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穗
(中央民族大學教育學院 北京海淀 100081)
摘要:本文采用質性研究的方法,以兩名從小生活在城市雜居區的侗族大學生為個案,從他們的主觀感知和對客觀的侗族文化環境或事物的認識兩個維度調查了解他們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狀況和對中華民族文化的認同狀況,分析當前經濟全球化背景下城市雜居區少數民族大學生的民族文化認同現狀并提出相應的對策建議。
關鍵詞:民族文化認同;城市雜居區;少數民族大學生;個案研究;教育人類學
引言
中華大家庭各民族絢爛的歷史和獨特的文化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傳承和發展各民族優秀文化一直是國家倡導的重要民族政策。但是,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更多的少數民族從農村走向城市,其子女對本民族文化的了解也越來越少。民族文化傳承的關鍵在青少年,加強對少數民族學生本民族歷史文化的教育無疑是必要的、緊迫的。傳承民族文化的前提是培養青少年的民族認同感。在一個多民族國家中,各少數民族對本民族的認同是其民族存在與發展的重要前提,各民族對共享的、普遍的國家共同體文化的接受、認同則是國家統一和穩定的基礎。然而,在經濟全球化、文化多元化背景下,多元文化的碰撞與融合,引發了當代大學生不同程度的民族文化認同危機。[1]民族認同本身帶有強烈的跨文化色彩,不同民族的民族認同、同一民族在不同成長環境下的民族認同情況都不一樣。那么,在城市環境背景下成長的少數民族大學生,其民族認同狀況如何,在表現上呈現出怎樣的差異,影響這些少數民族大學生民族認同的因素是什么,應該怎樣進行自我反思?這些是本文所要探討的問題。
國外學者Geertz認為:“一個人出生在某個宗教社區、語言社群,以及其生長所在地的社會習俗,這些與生俱在的共同文化構成其認同的基礎。”[2]簡而言之,語言、血緣、宗教、種族、地區、習俗等,都是群體文化認同基礎,這些共同的文化和認同的基礎,形成一種無可言喻的力量,將群體成員集結在一起。Phinney是美國民族認同的重要研究者之一。在她的文章中提出,民族認同是一個復雜的結構,包括對民族的歸屬感、對民族的積極評價,以及對民族活動的行動卷入。[3]有國內學者對西南地區少數民族大學生民族認同的心理進行研究,認為西南地區少數民族大學生的民族認同和相應的行為傾向處于積極狀態,大學教育要注意進一步提高學生的民族認同,改善學生的行為應對方式。[4]還有學者以海南省彝族學生為例對散雜居區民族學生族際交往的特征及影響因素進行研究,認為其族際交往呈現族際關系和諧化、交往態度理性化、族際認同地域化的特征,并從文化、區位以及民族認同等因素來進行分析。[5]
文獻梳理發現,大學生民族文化認同問題愈來愈受到學界重視,但是當前的研究主要停留在研究民族文化交融背景下少數民族大學生的文化認同現狀,對于在城市雜居區成長的少數民族大學生的民族文化認同經歷、狀況等這些方面的研究相對較少。
本文主要從研究對象的主觀感知和對客觀的侗族文化環境或事物的了解兩個維度對兩位侗族學生進行深度訪談。一是研究兩位侗族學生對侗族民族文化身份的認識,主要包括民族意識、民族文化學習的途徑、遭遇的尷尬境地三個方面;二是研究兩位侗族學生對侗族文化(事項)的接觸了解,主要包括語言掌握情況、民族服飾穿著情況、對侗族大歌及建筑的了解情況、對民族風俗習慣的了解情況這四個方面。在此基礎上對城市雜居區少數民族大學生的民族文化認同現狀和特征進行分析,并提出對策和建議。
一、研究方法
(一)研究對象的選取
本次研究對象主要選取來自貴州城市地區的兩位侗族同學,現均在M大學就讀,基本情況如下:
Z同學,女,侗族,22歲,來自貴州省凱里市,現就讀于M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大三,父親是教師,母親是公務員,從小生活在城市地區。
