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麗
進入7月,小暑、大暑接踵而至,夏天展露出它酷熱的本色。“天地一大窯,陽炭烹六月。”農歷六月,也就是公歷7月,正值一年中最熱的時節。宋代詩人戴復古的這句詩將盛夏的暑熱難耐描寫得淋漓盡致。
夏天的熱是不言而喻的,然而,對于“夏天”的“夏”字最初所表示的意思,自古以來卻有不同說法,比如蟬說、猴子說等等。不過,綜合各方意見,認為“夏”最初表示“人”的看法應該更為妥當,而大多數文字學家也都支持這一觀點。
“夏”在金文中寫成等形狀。如果把這個字形分解來看,最上面是“頁”(“頁”的繁體字)。我們現在所熟悉的“頁”,通常用于表示一頁書、一頁紙等數量概念,但它最初的意思卻是“頭”,讀音也跟現在不同,讀作xié。如今,這個意思保留在一些由它充當部首的字中,例如頂、頸、顱、項等,這些字的意思大都跟頭部有關。
“頁”的下面是人體軀干部分側面的樣子;“軀干”的兩邊是分開的“臼”,分別表示左手和右手;最下面是“夊”。
“夊”讀作suī,其古文字形像是人的腳,這個字本來的意思就是“腳”,我們可以從由它構成的字當中找到“腳”的蹤跡。比如,“復”的下面就是“腳”,而它最初的意思也跟腳有關,表示返回、回來,并由此發展出現在常用的恢復、重復、又、再等意思。再比如,“凌”字右半邊的“夌”,下面也是“腳”,跟其上部表示“高”(土堆積)的部分合在一起,就有了“超越”的意思。而“凌”在“凌駕”“凌空”“會當凌絕頂”等詞語或語句中的意思和用法,則都是從這個意思上延伸出來的。需要注意的是,“夊”和另外一個現在常用的部首“攵”在寫法上僅有細微的差別,千萬不要混淆。
綜上,從“夏”的金文字形來看,有頭,有軀干,有手,有腳,合在一起,描繪的是一個比較完整的人的形象。因此,認為“夏”最初的意思是“人”這一觀點是有道理的。但是,它并非指一般的人,而是特指生活在中土的“中國人”。正如許慎在《說文解字》中所言:“夏,中國之人也。”所謂“中國”,指的是黃河流域所在的中原地區,是夏王朝和商王朝先后管轄的區域。在當時的人看來,這一區域相對于周邊地區而言,既是地理上的中心,同時也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處于領先地位,是當之無愧的“中心之國”,因而稱之為“中國”。范文瀾先生在其著作《中國通史簡編》一書中就曾指出:“中國這一名稱,含有地區居中的意義,但更重要的意義則是指傳統文化的所在地。”可見,“中國”最初作為一個從地理位置和政治、經濟、文化地位角度命名的區域名稱,跟現在具有國家主權意義的“中國”并非同一個概念。
生活在“中國”地區的人叫“夏”。后來,這片區域也被稱為“夏”,或者“華夏”。再后來,隨著民族大融合和中原文明的不斷擴展、蔓延,整個中華大地都被稱為“華夏”。如今,中國人自稱為“華夏子孫”,正是有這樣源遠流長的含義在里面。
除了“華夏”以外,歷史上還曾經出現過方夏、函夏、京夏、九夏、咸夏、諸夏等諸多名稱,它們跟“華夏”基本上具有同樣的意思,都是對中原地區乃至整個中國的稱呼。
“夏”含有“大”的意思,這從“夏”所在的地域屬于當時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角度不難理解。凡是領先的事物總是被尊崇的,并且被視為“大”“正”“雅”,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了。《爾雅·釋詁上》有云:“夏,大也。”《方言》亦云:“自關而西,秦晉之間,凡物之壯大者而愛偉之,謂之夏。”大意是說,在陜西、山西一帶的方言中,“夏”是“大”的意思。所以,《詩經·秦風·權輿》中有“夏屋渠渠”,《楚辭·大招》中也有“夏屋廣大”,其中的“夏屋”就是“大屋”的意思。南朝任昉《述異記》中有這樣一句話:“杜陵有金李,李大者謂之夏李,尤小者呼為鼠李。”其中,以“夏”指“大”的意思更是顯而易見。
到了現代漢語中,“夏”不再具有“大”的意思,但是這個意思仍然保留在由它構成的“廈”字中。“高樓大廈”中的“廈”,就是指高大的房屋。而反過來,在古代文獻中,也有以“夏”代“廈”的用例,例如《楚辭·九章·哀郢》:“曾不知夏之為丘兮”,“丘”是指廢墟。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怎曾想到郢都的大廈變成了廢墟。
那么,我們不禁要問:“夏”表示春夏秋冬四時的第二個季節“夏天”,跟它最初表示“人”的含義之間有什么聯系呢?答案是:二者沒有意思上的聯系,僅僅是因為讀音的關系借用了這個字形而已。“夏”表示夏天很早就已經有了用例。例如《詩經·小雅·四月》:“四月維夏,六月徂暑。”意思是說,每到農歷四月就迎來夏天,到了六月則走向暑熱。漢代晁錯在《論貴粟疏》一文中寫道:“春耕,夏耘,秋獲,冬藏。”指出農民順應季節變化從事農業活動的
艱辛。
語言發展到今天,“夏”最初表示人的含義以及由此發展出來的表示“中國”等意思僅存留在個別詞語中,而它作為季節名稱的用法卻更為通行。
炎炎夏日,熱浪襲人。暑熱固然帶給人們體感上的不適,然而卻是農作物成熟的必要條件,秋天的碩果正是在炎熱的夏季中孕育的。“君看百谷秋,亦自暑中結。”還有什么比果實的孕育更美妙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