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穎[天津師范大學國際教育交流學院, 天津 300387]
⊙樸潤鎮[天津師范大學, 天津 300387]
性別視角下的女性成長書寫——鐵凝小說《大浴女》和申京淑小說《單人房》比較
⊙李欣穎[天津師范大學國際教育交流學院, 天津 300387]
⊙樸潤鎮[天津師范大學, 天津 300387]
小說《大浴女》和《單人房》均透過日常生活來描寫女性細膩的內心世界,傳達出社會與女性成長間的緊張關系,女主人公具有相似的成長經歷模式,都通過主動審視和體認、思考、質疑傳統性別觀念,獲得成長。前者表達出的情緒更為激烈和主動,母親角色更為復雜豐富,作者態度更為客觀,主人公經歷了種種磨難,最終實現了靈魂的升華和解脫;后者對社會持消極態度,著意于對內心世界的探索,對傳統性別觀念經歷了從被動到主動的過程,更執迷于探求自我存在的價值。
《大浴女》《單人房》 女性成長 性別視角
近年來對中韓兩國女性成長的書寫不斷涌現,具有較強的性別文化意義和文學價值。鐵凝和申京淑是中韓兩國當代著名女性作家,都反思傳統或主流的性別觀念,以個人化的視角表達女性自我意識。她們的長篇小說代表作《大浴女》和《單人房》都關注女性成長主題,以女性獨特的敘述視角展開,具備女性成長書寫的典型特點。
與20世紀90年代中韓女性成長小說相似,這兩部小說都回避了政治、社會等敏感話題和宏觀視角,文本中社會背景都只作為女性自我成長的背景,成長過程也不承載象征現代民族國家的職責。兩部小說都通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來描寫女主人公成長過程中細膩的內心世界,外部社會常對女性的自我成長起到阻礙作用。女主人公為了面對社會與人物成長之間的緊張關系,不斷地審視和認知自我,最終獲得個體意義上的成長。
兩位女性作家對社會的認識和態度有所不同。小說《大浴女》以中國“文化大革命”時期和20世紀90年代為創作背景,前半部分以回憶的方式,通過對章嫵和尹亦尋的艱苦生活以及唐老師和唐菲的坎坷人生的描寫,暗示當時社會的灰暗面。小說表現了社會對人的壓迫,傳達出憤怒而又無力的情緒。后半部分,鐵凝借主人公尹小跳之口把20世紀90年代描寫為“來不及的時代”,也著意表現女性主人公自我救贖、自我成長的過程。
《單人房》里的“我”雖然認識到社會存在的問題并強烈希望能有所改變,但對社會的壓迫并沒有反抗。小說以軍事獨裁統治時期為背景展開,通過主人公艱辛的成長過程,反映了當時韓國社會的發展歷程,即從軍事獨裁到社會民主自由體制的變化。當時韓國各地爆發了各種起義,成立勞務組的目的是為勞動者維權,而“我”的選擇卻是退出勞務組,表達出極為強烈的個人化色彩。從社會學角度而言,小說《單人房》缺乏社會性與積極性,但從女性成長角度而言,申京淑更加側重分析個體對未來的憧憬與向往。小說中主人公夢想能與外界社會有良好的溝通與交流,但并未如愿,成長之路異常艱辛。女主人公對社會強烈不滿,持有消極、低迷的生活態度。小說側面反映了現實社會的主流性別觀念對女性的鉗制,從中我們可以隱約感受到“沉默中隱藏的吶喊”。
傳統性別角色定位中“母親”角色常被賦予無條件地奉獻與犧牲的象征意義。事實上母愛并不是女性的唯一特性,它不過是女性許多自然屬性中的一種。女性成長過程也是一個性別角色體認的過程,因而,母女關系則相對其他家庭關系顯得更加微妙?!秵稳朔俊防锍霈F的母愛較為單一,“我”媽媽盡全力照顧家人,即便如此,仍對子女無比愧疚,牽腸掛肚,這正是傳統社會中典型意義上的母愛。小說主人公年紀不大,卻早早離開媽媽的懷抱,跑到首爾,對媽媽的思念無比真切。文本中“我”身為女性卻沒有從女性視角來看待母親,對母愛的體察起初是以傳統社會性別文化視角進行的,但又慢慢發現了所有女性都是潛在母親的事實,因而誓死不愿像母親那樣生活,委婉地暗示了母親是男權社會的受害者。女兒在回顧母親人生的歷程中,開始重新探索作為女性的方向,思考作為女性的性別定位,從而實現自我性別意義上的成長。
小說《大浴女》體現的母愛既有異于傳統意義上的母親形象,也有傳統社會所提倡的母親形象。章嫵就是一位異于傳統意義上的母親形象,她熱衷于自己的快樂與灑脫,有失母親身份的行為導致家庭危機,晚年又因為想重新找回母親的“資格”,熱衷整容手術。文本中母親章嫵與女兒尹小跳的母女關系并不和諧,甚至充滿緊張。弗洛伊德認為男性天生就具有弒父和戀母情結,女性則具有弒母和戀父情結。弒父情結是男權社會普遍存在的現象,而弒母情結是西方國家女性地位達到一定水平后才開始出現的。《大浴女》中的母女緊張關系正是這種弒母情結的體現。另一位重要母親形象——唐菲的媽媽唐津津老師則相反,她是傳統社會性別觀念所提倡和要求的母親形象,一心想要保護自己心愛的男人和孩子。傳統觀念中母親不被允許表露個人感情和個性特點,是丈夫與子女的附屬品,被要求無條件地付出全部的愛。鐵凝似乎也提倡唐老師這種為子女奮不顧身的母愛,而對于章嫵那種隨心所欲的行為加以批判。與此同時,作者對傳統性別觀念提出了尖銳質疑。小說中章嫵不是賢妻良母,更不是偉大女性標本,她是艱苦時代造就的一個特殊的社會產物。鐵凝認為母愛雖無私偉大,但不能被蒙蔽雙眼,必須看到傳統女性性別角色定義的陳腐性。
