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安東尼娜

鄭立穎

在我看來，安東尼娜像極了老舍筆下的祁老太爺，活到了耄耋之年，最懼怕的就是戰爭，和隨戰爭而來的不體面生活。

去年9月，我來到白俄羅斯求學，被分到了安東尼娜的班級。她一襲紫色長裙，頭發灰白卻精致地挽向腦后。

除了正常授課外，安東尼娜最愛講的就是自己的家庭，她說自己像是一只“家禽”，除了上班，最喜歡坐在家里的沙發上讀書，貓趴在腳邊，狗在一旁玩耍，鳥在籠子里偶爾啼鳴一兩聲。她還常常講她兒子、女兒，還有在大學擔任文學系教授的丈夫。

安東尼娜是位極為負責的老師，開學前幾天，就把班級每個同學的住址和電話記下來，說是如果誰不來上課，她會打電話，甚至直接去你的住處把你拉到課堂來。我們一起學習了8個月的時間，經歷了這里漫長而寒冷的冬天，沒有一個同學上滿了全部課程，似乎在這里，不感冒都對不起如此寒冷的天氣。但安東尼娜卻驚人地沒有請過一次假。我們總是戲稱“戰斗民族的老年人能勝過我們的青年人”。

除了聊家庭，安東尼娜最關心的就是政治，每天閱讀報紙。得知我曾供職于國內新聞媒體后，她更是常常問在中國有沒有什么大新聞。我回答說最近朝鮮半島局勢比較緊張，中國也特別關注。她第N+1次用雙手捂住嘴，睜大眼睛，驚慌地說：“沒準第三次世界大戰就要來了。”

白俄羅斯是個小國，在歷史上保持領土獨立的時間少得可憐。這塊領土是連接南北、貫穿東西的走廊，因此在戰爭中，這個“不幸的走廊”多次被夷為平地。戰時，這里每三個男人就有一個在戰場喪生。

她常常會在課堂上，拿出自己珍藏不知多少年的剪報，讓我們描述報紙上老人的表情。而學生們多半會猜是孤獨、憂郁等。她卻每每都告訴我們：“他們在一個個墓碑前尋找他們的兒子、她們的丈夫。因為戰爭讓他們最親的人杳無音信。”

安東尼娜是俄羅斯人，丈夫是烏克蘭人，他們選擇在這里工作生活，共同經營著幸福的家庭。但在這同時，丈夫的哥哥卻生活在烏克蘭邊境，那里仍會不時燃起戰火。我們問，他為什么不能搬走？小女人般的安東尼娜卻一下子蒙上了陰影，“房子在那，家人在那，狗在那，年紀大了，搬家可沒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