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閆偉娜
長久以來媒介內容低俗化問題一直是伴隨媒介發展的難題。早在20世紀末美國報業就出現了黃色新聞浪潮,刊登暴力、兇殺、色情等低俗報道,最終《紐約時報》等嚴肅報刊從混戰中勝出,在美國新聞界確立了新聞報道的準則;[1]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傳媒市場化與收視率之爭亦影響到我國的媒介生態,電視節目低俗化傾向愈演愈烈;而正當業界討論電視節目低俗化治理之時,新媒體內容低俗化猶如猛虎下山,借助媒介新技術發展的觸角無孔不入,以其低門檻、交互式、可參與等特點成為當前媒介內容低俗化的主戰場。近幾年國家各部門多次開展深入治理互聯網和手機媒體低俗信息專項行動,取締淫穢低俗網站、查處違法違規視聽網站,而新媒體低俗信息的傳播卻依然愈演愈烈,尤其在新的媒介形勢下,低俗之風又出現新的特點,需要仔細甄別與對待。本文嘗試從媒介生態學的角度思考新媒體內容低俗化現象,剖析新媒體內容低俗化的成因與消解路徑,以期有助于遏制新媒體內容低俗化的肆虐之風,重構綠色、和諧、自由的媒介生態環境。
“低俗”是指在某一特定歷史條件與社會環境下,與人們普遍認同的價值觀念相抵觸、悖離的思想和行為,這種“普遍認同的價值觀念”是動態的,總體而言包含風化、物質和美感三個層面。[2]新媒體內容低俗化是以新媒體信息技術為載體和場域而衍生的一種文化形態的低俗取向,主要表現為新媒體傳播領域的色情暴力、虛假信息、泛娛樂化、低俗直播和消費主義趨勢等。新媒體低門檻、易傳播、能交互等特性一旦與“低俗化內容”合體,其固有的危害不僅被加以病毒式傳播,而且會對媒介生態系統產生更隱蔽、更嚴重的危害,而媒介生態系統的變化會影響到媒介運作方式和受眾的信息接受方式,進而影響整個社會生態系統的平衡。例如2016年“魏則西事件”所揭露的網絡虛假醫療廣告問題、2017年“13歲女孩打賞網紅主播25萬”的事件所揭露的直播低俗化問題等,新媒體內容低俗化事件中死去的不僅僅是病人,還有新媒體的社會公信力和社會信任的基石,這些已經不單純是媒介生態系統的問題,亦引發社會生態系統平衡等一系列問題。
近年來學術界對媒介內容低俗化問題持續關注,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電視媒介內容低俗化研究、網絡媒介內容低俗化的成因與解析等,對于新媒體尤其是“微”媒介內容的低俗化、網絡直播內容低俗化等日益突顯的新問題關注不足,從媒介生態學的視角剖析新媒體內容低俗化更是鮮有為之。媒介生態學中關于媒介與人、媒介與媒介、媒介與社會的系統化論述對我們分析新媒體內容低俗化提供了一種嶄新思路:媒介系統作為社會生態系統中的子系統具有一定的社會性,單純依賴自然調節必然產生一系列媒介生態問題,如色情暴力、低俗炒作、網絡謠言等,應遵循媒介可持續發展的原則,以環境容量、資源承載力和生態適宜度為依據,強化適度調控媒介生態變化趨勢的能力,使其始終沿著平衡和諧、良性循環的軌道前進。[3]
社會信息傳播并非簡單的線性進程,而是存在于復雜的網絡系統中,新媒體傳播自然也不例外,新媒體內容低俗化問題并非部分媒體和個人盲目追求經濟利益的單一歸因,而是“被動低俗”與“主動低俗”的復雜聯姻,因此審視新媒體內容低俗化問題的成因需要在媒介生態系統中進行分析,只有厘清新媒體內容低俗化的成因才能標本兼治。媒介生態學理論將媒介與傳播生態系統劃分為中間層(傳播原生態)、內層(傳播內生態)與外層(傳播外生態)三個層次,[4]分別對應大眾傳播的組織屬性、信息屬性和社會屬性,以此來考量媒介傳播生態中媒介與人、媒介與媒介、媒介與社會之間的互動關系,探究新媒體內容低俗化的成因可以從媒介生態傳播系統的三個層次入手來分析解讀(見圖1)。

圖1 媒介生態學視角的新媒體內容低俗化成因
