個契機,而李斯所以提議“焚書”,除了鞏固自己的執(zhí)政主張外,還是其思想淵源使然。
關鍵詞:秦始皇;李斯;焚書;原因
歷代學者對秦始皇焚書原因有過許多猜測。去秦未遠的司馬遷認為,秦始皇焚書是為了去古文統(tǒng)一文字。《史記·太史公自序》云:“周道廢,秦撥去古文,焚滅詩、書。”司馬遷認為秦始皇焚書原因與統(tǒng)一文字有關。錢穆先生也提到:“自始皇二十六年同書文字,至三十四年焚書,前后已八年。秦正字之法既嚴。”
揚雄則認為始皇焚書是因為古文不合王制。他說:“始皇劃滅古文,刮語燒書。”可見楊雄的觀點跟司馬遷有相同之處,即認為焚書是為了配合統(tǒng)一文字的政治策略。
另有學者以為秦始皇之所以焚書,乃為加強思想控制,愚民而不自愚。馬端臨在分析秦始皇的心理原因時,曾言:“ 曰愧,曰畏。愧則愧其議己也,畏則畏其害己也。自載籍以來,《詩》、《書》所稱桀有暴德而天下歸殷,紂有暴德而天下歸周,幽、厲有暴德而周室東遷,浸微浸滅,五霸迭興,七雄分據(jù)。始皇既已習聞其說矣,今雖諉曰:‘德兼三皇,功過五帝,而其所行,則襲桀、紂、幽、厲之跡耳,夫豈不自知之?而儒者記纂,明以語人曰:‘如是而興,如是而亡,不窗燭照、數(shù)計龜卜而示后來以軌范。”
以上的集中代表性的言論可以概括出世人對于秦始皇焚書原因的假設,各有所得,亦各有所失。秦始皇焚書,既有李斯建議的影響,又是其個人加強權力的舉措,因之,欲分析秦始皇焚書的原因,就必須要從這兩方面入手,方能有所把握。
一、焚書的歷史背景與李斯的動機
始皇置酒咸陽宮,博士七十人前為壽。
短短的十五個字,便是震驚千古的“焚書案”的歷史背景。這次事件的起因,根據(jù)《史記》的記載,是秦始皇置酒大宴群臣,其所以為此者,乃是:
三十三年,發(fā)諸嘗逋亡人、贅壻、賈人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戍。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并河以東,屬之陰山,以為三十四縣,城河上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闕、陶山、北假中,逐亭障以逐戎人。徙謫,實之初縣。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三十四年,適治獄吏不直者,筑長城,及南越地。
秦軍在各條戰(zhàn)線上的勝利,使秦始皇頗有些得意,于是置酒,宴飲群臣。但是這樣一種“愉快的氛圍”并沒有存續(xù)多久,淳于越開始發(fā)難:“今陛下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又面諛以重陛下之過,非忠臣。”不僅批評了周青臣,還順帶攻擊了秦始皇。然而秦始皇雅量非常,不僅沒有懲罰淳于越,相反地,還將他的諫言交于群臣討論。事件發(fā)展到這里,并沒有出現(xiàn)失控的情況。但是接下來李斯的一番話,卻徹底將事件引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亂,莫之能一,是以諸侯并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別黑白而定一尊。私學而相與非法教,人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夸主以為名,異取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黔為城旦。所不去者,醫(y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
李斯的這一番話,可謂層層深入,極有邏輯。“昧死言”足見他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一定是經過了長時間的考慮與充分的思想準備。也可以看出李斯的“焚書計劃”其來有自,其源已久。前文曾述:焚書事件的背景,只是一次普通的宴飲,并不是為了討論“焚書”所專設的廷議。周青臣的發(fā)言雖是為了取悅秦始皇,但是淳于越和李斯的交鋒卻不僅僅是一時意氣,他們二人所展開的,實則為關乎秦帝國意識形態(tài)問題的一次大討論。
李斯其人,司馬遷言其:“斯知《六藝》之歸,不務明政以補主上之缺,持爵祿之重,阿順茍合,嚴威酷刑,聽高邪說,廢適立庶。”王夫之謂其:“秦政、李斯以破封建為萬世罪,而賈誼以諸侯王之大為漢痛哭,亦何以異于孤秦。”無論如何,李斯是一位富有遠見的政治家,反對分封而堅決主張郡縣制,這是他一以貫之的主張,早在秦統(tǒng)一天下之初,他和丞相王綰就曾經因為這個問題進行過一次爭論:
丞相綰等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始皇下其議于群臣,群臣皆以為便。廷尉李斯議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后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tǒng),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zhàn)斗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