G同學,女,侗族,22歲,來自貴州省銅仁市,現就讀于M大學教育學院,大三,母親是教師,從小生活在城市地區。
(二)研究方法的實施
1.深度訪談
深度訪談主要是指無結構式的訪談。[6]它并不依據事先設計的問卷和固定的程序,而是只有一個訪談的主題或范圍,由訪談者與被訪者圍繞這個主題或范圍進行比較自由的深入交流。本文通過對Z同學進行深度訪談,了解她對于侗族文化的了解情況以及關于民族認同的看法等。
2.口述史研究
口述史是研究主體以口述歷史的形式對研究對象(可以是別人,也可以是自己)進行訪談或回憶,根據口述歷史的方式搜集資料、運用資料的研究過程和方法。[7]
本文將采用以上研究方法對研究者本人以及研究者的侗族朋友進行訪談,通過從他們的家庭背景、個人經歷以及心理感受等方面進行剖析,探討生活在城市雜居區的少數民族大學生的民族認同狀況,并提出相應的對策。
研究者于2014年12月對Z同學先后進行了兩次深度訪談,同時,請室友對自己進行了一次深度訪談,整理出約8000字的訪談記錄。
二、主要訪談結果
(一)對侗族文化身份的認識
對民族文化身份的認識是民族認同的基礎,因此我們主要從以下幾方面對兩位同學的民族文化身份的認識進行探討。
1.民族意識淡薄
Z同學:其實關于民族的概念我也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產生,但是我記得我上初中的時候(Z同學在外地上的初中),當時我們班就我一個少數民族,但是當時也只是說說,也沒覺得我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同學們也沒有覺得奇怪。
G同學:有民族的意識應該很早吧,小時候愛國主義教育,但是真正的這種本民族意識應該是從大學才開始,上小學、初中、高中的時候大家都是少數民族漢族一起的,沒什么差別,也就懶得問大家都是什么民族,也記不得。
對于兩位同學的民族意識我們可以追溯到她們的家庭背景以及家族史來進行分析。從進一步的訪談中我們得知兩位同學的家庭都不是單一民族家庭,而分別是和苗族、仡佬族通婚而組成的民族混合型家庭。Z同學的母親和奶奶是苗族、爸爸和爺爺則是侗族。與之相似,G同學的外婆是仡佬族,其他家庭成員都是侗族。從兩位同學所接受的家庭教育來看,基本沒有關于民族的事項。而對于學校教育來說,兩位同學都只是接受了中華民族這個大背景下的民族意識教育。但是,針對本民族的民族意識顯然并未接受過正規學校教育,也沒有設置相應的課程。但是隨著現代化的發展,民族教育的發展已然成為我國教育鏈條上的一個薄弱環節。
2.民族文化學習途徑單一
Z同學:我主要是在上大學之后加入了侗年籌備會,通過這個籌備會的一些人我接收到的民族知識很多,經常跟他們聊天,他們也會告訴我一些有關侗族的知識,我自己在和他們的接觸中也耳濡目染的接受了一些觀點,就是我們侗族的文化真的非常的美好,非常值得傳承下去,我自己也會獻一份力。
G同學:我們班只有我一個侗族,我們學校的侗族也沒有像廣西三月三這種社團,所以我了解侗族文化知識的途徑非常的窄,都是從網上呀、侗年晚會呀什么的,可能我自己也沒有太主動的緣故吧。
通過對兩位同學訪談,發現兩人都是在進入M大學學習之后才逐漸開始對本民族的文化知識感興趣。同時,她們在了解本民族文化方面表現出不同程度的主動性,Z同學會主動去參加相關的社團活動,而G同學對此并沒有表現出很大的熱情,這與她們對自己民族身份的認同有關。通過進一步對她們的家族史進行挖掘,我們發現家族的民族歷史因素對后代的民族認同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Z同學家是其太爺爺輩從天柱縣(貴州省東部)搬遷到現居地,而天柱縣是一個典型的侗族聚居地,其長輩都會說侗語,但是隨著語言環境的流失,他們的民族語言能力也逐步退化。G同學的家族史又與之不同,她所生活的地方是一個少數民族雜居區,據了解該地方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進行過一次民族成分認定,因此這讓G同學對自己的民族身份一度產生懷疑,其民族認同感也不高。
3.民族認同處于尷尬境地
Z同學:你所說的尷尬境地是指被別人問起自己的民族文化嗎?