媒介生態圈的內層包含事件、信息、文化供給與受眾需求,涉及社會道德與審美評價,在媒介生態圈內層引發新媒體內容低俗化的重要源起是當前大眾文化中的低俗之風。傳統美學觀念中文化有雅、俗之分:以寡為雅,以眾為俗;以遠為雅,以近為俗。“雅文化”被認為是少數人的精英文化,具有較高的思想價值與審美追求;“俗文化”則被認為是大眾的、平民的,具有娛樂性和消遣性,由此可見大眾文化本身就具有“俗”的因子,加之市場經濟浪潮下主流文化的衰微與荒漠化、與市場經濟相適應的新的價值觀體系沒有被充分建立、世界媒介大環境的影響等種種原因,催生了大眾文化中的低俗之風。就媒介本身而言并沒有低俗與高雅之分,但是作為大眾文化的傳播載體,一些新媒體在與傳統媒體的競爭中片面追求流量與點擊率,以難登大雅之堂的色情暴力內容和低俗話題迎合部分受眾的低俗品位,進而使整個新媒體生態呈現出低俗化趨勢,而大眾文化與新媒體內容低俗化傳播在某種程度上也形成一種惡性循環,新媒體內容低俗化促使大眾文化加速走向低俗。
媒介生態圈的中間層是媒介原生態,這一層的媒介傳播活動和傳播現象本身就構成一個生態系統,包括技術、管理和媒介產業組織等。從媒介生態圈中間層剖析新媒體內容低俗化的成因主要有兩方面因素:一是新媒體技術的發展與低俗信息傳播泛濫,二是新媒體技術發展所造成的規則失靈。半個世紀之前麥克盧漢就曾預言:在電子時代媒介工具本身而非其傳播內容,將對整個社會和人類本身產生巨大影響。[5]媒介技術的進化發展既有利于人們更便利地獲取和傳播正面信息,同時又成為低俗信息傳播的助推器,低俗信息通過手機、平板電腦等移動媒介以病毒傳播的模式蔓延,并具有高度私密性與隱匿性,這些都是媒介技術發展帶來的風險與挑戰,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時刻懸于我們的頭頂。同時,媒介技術發展帶來的信息膨脹也導致了規則與制度的暫時失靈,在新媒體“點對點”的傳播環境下,海量信息分布于互聯網的每一個角落,媒介新技術時刻催生新的傳播方式,此時的審查規則與制度已然失去其權威作用,盡管我國關于互聯網管理和信息傳播的相關法律有80多部,但是面對新媒體技術發展催生而出的日益嚴峻的新媒體內容低俗化問題只能成為“事后諸葛亮”。[6]
媒介外生態主要探討媒介傳播過程與社會環境之間的能量交換,涉及媒介傳播活動與外在的政治經濟壓力等方面的關系。從媒介外生態分析新媒體內容低俗化的成因主要在于媒介經濟的驅動作用。與傳統媒介相比,新媒體的盈利模式呈現出多樣化與個性化的特征,無論是內容產品盈利、二次銷售、出售廣告,抑或是平臺盈利、增值服務、媒介融合,新媒體的盈利模式都離不開“點擊率”這一重要法寶,只有博人眼球獲得點擊率才有盈利的可能。因此,各新媒體平臺不惜以犧牲媒介品質為代價使出渾身解數,標題越來越聳人聽聞,圖片越來越露骨血腥,內容越來越低俗不堪,尤其是一些門戶網站的迷你首頁充斥著各種“人咬狗”的低俗新聞,從貪腐內幕到明星私生活再到各種審丑奇觀,在經濟利益的驅動下新媒體的生態遭到嚴重破壞,新媒體的媒介公信力嚴重受損。
尼葛洛龐帝在其《數字化生存》一書中曾這樣描述我們的時代:計算不再是和計算機有關,它決定著我們的生存。[7]在我們盡享新媒體技術發展帶來的紅利的同時應深刻反思大眾傳播媒介的社會責任,面對媒介內容低俗化導致的媒介生態失衡以及大眾精神的集體矮化與粗鄙化,我們必須拿出切實可行的解決策略,就如同當年洛杉磯政府治理生態危機一般。從媒介生態學的角度出發,要解決新媒體內容低俗化問題需要從受眾、媒介自身和社會監管三方面入手,分別構建公民媒介生態免疫系統、新媒體行業社會責任體系和新媒體生態化監測預警與管理機制(見圖2)。

圖2 媒介生態學視角的新媒體內容低俗化消解路徑
較傳統媒介而言,新媒體傳播中受眾的角色發生重大變化,從信息的接受者轉變為傳、受合一的雙重角色,公民在新媒體環境下的行為選擇對新媒體內容低俗化有重要影響。因此新媒體傳播生態的治理應從受眾入手,如果受眾具備了對抗低俗信息的“免疫抗體”,面對新媒體內容低俗化能夠做到“守土有責”“匹夫有責”,新媒體內容低俗化的毒瘤就失去了依附主體,媒介生態也會相應得到凈化。公民媒介生態免疫系統的構建需要三個步驟:首先要普及媒介生態觀念,使受眾樹立正確的媒介信息觀與媒介價值觀;其次,通過教育體系中不同階段的媒介素養教育修復、增強受眾對媒介信息的辨別意識和批判意識,使受眾能自主識別新媒體傳播中的低俗信息并自覺抵制;最后,運用媒介滋補法、媒介接種法和社會支持法等方法維護媒介生態免疫系統的正常循環,[8]同時積極推進主流文化建設。就像人自身的免疫系統一樣,媒介生態免疫系統的構建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激發、接種與維護,也可能會出現一定程度的免疫缺陷,因此,消解新媒體內容低俗化問題還需新媒體行業和管理層面的策略合力為之。