兩篇小說中雖然體現出的母女關系有所不同,但都對傳統性別觀念提出了不同程度的質疑,近乎一致地建構出道德上、倫理上升華后的精神意義上的母愛。小說《大浴女》中尹小跳在百貨店看到母親處于尷尬的境地,內心瞬間重新燃起對母親的愛,而這種愛摻雜著保護及奉獻的意味,正是這種對父母及妹妹的體諒,讓尹小跳重新把支離破碎的家庭撿拾起來。小說《單人房》里無私奉獻的“哥哥”很像媽媽。他的責任感和對妹妹無限的關愛讓我們感動。人物“哥哥”和尹小跳的各種行為都體現了作者理想中的母愛和人際關系范式。
兩篇小說在女性成長過程自我體認方面是有著相似之處的,主人公的成長都是按照成長小說的典型特點進行,經歷了幸福童年——傷痕——幸福出現裂痕——克服——實現成長的過程。主人公在成長過程中都經歷了身邊人的死亡,并因此受到創傷,再通過不懈努力,克服了痛苦記憶帶給她們的傷痛,最終走出陰影。M.H.艾布拉姆斯認為:“這類小說的主題是主人公思想和性格的發展,敘述主人公從幼年開始所經歷的各種遭遇。主人公通常要經歷一場精神上的危機,然后長大成人并認識到自己在人世間的位置和作用?!毙≌f《單人房》里的“我”是在無意識中卷入了“希齋姐姐”的死亡事件,這給“我”的心靈埋下了沉重的陰影,又成了無法忘卻的傷痛。十多年后的某一天,通過朋友偶然的電話,“我”開始回想過去,感到希齋姐姐的死不僅影響了“我”的成長,而且是亟須解決的問題。經過種種努力,“我”終于放下了對希齋姐姐的思念,克服了負罪感,實現了自我成長的超越。小說《大浴女》中“尹小荃的死”是一個重要轉折點。尹小荃本就是章嫵和唐醫生的私生女,她的出生對尹小跳姐妹是一種恥辱,因而姐妹倆親眼見證了妹妹小荃的失足,卻不約而同沒有伸出援手。她們的心靈因此戴上了“手銬”。尹小荃象征著一面能照射出人們內心污穢與黑暗的鏡子,她的死亡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尹小跳的內心,使她開始有意識地審視自我。經歷種種痛苦,尹小跳才開始頓悟這個世界是多么需要寬容和理解,從此開始進入了自我心靈的花園,最終以博愛、大愛實現了自我成長。
兩篇小說在自我體認途徑的表達上也有所不同。《單人房》里的“我”出身于農民家庭,學習途中失去了繼續深造的機會,于是和表姐來到首爾九老工業區工作,利用晚間時間在夜校學習。在狹小的單人房里“我”和大哥、表姐一起生活。夜以繼日地寫作并有了作家夢,開始尋求作為女性作家的人生意義。通過寫作的過程本身將記憶深處最心痛的創傷加以恢復,從而不斷地自我審視、自我完善,實現成長。《大浴女》主人公尹小跳在近三十年的成長歷程中,經歷了種種磨難,在最后關頭,通過親情、愛情、友情,重新自我審視,最終頓悟并實現了靈魂的升華和解脫。
總體而言,中韓兩位女作家筆下的女性成長書寫均通過日常生活來描寫女性細膩的內心世界,傳達出社會與女性成長間的矛盾和緊張關系,反思傳統性別觀念,經歷了性別自覺的過程。《大浴女》中的情緒更為激烈和主動,而《單人房》中的“我”則更多持有消極的態度,著意于對內心世界的探索。作家鐵凝對人生的探索常常超越女性的視野,小說中既有對個體的關注,也有對紛繁雜亂世界的注視。申京淑則更執迷于探求自我存在的價值,著意于深入挖掘潛藏在歷史與社會當中真實的一面。這既與鐵凝的多重社會身份有關,也與中韓兩國性別文化觀念和兩國社會文化土壤有直接關系。
① 柳正熙:《20世紀90年代女性成長小說研究——以尹熙耕的〈鳥的禮物〉和申京淑的〈單人房〉為中心》,韓國外國語大學2007年版。
② 〔英〕艾布拉姆斯:《歐美文學術語詞典(中譯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2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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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李欣穎,天津師范大學國際教育交流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講師;樸潤鎮,天津師范大學漢語國際教育專業碩士。
編 輯:李珂 E-mail:mzxslk@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