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絕禁區

古文狂

你有多少種罰籃方法？如果你是勒布朗·詹姆斯，答案是18種，卻交出生涯最糟糕的罰球賽季。常規賽的罰球命中率只有67.4%，創下生涯新低，季后賽中，詹姆斯有四場比賽的罰球命中率僅有五成。詹姆斯在季后賽中啟動了無敵模式，但罰球卻成為了他的痛腳。在勒布朗·詹姆斯的罰球世界里，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陷阱

勒布朗·詹姆斯就不該去罰那個球。

今年1月1日，騎士客場挑戰黃蜂，在比賽最后時刻以114比104領先，對手吃到一個技犯，詹姆斯走上罰球線。從數據來看，這是個糟糕的選擇，當時這位四屆MVP的生涯罰球命中率僅有67.9%，創下生涯新低。

騎士完全有更好的選擇，但這是球隊老大的特權，也是勒布朗彰顯巨星地位的時刻。詹姆斯在2010-11賽季效力熱火時，當時的生涯罰球命中率為74%，卻執行了15次技犯罰球（15罰10中），而韋德（77%）只有一次，波什（80%）一次沒有。

這是黃蜂球迷樂于看到的，事實上詹姆斯的技術罰球命中率更糟。NylonCalculus網站的跟蹤數據顯示：自1996年以來，共有104名球員因對手技犯至少罰100個球，詹姆斯罰了248次，但命中率僅有67%，表現是最差的。

即便如此，勒夫還是像詹姆斯以前的隊友們那樣走到一邊。裁判把球遞給詹姆斯，他開始了復雜的罰球動作——先把球持于左臀部位，向右拳吹氣。然后腳趾對齊罰球線，拍三下，左手再轉一下球。左腳后撤一步，前后輕晃，再把左腳踩回罰球線，屈膝，目視籃筐，最后把球投出去。

球投短了，砸中籃筐前沿，發出“砰”的一聲，又蹦回到詹姆斯的面前。他用力拍了一下球，這引來黃蜂球迷的大聲嘲笑——再沒什么比對方的明星球員錯失一個技犯罰球，更能讓球迷開心的了。

詹姆斯看上去有些火大。在第一節時，他因為在一次罰球時搞亂了程序，差點兒把自己絆倒。

這也解釋了詹姆斯此刻為何如此沮喪，這是他本賽季的第7次技犯罰球，接近生涯賽季平均數（18次）的一半——這一次他又掉鏈子了。當時沒人知道那一刻對詹姆斯而言意味著什么，但之后的50場常規賽，他再也沒有因對手技犯而罰過球。

詹姆斯放棄了，這是他生涯從未發生過的奇景。

多變

不怎么看球的球迷，可能覺得詹姆斯有一套固定的罰球動作：運3次球……左手轉球……投籃。很簡單，是不是？但事實上，詹姆斯根本就沒有固定的罰球動作。

詹姆斯在生涯中喜歡更改罰籃動作，在聯盟里是出了名的。他曾效仿杰里·斯塔克豪斯雙膝幾乎跪地的罰球動作，2006-07賽季，詹姆斯在每次罰球前會親吻左、右手腕，向母親和妻子致意。

但本賽季，詹姆斯的罰球方式變得太頻繁——有時在一場比賽中也會挨個嘗試好幾種罰球動作，就像音樂家在努力尋找破碎音符的正確旋律一樣。如果感覺準星很差，他會隨時切換罰球動作。

說到罰球，活塞主帥大范甘迪可謂見多識廣。自1996年擔任熱火助教起，他執教過J.J.雷迪克、萊恩·安德森等出色的罰球手，當然也有德懷特·霍華德、安德魯·德拉蒙德這樣的困難戶。

范甘迪說NBA球員極少改變罰球動作。你可以在一整年里觀察10名球員，他們通常都不會換，還有些人甚至整個生涯都不會換。“他們一輩子大概也就一到兩個動作。”范甘迪說，“罰籃糟糕的球員才會不停地換來換去?！?/p>

但詹姆斯的罰球還談不上糟糕，他的生涯罰球命中率為74%，前13個賽季維持在70%-78%之間。

1993年，來自加州長灘、白發蒼蒼的足科醫生湯姆·阿姆貝里創造了一項吉尼斯世界紀錄：連續罰中2750球。3月，94歲的阿姆貝里溘然長逝，留下一本144頁的罰球技巧手冊，并在1996年正式出版。阿姆貝里總結了罰球的成功七步驟，著重強調罰球動作的簡單和一致性。在1994年的美國《體育畫報》雜志上，阿姆貝里給出了這樣的建議：“你必須完善所有的技術環節，并保持專注。一次罰球通常需要6秒時間，你不能想別的，必須擺脫雜念，而且每次罰球由于不受干擾，動作必須固定?！?/p>

