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花泡影匆匆去，莫唱蕉窗與芷衫
——清代女詞人汪淑娟和她的詞

⊙周宇佳［揚州大學文學院， 江蘇 揚州 225000］

——清代女詞人汪淑娟和她的詞

⊙周宇佳［揚州大學文學院， 江蘇 揚州 225000］

有清一代女作家的詩詞文集蔚為大觀，而這個現象在錢塘地區更為突出。錢塘閨閣女性文學成就突出，研究者往往從這一創作整體來予以觀照，對于個體的研究也是集中于少數幾個名媛閨秀，更多的閨秀則鮮有提及。有感于此，本文旨在對道咸年間錢塘閨閣女詞人汪淑娟的生平、詞集作分析探究，并結合其丈夫金繩武所寫的悼亡詞、其友人為《評花仙館詞》的題詞來了解汪淑娟曇花一現般的短暫人生。

女詞人 汪淑娟 《曇花集》

在清代，不乏趙明誠、李清照式伉儷工詞、感情和美的夫妻，他們往往夫唱婦隨，互相酬唱。夫婦間的文才相當，既促進交流，又增進感情。袁枚稱：“今雖隨宦異鄉，而白頭偕老，夫婦唱喁之樂，有遠過于秦嘉、徐淑者。益知女子有才無福之說，為不足信矣。”金繩武與汪淑娟便是如此，所詠多愛情及離愁。汪淑娟的生活經歷較少，詞作多為閨情詞，主要寫離愁相思、夫妻分別、傷春悲秋等。離愁相思詞在汪淑娟的詞作中數量較多，她與金繩武夫妻琴瑟和諧，每次丈夫離家，汪淑娟獨守空閨，感到孤寂時都會作詞以抒心頭愁緒。與其他女詞人所寫孤寂不同，汪淑娟的翹首以盼有明確對象和具體歸期，在漫漫等待里有甜蜜、嗔怪，偶有埋怨。如《虞美人·再柬雯卿》詞云：

秋千影落閑庭院，明月移花轉。幾天不掛玉簾鉤，難道春來總是、不梳頭。

綠窗還是攤書好，何苦尋煩惱。自家去驗小腰肢，卻比垂楊肥了、那絲絲。

上片說春來嬌慵，不出門，久未梳妝；下片說綠窗寂寥，還是看書好。妙的是末兩句，丈夫離家，相思總是叫人瘦，但拿腰肢比那楊柳竟還“肥了那絲絲”，似乎是嫌自己的相思還不夠深，真是匠心獨具。

有時夫君遠行，家書許久未收到，在等待中煎熬，夜夜難寐，寫了一封封書信，希望青鳥早日把相思帶到。正如《月上海棠》：

紅緘初就，青禽未來，重剔殘燈，為填此闕。

搓酥滴粉尋幽韻。正移窗、月落曙光近。客館今宵，夢魂兒、可曾安穩。相思意，寫到如何便準。

蠻箋淚點模糊認。有鴛鴦、小字雙紅印。臨發開封，再拈毫、筆端都窘。催書去，怪它青禽忒忍。

再如《賣花聲》：

春信又今年，柳絮飛綿。去年曾記晚鶯天。替檢青梅頭上戴，鏡里移肩。

別后感瑤箋，心地誰憐。紅羅斗帳薄如煙。夜夜為伊長夢見，風雨河邊。

消息問而今，愁絕瑤琴。知君異地也難禁。千萬花開三四月，休去登臨。

應是動鄉心，燈暈昏沉。和衣睡醒驀兜衾。不信凄惶儂一個，影也難尋。

詞下有序：“韻仙別三月，以客中所制賣花聲詞郵寄，淚影離聲，恍惚紙上，因用原韻倚聲，以報來雁。”丈夫從異地寄來信箋以訴思念，淑娟持信思人；自分別后，夜夜夢見，回憶往日美好時光，心上更添離愁。所幸金繩武都不曾長久離家，待他歸來，玉卿便不用日思夜想了。且看《南鄉子》：

序：蒿砧忽歸，刀夢停唱，觴月薦夜，筵花蕩春，用譜雙聲，并暢遙夜。釵冠交錯，不知圓蟾西上海棠矣。時壬子五月十五日。

獨自理琴弦，睡起慵梳髻半偏，新樣初三眉子月，娟娟，盼到如今漸漸圓。

序中化用了《玉臺新詠》中的古絕句：“藁砧今何在？山上復有山。何當大刀頭？破鏡飛上天。”后以“藁砧”稱丈夫。詞的上片說獨居孤寂，懶得梳妝，任由發髻散亂遮住臉兒，就像新月。丈夫終于得歸，人便也像月兒似的團圓了。下片則寫閨房之樂，夫妻恩愛嬉笑，充滿活潑，也不枉淑娟之前的一番癡癡等待了。

