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潔


1965年生于北京,南京大學天文系博士。1991年至2002年在中國科學院國家天文臺工作,先后任助理研究員、副研究員、研究員,現任北京天文館館長。
每年的6月30日是“小行星日”,這是國際天文學界為紀念1908年發生在俄羅斯西伯利亞的通古斯大爆炸事件而設立的。仿佛為了提醒人類這個日子,今年6月先后有兩顆小行星近距離掠過地球。雖然它們都沒構成威脅,但科學家們仍然時刻警惕著那些潛在的“天外來客”。
在北京天文館A館后面,有一塊南丹隕石,發現時間是1958年,墜落在地球上的時間則是1516年。那是明朝正德十一年,廣西南丹縣發生了一次巨大的隕石雨。由于當時交通、信息不便,這些隕石悄無聲息地度過了400多年時光。直到1958年“大煉鋼鐵”時被發現,證實是來自太陽系、已存在46億年的星際碎物?!澳系るE石”由此得名。
講述這些有關天文的故事時,北京天文館館長朱進滔滔不絕。無論臺前幕后,普及天文學知識是他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項內容。恰逢今年是北京天文館建成開放60周年,一系列活動陸續展開,而朱進擔任館長也已經15個年頭。
“天文學永遠都有新發現”
朱進的辦公室有十幾平方米,看起來更像一個庫房——柜子頂、辦公桌、沙發、地上堆積著各種書籍、雜志和天文儀器,只有靠近門口的一小塊是“會客區”。他簡單清理了一下沙發和茶幾上的物品,給《環球人物》記者倒上一杯水,然后隨意地坐到一把折疊椅上:“我習慣坐這兒聊?!?/p>
在記者的印象中,朱進在公開場合的著裝只有兩種:戶外休閑裝和黑色西裝,而且十有八九是前者。采訪當天也不例外,他穿著紅色連帽衫、休閑褲、登山鞋,似乎隨時要拿起望遠鏡和照相機,來一次說走就走的觀測。
茶幾上堆著一摞報刊,最上面的是一本《天文愛好者》雜志,這是北京天文館主辦的刊物,朱進是主編。除此以外,他還有很多身份:北京古觀象臺臺長,中國天文學會常務理事、普及工作委員會主任等。但更多人知道他是從大眾媒體上,尤其是當天文學界有了重大新發現時。
2015年7月,美國宇航局(NASA)發布消息稱,天文學家發現了迄今為止“最接近地球”的系外行星,在全球引起轟動,人們再一次熱烈討論地外生命存在的可能性。朱進馬上通過媒體發聲:“外星人是一定存在的!”他還在知識共享網絡平臺“分答”上開設了賬號,專門回答網友提問。在民間組織的天文學沙龍中,也能經常見到他的身影。私下里,朱進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天文愛好者,經常到北京周邊郊縣觀測、拍攝,并“曬”到網上與大家討論、分享。
“其實我是逐漸變成一個天文愛好者的?!敝爝M對記者說。上大學之前,他最喜歡的是數學,對天文更多是感興趣,因此高考志愿除了一個是北京師范大學天文系外,其余全是數學系。
“那是1981年,全國高校只有兩個半天文系,一個在南京大學,一個在北師大,還有半個是北京大學地球物理系下面的天體物理專業?!弊罱K朱進去了北師大,開始進行全面而系統的學習。
天文學是自然科學六大基礎學科之一,在朱進看來,也是其中最為純粹的一科?!皵道砘c實際生活還有很多聯系,但天文真的離我們太遙遠了,研究它更多是為了滿足人類的好奇心。”
相對于宇宙的“無限”,人類目前的探測能力究竟有多大?朱進向記者舉了一組數據:人類迄今走得最遠的地方是月球,離地球大約40萬公里,換算成光速,就是1光秒遠,而宇宙有1000億光年大?!懊绹眯姓咭惶柨臻g探測器飛行近40年,走的距離相當于光走20多個小時,即一光日左右,大約是太陽系直徑的1/500。”按現有的科學技術,人類想離開太陽系都是不可能的。
這些是真正的“天文數字”。相比于人類個體的壽命,天文學研究的很多問題甚至讓普通人感到有些可怕,朱進卻認為研究這些很有趣。
“我覺得真正可怕的往往是現實中的東西。天文學離我們太遠了,基本不會影響到我,所以也不覺得恐懼。而且天文學永遠都有新發現,這種無止境的探索反而是最吸引我的?!?/p>
“這個圈子比較小”
朱進性格外向,喜歡交朋友,這直接影響了他的職業生涯?!疤煳膶W圈子相對比較小。讀本科時,我們系每年才招十幾個人?!敝爝M對《環球人物》記者回憶說,他當時幾乎把各種班干部當了一遍,從負責發飯票的生活委員到學習委員、班長。