這肯定會有啊,別的學校我不知道,但是我們是民族大學,能歌善舞的同學非常多,當我說自己是侗族的時候別人就會問我關于侗族的各種問題,但是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多少,這個是時候就會特別的尷尬和羞愧。
G同學:有,這個有,特別是第一堂課上,大家都要PPT展示自己的民族,然后我就從網上找了很多資料,讀得非常熟,然后上去講,結果老師的一些問題就把我問傻眼了,畢竟自己知道的東西只是從網上找的一點點,所以就答不上來了,就特別尷尬,還有就是高考加分讓其他沒有民族加分的同學覺得我們好像占了很大的便宜才跟他們坐到一起,很傷心。
上文提到,Z同學和G同學都是就讀于M大學,而M大學是少數民族的最高學府,這里匯聚著眾多來自天南地北的少數民族學生,因此民族身份是一個重要的標簽,也正是因為如此,Z同學和G同學她們在學習生活中都遇到了不少尷尬的事情,例如訪談內容中提到的自我介紹、被問關于侗族的民族文化等。通過進一步的訪談得知,也正是因為這種尷尬的經歷讓她們更加地想要了解自己的民族,提升自己的民族認同感,想要做一個真正的侗族人。
(二)對侗族文化(事項)的接觸了解
風俗習慣和心理素質具有極大的穩定性,是維系民族認同的重要標志。[8]對侗族文化的接觸了解是實現民族文化認同的重要途徑,因此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對兩位同學的認知情況進行探討。
1.基本不掌握本民族語言
Z同學:不會說,一點不會,我爸也不會說。后來上大學之后,聽別人說過,還在咱們那個侗年晚會上學過一句。
G同學:不會,聽不懂,上大學之前都沒聽過。
2.很少穿著本民族服飾
Z同學:我有一套侗族的衣服,還挺貴的,是當時接到錄取通知書之后看了要求,說少數民族同學可以帶上自己的民族服裝,然后我媽就給我買了一套帶過來,從來沒穿過。
其實也不是特別了解,只知道大概是什么樣子,還挺好看的呢。
G同學:我是上大學之后才開始關注侗族的,所以那時候就從網上找了好多資料,侗族的服裝應該是以青色為主,女生的是裙裝,男生的是褲子,侗布好像特別有名,非常的漂亮,但是我沒見過,聽說好幾年前咱們還有侗布的展銷會,可惜沒趕上。
我自己沒有侗族服裝,據說一套好一點的得一千多塊錢呢。
3.對侗族大歌、建筑感興趣
Z同學:我聽過侗族大歌,也是在上大學之后,特別的原生態,講究多聲部合作。我不會唱。
建筑的話像鼓樓、風雨橋這些我都知道。
G同學:我知道,侗族大歌被稱作東方的天籟之聲,特別的好聽,但是我自己不會唱,是在網上搜來聽過,還在課上給大家介紹過,曾經我還想做關于這方面的社會實踐的,但是后來發現不行。
侗族建筑我知道鼓樓、風雨橋,好像每個侗族村寨里面都有一座鼓樓,而且每座鼓樓都是單層的,絕對沒有雙層的,不信你去數數,這也是我在上課的時候知道的。
4.了解一些侗族風俗習慣
Z同學:風俗習慣有侗年,咱們學校每年都會舉辦的,但是之前我真的沒有聽說過哎,宗教好像沒有吧,對了我之前跟一個侗族研究生師姐聊天,她告訴我,侗族有試婚的傳統,女方先到男方家住一段時間,如果合適就結婚,如果不合適就回家去,還有以前侗族男的可以娶很多個老婆,現在就不知道了,這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就覺得侗族還是有很多有趣的東西。
G同學:好像有斗牛、搶花炮、侗年,我之前搜過好多,現在都忘了,不過侗年在我們學校每年都有,而且我們侗族學生的手機號他們都有,每年都會給我們發短信去歡聚侗年,聚餐,我第一年去過,后來兩次都有事兒耽擱就沒去,晚會挺好看的,就是有侗族大歌呀、侗族樂器表演呀之類的。