在2016年4月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談到互聯網和新媒體企業的社會責任問題,“企業做得越大,社會責任、道德責任就越大”。[9]實際上新媒體行業的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之間關系密切,企業的責任、口碑與公信力直接影響其經濟收益。例如,2016年1月的血友病貼吧事件、4月的魏則西事件、5月的文學侵權事件使百度的媒介聲譽嚴重受損,其第三季度總營收較上一年下跌0.7%,客戶數量下滑15.9%,這是百度10年來首次營收同比下降,在資本市場股價持續走低,由此可見媒介公信力與社會責任的重要性和影響力。[10]構建新媒體行業社會責任體系,首先應培育新媒體行業形成媒介生態共識,了解媒介生態惡化對新媒體行業發展的危害;其次,應促使新媒體行業構建媒介道德自律標準,并通過行業協會進行自我監督與同行監督,在新媒體行業形成以“低俗”為恥的行業風氣;最后,制定新媒體行業社會責任踐行評價標準,涉及信息生產、信息傳播、文化教育、社會監督、協調關系等層面,定期評估、測量、發布新媒體社會責任的履行現狀,以此作為輔助自律的手段。
當前新媒體監管可以說是世界性難題,各國政府對于新媒體的管理都是在傳統媒介管理的基礎上進化而來,如以德國和新加坡為代表的政府主導模式、以美國和英國為代表的行業自律模式和以法國為代表的政府與新媒體行業共同管理模式等,面對迅速更新的新媒體技術和日益嚴峻的新媒體內容低俗化問題,亟須創新監測手段與管理體制。從媒介生態學的角度而言,預防勝于治療,行之有效的新媒體生態化監測預警與管理機制是預防新媒體內容低俗化的重要屏障。所謂生態化監測預警與管理機制,即將新媒體不良信息與媒介生態視為有機整體,建立起“新媒體低俗信息病毒庫”并不斷更新,調動政府部門與相關新媒體信息運營主體統一行動,針對新媒體信息傳播進行實時監測,發現低俗信息即預警并采取信息過濾技術進行阻斷,同時利用新媒體追蹤技術監測低俗信息傳播源,以控制低俗信息的生產與蔓延。在生態化管理方面,以網絡實名制為基礎推行、建立新媒體企業和公民誠信檔案,對新媒體企業的服務經營行為、新媒體受眾的信息傳播行為進行信用評估,記錄信用等級,將生產傳播低俗信息、實施網絡欺詐、造謠傳謠和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企業和個人列入誠信檔案數據庫的黑名單,并采取媒介行為限制和行業禁入等措施。在新媒體生態化監測預警與管理機制的建設過程中,還需要政府相關法律法規的支持與協調,針對新媒體行業的技術特點對不斷涌現的新問題和新變化進行及時細分與界定,不讓低俗信息有機可乘。
新媒體的崛起促使媒介生態發生顛覆性變化,在人們對新媒體越來越依賴的當下,我們更應清楚地看到新媒體已經成為“低俗化內容”彌漫的新戰場。從明星出軌門的網絡發酵到新媒體詐捐事件,從網絡謠言泛濫的罪與罰到違規網紅直播的艷俗粗鄙……色情、隱私、暴力、虛假、消費主義等低俗現象已經嚴重威脅到媒介生態的平衡,可能引發一系列媒介生態問題和社會問題。在媒介生態學的框架下分析審視新媒體內容低俗化的成因可以發現,新媒體內容低俗化問題是“被動低俗”與“主動低俗”的復雜聯姻,這其中既有媒介經濟的驅動性,又有新媒體技術的更迭和技術更迭所產生的規則失靈,也有大眾文化中的低俗之風的誘因,其消弭是一項任重而道遠的系統工程,需要受眾、媒介與社會監管三者合力為之。所幸當前政府層面與理論界已經開始關注新媒體內容低俗化問題,2017年“兩會”代表們亦提出以“法律法規面前媒體平等的原則”來對待新媒體領域的野蠻生長狀態,新媒體內容低俗化問題的治理將成為今后政府深化媒體改革和媒介生態管理層面的一項重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