汪淑娟久居深閨，常日無事，四時景物入其眼，都可發而為語，她自己曾說：“況儂也、悲秋兒女。”在心思細膩的淑娟眼中，春來春去，花開花敗，都足以哀思。春不只是春，更是時間的流逝，繁花猶如佳人，一季風光后便零落衰敗。想到春日匆匆，甚至無心打扮了。最能代表這一心境的，莫如《風蝶令 送春》：

帳額因風蹙，簾衣帶雨抬。落花幾日點蒼苔。哭問風姨何事、苦相催。

淚冷銷紅粉，愁深怨紫釵。斟杯滿酒滴空階。低祝春光此去、勿重來。

汪淑娟還有一首題紅詞主要悲悼黛玉的身世遭際和愛情悲劇，《沁園春 題石頭記》：

何處紅樓，幾日西風，嬌顏悴零。悔輕輕羅帕，打伊呆雁，些些詩句，教熟籠鸚。不及芙蓉，女兒墳上，猶受怡紅一哭情。堪傷處，是絳珠有淚，頑石無靈。

秋窗風雨凄清，問絮果蘭因是怎生。算瀟湘一夢，了完公案，袈裟半襲，救了神瑛。只怪桃花，和它柳絮，恁把憑空讖作成。癡兒女，被聰明兩字，斷送伊行。

和黛玉相比，汪淑娟擁有如此美滿的婚姻，已是人生幸事。可惜汪淑娟薄命早逝，她的身體健康狀況從她的詞作中也可窺得一二。《賣花聲》詞云：

繡帳病纏綿，悶極今年。卷簾日日望秋天。望到木樨花放了，望著歸鞭。

燈火已闌珊，無可相憐。囑君今夜莫開船。只怕夜深儂有夢，尋向君邊。

此詞有小序：“離筵未終，東方既白，重拈此解，以代贈言。”這是一首離歌。上片說今年久病纏身，日日望君歸，到桂花飄香的時節，終于盼得他歸。下片說今夜又要離別，著實依依不舍，不禁使起小性子，希望夫君今夜不要開船，要不然夢到你時，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你啊。小女兒情態躍然紙上。再有《玉瓏璁·病》：

紅羅軟，汗香干，半松云髻瑤釵顫。愁相守，恨相守，腰肢半怯，龐兒非舊，瘦瘦瘦。

汪淑娟這時候病情應該已經嚴重了，身上的衣物像被汗水洗滌過，走路不穩，腰肢發軟，面龐消瘦不及從前。

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金繩武夫婦評花仙館詞”條：“玉卿來歸二年余即卒，韻仙時已舉孝廉，遂遭離亂，傷春傷別，如泣如訴，其詞格亦相似也。《云仙引》云云。”

愛妻早逝，對于金繩武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云仙引》一詞就是他悼念亡妻的：

鼙鼓驚天，旌旗卷地，滿城兵氣秋涼。星黯黯，月荒荒。咚咚聽催禁鼓，偏到今宵偏不長。曉角一聲，青山紅粉，從此茫茫。

① 陸崇蘭：《臺城路》，見馮乾：《清詞序跋匯編》，鳳凰出版社2013年版，第1186頁。

② 秦云：《念奴嬌》，見馮乾：《清詞序跋匯編》，鳳凰出版社2013年版，第1186頁。

④ 夏淑真：《乳燕飛》，見馮乾：《清詞序跋匯編》，鳳凰出版社2013年版，第1186頁。

⑤ 汪清冕：《齊天樂》，見馮乾：《清詞序跋匯編》，鳳凰出版社2013年版，1186頁。

⑦ 高茹：《長亭怨慢》，見馮乾：《清詞序跋匯編》，鳳凰出版社2013年版，第1190頁。

⑧ 許等身：《孤鸞》，見馮乾：《清詞序跋匯編》，鳳凰出版社2013年版，第1189頁。

⑨⑩??????? 汪淑娟：《曇花集》，見徐乃昌：《小檀欒室匯刻閨秀詞》第7卷，光緒二十二年南陵徐氏刻本。

? 劉榮平：《賭棋山莊詞話校注》，廈門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361頁。

? 尤振中等編：《清詞紀事會評》，黃山書社1995年版，第781頁。

作 者：周宇佳，揚州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典文獻學。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