最終始皇采納了李斯的建議,“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周青臣的“以諸侯為郡縣,人人安樂,無戰(zhàn)爭之患,傳之萬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大體而言是不差的。但正是這樣一番話惹惱了淳于越,導致他說出“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但淳于越忽略了一個問題,李斯才是郡縣制的頂層設計者,他的話無疑惹惱了李斯。李斯對此極為光火,或者說是恐懼。于是他由旁觀者變身當事人,直斥淳于越“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請注意此時李斯抨擊的對象并不僅局限于淳于越本人,而是“諸生”,這更證明他所反對的絕不只是淳于越一人,而是所有妄議郡縣制的人,并且拋出了慫人聽聞的“焚書論”,希望通過“焚書”這樣一種極端的方式徹底將“禍亂”朝政的思想“毒瘤”清除掉,意圖實現(xiàn)一勞永逸。
據(jù)《韓非子·和氏》的記載,“商君教秦孝公以連什五,設告坐之過,燔詩書而明法令。”這分明是李斯提議“焚書”的預演。李斯提議“焚書”除了鞏固自己的執(zhí)政主張外,還是其思想淵源使然。李斯是荀況弟子,為法家陣營的旗幟性人物。法家為集中權利,竟先后兩次建議統(tǒng)治者焚書,足見其對“思想統(tǒng)一”問題的高度重視。另外,法家主張“以吏為師”,所以李斯最后說:“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這也可以看出,李斯主張焚書一定程度上是受法家政治思想的影響。
二、秦始皇下令焚書與坑“犯禁者”之間的關系
作為一統(tǒng)天下的大有為之君,秦始皇絕非任人擺布的傀儡。李斯提議焚書,秦始皇沒有再與臣下商議,而是直接同意,反應之快讓人咋舌。我們以為,將焚書與其后“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阬之咸陽”的舉動聯(lián)系在一起分析比照,就更容易了解秦始皇下令焚書的原因所在。
這里再舉《史記·秦始皇本紀》的相關載記:
始皇聞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悉召文學方術士甚眾,欲以興太平。方士欲練以求奇藥,今聞韓眾去不報,徐巿等費以巨萬計,終不得藥,徒奸利相告日聞。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以重吾不德也。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訞言以亂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阬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后。益發(fā)謫徙邊。始皇長子扶蘇諫曰:“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蘇北監(jiān)蒙恬于上郡。
秦始皇三十四年下令焚書,次年又坑殺“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以至其子扶蘇都勸諫他施法過嚴。先焚書,后殺人,秦始皇的動機究竟何在?如果把“焚書”理解為李斯的建議所致,那么“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阬之咸陽”就完全是秦始皇自己的個人行為。實際上,焚書與坑殺術士關聯(lián)極大。秦始皇坑殺之方士究竟有多少是儒生?《史記·秦始皇本紀》并沒有給出答案。從秦始皇繼位之后施政的舉措來看,“他往往帶有很大的隨意性和盲目性,根本不存在一以貫之的指導思想。”因之,秦始皇焚書的原因,只是單純的為了加強權力,而非源于對儒家的“仇視”乃至“敵視”。試想他在下令焚書之后又造坑殺之禍,這兩者都是為了統(tǒng)一王權,如果將之僅視為懲戒儒生,似乎難以服眾。
另外,從秦始皇自己所說的“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來分析,他所下令焚毀的是否完全是李斯所建議焚毀的書籍,尚難為確論。這也更印證了前文所言,始皇焚書是為加強王權所采取的措施,李斯在這一事件中的作用被放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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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曹陽(1992-),男,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