在南京大學讀完博士,朱進被分配到北京天文臺(現國家天文臺)工作。從1996年到1999年,他主持北京施密特CCD小行星項目,用望遠鏡尋找小行星。項目結束時,他們一共發現了2728顆,其中已有1200多顆獲得了永久編號和命名權。
上世紀90年代末,互聯網在國內興起。作為水木清華BBS站天文版的首任版主,朱進在網上結識了大量朋友,加上工作中積累的人脈,“天文學界幾乎所有人我都認識,也幾乎所有人都認識我”。
1997年,天文學界首次發現有撞地球可能的小行星,全球媒體紛紛報道。在國內天文學者里,當時正在對小行星做系統觀測的幾乎只有朱進一個人。“因為研究者少,加上朋友們的推薦,媒體找來找去,最后都會找到我?!敝爝M開始經常出現在電視節目里。接著是1998年和2001年的兩次獅子座流星雨,因為中國的觀測位置很好,大眾熱情非常高,朱進也頻頻通過媒體普及關于流星雨的知識。2002年,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一紙任命書交到了他手上——調任北京天文館館長。
“后來我才知道,當時主管單位希望找個年輕人當館長,國家天文臺推薦了我。”朱進說。從此,科普成了他的主業,幾乎每個月都要“出鏡”向公眾解釋天文現象。此外,他也經常組織各種面向青少年的天文興趣活動。
“天文學是一門大眾學科,不應該局限在小圈子里。具備這方面的素質對一個人來說很有必要,對一個國家也是?!敝爝M說。隨著中國經濟和科技水平的不斷進步,來北京天文館參觀的人數一直持續增長,目前年均增長20%?!叭ツ赀_到83萬人次,除去重復來的,估計在50萬人左右。要知道僅北京就有2000多萬常住人口,每人來一遍得排40年。因此光靠一個北京天文館肯定不夠?!?
近年來,朱進一直在推動天文學納入中小學教育課程。“過去的天文學教育都局限在專業領域,現在要讓孩子們像學數學、學語文一樣學天文,才能從根上改變現狀。”經過努力,目前北京已有近30所中小學將天文學納入了校本課程。
“星座沒有科學根據”
天文學科普是一項任重而道遠的工作。在現實中,很多人仍然不能很好地分辨科學與偽科學的分界線。在這方面,朱進談到了3個大家談論較多的話題:星座、世界末日和外星人。
“星座并沒有科學根據。很簡單的一個方法就是收集樣本、做統計,看不同星座的人,性格是否有差異。但科學家至今沒有發現任何特殊規律,與隨機抽取的概率是一樣的。”朱進告訴《環球人物》記者,事實上星座只是某個方位上的一片星空而已,是人為劃分出來的,對地球沒有影響。而且從地球上看過去,太陽在黃道上運行一年會經過13個星座,因為星座有大有小,所以經過的時間并不一樣長,現在卻被均勻地分成了12份。“信徒們不一定知道這些,但我想那些所謂的大師們自己一定是心知肚明的?!?/p>
另一個流傳很廣的預言是“世界末日”。在朱進看來,“地球上的生物早晚會有末日”是正確的,但“某年某月某日將是世界末日”則都是謠言。
“把世界末日精確到哪一天,沒有人具備這種能力。當然,太陽活動會對地球有影響。比如現在全球變暖,但太陽活動11年一輪,有科學家預測,未來兩輪太陽活動會比較平靜,地球可能會變冷,甚至出現極寒天氣?!?/p>
但這并不會導致世界末日。目前看,小行星撞擊才是致命的,正如6500萬年前恐龍滅絕時那樣。“科學家在世界各地都找到了證據,普遍認為是一顆直徑16公里左右的小行星撞擊了地球,而一顆直徑1公里的小行星就足以造成全球性災難?!?/p>
地球在46億年的生命中已經被砸過無數次,因此“世界末日”更確切地說是人類末日。朱進告訴記者,未來一兩百年中可能撞地球的小行星有600多顆,撞擊概率從幾百分之一到十萬分之一,不過其中很多即使撞了也不會對人類造成影響。
除了關心自己的生命,人類也關心地球之外的生命?!霸谟钪胬?,像地球這樣的行星有大約1億億億個,只有地球存在智慧生命的可能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早晚有一天我們會發現外星人的?!敝劣谝恢睕]找到的原因,朱進這樣解釋:“宇宙已經有137億年的歷史,而人類僅僅是從80年前才開始有能力告訴外界我們的位置,按光速計算,這些信號也只走了80光年。在所有關于不明飛行物的目擊報告中,目前還沒有任何一個被證明與外星人有關,基本都是正常的天文現象和人類發明的物體,比如飛機、風箏等。在沒有切實可靠的證據之前,關于外星人的判斷都只是推測而已。但我們仍然堅信,人類在宇宙中不是孤獨的?!?