那么本賽季的詹姆斯到底怎么了？騎士會為此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去年10月26日，騎士揭幕戰打尼克斯。詹姆斯拍了三下球后，左手轉球時，對著握拳的右手吹氣；第二場對猛龍，他放棄了吹氣這個動作，改為右手拂過胸口。然后對魔術，他又用右手摸臀。哦……

11月2日面對來訪的火箭，詹姆斯在第一次罰球時換回了吹氣動作，這讓他投出一記“三不沾”?；鸺庹f員、隊史著名神射手馬特·布拉德在看到這一幕后，幾乎無語了?！拔矣X得……我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勒布朗在罰球線上投出了一記空氣球，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然后，詹姆斯的步法也改變了。11月4日，騎士主場迎戰凱爾特人，詹姆斯模仿跳投加入了后撤步動作，他不是腳趾對齊罰球線，而是先讓左腳后退幾英寸。當他左手轉球時，左腳大概后退了30.48厘米，然后再恢復原位。詹姆斯使用這種姿勢，結果是5罰全中。

詹姆斯應該堅持使用這個動作，是不是？但他沒有。在下一場第一次罰球時，他在左腳后退、左手轉球時，用右手拂過胸口，但這個球僅僅擦過籃筐前沿，于是他在第二罰時又改動作了。

在剩下的常規賽中，幾乎都是如此。詹姆斯的投籃手至少換過四個動作，諸如吹氣、拂胸口、摸臀什么的，有時干脆什么都不做。

那么他的腳呢？至少有七種處理方式：傳統的雙腳對齊罰球線、來回搖晃、后撤步、距罰球線后一步（圣誕大戰時首次使用）、像等候上廁所一樣挪腳、像坐在搖椅上一樣抬起前腳腳趾，或者長時間的踮起腳尖。

詹姆斯的持球動作又是怎樣的呢？花樣也非常繁多。有時他把球持在左臀位置，深呼吸瞄準籃筐，有時候雙手搓球，好像要擦去上面的灰塵，或者干脆運球走上罰球線。

有一陣子，詹姆斯還模仿杜蘭特，在彎膝時加入了抖肩動作，有時是緩慢深蹲，有時根本不屈膝。偶爾他會像玩彈力球一樣尋找罰籃節奏，又或者只是簡單的屈膝直接發力。

整個賽季下來，詹姆斯使用了18種不同的罰球方式，11月時共21次更換動作。而在表現最糟糕的三月（罰球命中率僅有62%），他幾乎每場都換罰球動作，唯一不變的就是改變。

一位詹姆斯的前隊友說：“他太緊張了。”

心魔

他說得對，這種緊張癥通常很難說出口，卻是很多大個子的通病，像張伯倫、比爾·拉塞爾、奧尼爾、德懷特·霍華德和安德魯·德拉蒙德都飽受折磨。詹姆斯不算是個大個子，倒是和同樣罰球不好的本·華萊士很相像——其生涯罰球命中率僅有41.4%。不管出于何種原因，罰球線更像是這些大個子的孤絕之地——心跳加速、壓力劇增、神經短路。雖然詹姆斯沒有這些壞名聲，但他也在經受同樣的折磨。

很多學術專家將這種負面心理狀態稱之為“肌張力障礙”。當這種病癥發作——比如在詹姆斯罰球時——會令人體的神經網絡瞬間短路。問題的根源不在生理上，而是大腦出現了問題。

騎士主帥泰倫·盧曾在2009年為大范甘迪執教的魔術效力，他認為再多的罰球動作也不能解決詹姆斯的問題。“我認為勒布朗的罰球其實還不錯?！北R在季后賽首輪期間這么表示。“不要變來變去。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球員，要做的就是保持自信?！?/p>

今年早些時候，詹姆斯曾就改善罰球動作請教過凱爾·科沃爾，但這已不是他首次向隊友求助了。2013年東部半決賽，他模仿了隊友雷·阿倫的罰球動作，大腿不再彎曲到接近90°，而是輕微彎曲。

“罰球是他的主要難題。”雷·阿倫說，“我的罰球水平一直穩定在聯盟前五，還能跟誰學呢？”

當時，雷·阿倫和詹姆斯討論如何把罰球命中率提高到80%，那是詹姆斯生涯從未企及的高度?！拔蚁搿倚枰蚜P球命中率提高到80%。”詹姆斯當時說，“那是我的下一個目標?！?/p>