通過這兩位同學的訪談,我們可以看出,她們在上大學之前對自己民族文化的了解是知之甚少的。不管是從語言方面、服飾方面還是對侗族風俗習慣文化遺產等方面都存在一定的滯后性。她們的原生家庭已經失去了本民族語的語言環境,取而代之的是現居地的方言。同時,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主流文化對傳統文化的壓迫也使得民族地區的人逐漸從著裝上面與主流社會接軌,民族服飾被擱置一旁無人問津。最后是兩位侗族同學對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侗族大歌、建筑以及侗族的風俗習慣的了解情況都是進入大學之后才開始接觸和了解,而了解的途徑主要是課堂以及媒體網絡資源等等。通過對兩位同學的訪談我們可以進行一個簡單的歸納,她們在進入大學之前對自己民族的文化都知之甚少,但是在進入民族大學之后,她們都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并逐步開始去了解和接受自己民族的優秀文化,這是民族認同感深化和強化的表現。
三、結論與建議
(一)結論
通過上文中對Z同學和G同學的訪談內容進行分析,我們可以看到隨著對本民族文化的深入了解和認同,生活在城市雜居區的少數民族大學生對本民族文化經歷了一個重構的過程。剛到學校時,他們對本民族文化的了解處于基本不了解的狀態,但是隨著與其他民族同學的交往使他們意識到自己的民族認同危機,從而產生去重構自己民族文化知識的意愿。這種認同危機一般發生在人生的轉折期或是環境發生很大改變時,通過不斷刺激體現出來的。在面對“他者”時,“我是誰”的問題才變得突出,[9]在和異文化的交流中,更刺激了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城市雜居區少數民族大學生離開主流文化環境,來到多元文化環境中求學,這期間必然要遇到文化沖擊、文化震撼等問題。另一方面,在與異文化的碰撞中,他們也意識到增強自身民族文化認同的緊迫性。在文化交融中,他們深刻意識到了認同危機的產生。但是,認識本民族文化的途徑卻使他們的認識產生了局限性。他們通過網絡、交流等方式對本民族的歷史、傳說、宗教、價值觀、世界觀的了解又是零碎的、不系統的、人云亦云式的。針對該問題本文將從以下三方面提出相應的建議。
(二)建議
第一,充分認識到雜居區少數民族學生民族認同的特殊性,加強民族文化教育,開展“民族民間文化進校園”課程。
散居區少數民族的孩子從小生活在漢族文化背景下,由于大環境下主體民族是漢民族,他們的家庭生活方式、意識形態等都傾向于漢族。在這樣一種情形下成長起來的少數民族孩子對于自己的民族都相對陌生,對于自己民族的文化傳統、風俗習慣都知之甚少。因此,在當代學校教育中可以開設民族文化課程,將民族文化知識帶進課堂,讓所有的學生,包括漢族學生都能夠了解中國各少數民族的文化,在潛移默化中讓他們形成民族文化多樣性的觀念,從而產生更深一層次了解不同民族文化的興趣,這對于民族文化的傳承意義重大。
第二,拓展歷史文化教育,提升大學生的文化自覺能力。
“文化自覺”是費孝通先生提出的一個概念,面對經濟全球化下文化的激蕩,對待文化的正確態度應是啟發文化自覺,即繼承傳統文化,改進落后文化,吸收先進文化,抵制腐朽文化。學校可以通過團學活動、校園文化建設等增加各種形式的有關中華民族傳統及其民俗知識的教學,以此提高大學生的民族認知度,激發大學生對中華民族的熱愛之情,增強大學生的民族認同。
第三,積極引導大學生的民族認同觀,拓寬民族文化知識獲取渠道。
民族認同對于個體的心理健康和心理功能的發揮、對于民族團結、對于地區和國家穩定有重要意義。[10]大學生是民族認同形成的關鍵時期,只有不斷提升和優化大學生民族認同感,才能激發大學生的民族自豪感、民族自尊心和愛國熱情,才能為大學生將來投身祖國建設和民族振興事業注入強大動力。但是,由于當前城市散居區的少數民族大學生對于自己的民族文化知識知之甚少,他們的家庭并沒有民族傳統,因此,要讓他們能夠更多的了解本民族文化的知識就必須拓寬其渠道,學校內部可以開設有關選修課,開展社團及民族節日活動等,讓學生獲取到更多的民族文化的相關知識。通過參加民族文化活動,不僅可以減輕少數民族大學生由于本族語言文化勢微帶來的身份認同焦慮和文化失落感,而且還可以提高少數民族大學生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覺。[11]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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