但兩場比賽后，尤其G2僅有8罰4中后，詹姆斯放棄了雷·阿倫的罰球動作。熱火和詹姆斯一起通過訓練來改善罰球，但收效不大。熱火教練組甚至把詹姆斯的罰球動作制成視頻短片放給全隊觀看，讓大家說說哪些技術環節是需要堅持的。但正如我們所知道和看到的那樣，詹姆斯仍在不斷調適。

再看看詹姆斯在今年季后賽中的罰球表現。他在首輪橫掃步行者的四場比賽中38罰22中，命中率僅有57.9%，表現從未如此糟糕，難怪步行者都忍不住對此大做文章。

季后賽首輪G3，步行者不停地對詹姆斯犯規，社交媒體上都在吵嚷著這是“砍詹”戰術。兩天后，有記者問詹姆斯是否擔心他的罰球。

“擔心什么？”

“罰球?！?/p>

“不?！?/p>

“是不是心態出了問題？”

“沒有，絕對沒有?！闭材匪拐f。

逃離

2016年12月30日，騎士正和凱爾特人展開一場惡斗。在比賽僅剩21.3秒時，騎士領先一分。詹姆斯運球突破馬庫斯·斯瑪特，后者無奈之下在罰球線處犯規。

詹姆斯走上罰球線，運了3次球，左手轉球，左腳后移18英寸，右手握拳吹氣。然后左腳踩回到罰球線，同時抖了抖肩膀。全套動作做完，好像只是為了摒棄雜念。

詹姆斯屈膝，蹬腿，右手腕發力將球投出……但他罰丟了，球砸到了籃筐后沿。他吹了吹右手，看了一眼計時器。接著，他吹了吹左手和右手，用投籃手拂過胸口，第三次吹右手，然后抬手又吹了第四次。裁判把球交給他，他重復了后撤步、拂胸口等動作，罰進了第二球。最終騎士贏了6分，危機解除。

為什么要說這個？這是詹姆斯在常規賽中僅有的兩次執行生死罰球（最后一分鐘時，雙方分差在一分以內）?，F在讓我們再讀一遍這句話，想一想它的意思。

這個異常值太扎眼了。要知道，在生死罰球這個數據上，上賽季詹姆斯有15次，2013-14賽季有21次，NBA第二多。2007-08賽季有32次，事實上自2005-06賽季以來，詹姆斯每季平均有18次生死罰球，同時從未少于11次。而本賽季，他的兩次生死罰球僅僅排在NBA第117位，和開拓者的蒂姆·夸特曼、快艇的盧克·理查德·巴莫特和魔術的馬庫斯·喬治·亨特這樣的聯盟末流球員并列。

該怎么解釋這一切？一個不可回避的原因是：詹姆斯在逃避這種生死罰球。本賽季在最后一分鐘分差只有一分的情況下，詹姆斯出手13次，其中有八個三分，他幾乎不進油漆區。根據NBA數據統計，他的平均投射距離遠達19.4英尺。換言之，他甘愿遠距離出手，也不肯沖進籃下造殺傷。而上賽季，他在這種情況下的平均投射距離僅為10.8英尺。

季后賽首輪G1，詹姆斯獲得了一個證明自己的良機。最后25秒，騎士領先1分，并握有球權。詹姆斯在和凱里·歐文打擋拆后，面對身高只有1.83米的杰夫·蒂格。他本有機會利用錯位優勢輕松殺進籃球，卻選擇了在還剩7秒時強投三分，結果投丟了。或許更值得注意的是，他不想走上罰球線，以免再度犯錯。

季后賽首輪G4的最后時刻，步行者面臨出局的邊緣，有三名球員同時抓住了詹姆斯，把他送上罰球線。當時的情況是：步行者落后三分，但保羅·喬治的三分不進，詹姆斯搶到籃板，所以他們只能犯規。詹姆斯只要能罰進一球，就可以鎖定勝局，橫掃步行者。

這是詹姆斯四個月來首次有機會執行生死罰球。

他從裁判那里接過球，放到左臀位置，看著籃筐，深呼吸，再次深呼吸，低頭看看錯開的雙腳。他開始運球……1次、2次、3次。左手轉球，沒有吹氣動作，沒有拂胸口、沒有后撤步、沒有原地挪腳、沒有聳肩、也沒有深蹲——實際上他根本沒有蹲。最終，他揚手把球投了出去。

球進了，步行者出局。詹姆斯還保持著他的罰球動作，旋即向球隊板凳席揮了揮拳。

第二次罰球，詹姆斯精確復制了第一罰的動作，將球投了出去。

詹姆斯走開了，他揮舞在空中的拳頭仿佛還在慶祝第一個罰球。第二罰沒進，但這位球隊老大已如釋重負。

一切都結束了，但勒布朗·詹姆斯知道，真正的挑戰還在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